第70章 陽關三疊
“清和節當春，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執茶的嗓音是婉轉如江南煙雨的朦朧之聲，同易棹捧上的焚香嫋娜煙氣交織在一起，纏繞至不可分割。
初疊是低迷如緩緩行路，迷惘不知前方。
她的左手在弦上取了另一個音，柔和，輕緩。
二疊有如柔聲囑咐，一聲聲地念着離別之人的乳名。
古琴的弦在執茶指尖撥弄下，又發出如敲擊玉罄的聲音。
寬潤的琴音伴着她如泣如訴的歌聲，是一種分別後望着離人背影的難捨難分。
有詩云：“四疊陽關，唱到千千遍。”
其實真正的琴曲正如曲名一般，只有三疊。
陽關一疊思前塵；陽關二疊淚沾巾；陽關三疊盼重聚。
“他在罵你，”析墨捏着黑子在棋盤邊上敲敲，“落魄的鳳凰不如山雞，如今又成了小雞仔。”
雲岫收回了神思，稍稍偏頭，出聲的人竟然是析墨。
雲岫本以爲析墨性子溫和，不會同棧渡一般見識，沒想到斯人若鬥雞，遇上方知有！
這時候，哪怕有千言，有萬語，也只得藏於心間，待來日相見再訴衷腸。
環兒的衣服也是被打翻的水盆給潑溼的。
雲岫皺起眉，她的匕首……
如今的徐清慧可以稱爲氣若游絲。
於是任由點絳討去了銅雲雀匕首，用作切開肌膚放血的小刀。
“一口一個扶疏公子，未免太生分了些，我們既然已經同食過一桌之菜，那便算得上認識了，公子叫我析墨便好。”析墨又落一黑子在縱橫線上。
易棹利索地應了聲，又打着手勢讓他壓低聲音，別吵着了在下棋的二位公子。
棧渡卻出言調侃道：“你這掌櫃的打開門竟不做生意，成何體統。”
這時，有一個虯鬚虎眉的大漢來住店。
然而就這樣，也已經足夠表達離別時的千般別恨，萬種離情，似唯有發之於聲，方能道盡惜別之痛，難分難捨之情。
雲岫在執茶身邊坐着，讓她彈些清平的古調，不要使這屋子太過冷清。
“那爲何你還喚着我公子？”棧渡反將一軍。
“我認爲扶疏公子應當執黑子。”棧渡伸手搶過裝白色棋子的小簍子。
雲岫不曾想過它會出現在徐清慧這裡。
“拿一副棋來。”棧渡朗聲說道。
這把匕首，真是熟悉得緊！
雲岫揶揄道：“也許是我方纔來過了罷。”
掌櫃的恨鐵不成鋼地往他肩上砸了一拳，估摸着他又去偷喝米酒了！
她閉眼揉着太陽穴，這兩人的明爭暗鬥使她這個局外人都分外頭疼。
“這樣着實無趣，不如我們定個彩頭吧。”
棧渡點點頭，回答道：“無趣的棋局實在提不起精神，既然扶疏公子這般說了，我倒想從公子這討些什麼回來。”
“是析墨疏忽了。”析墨掰回了一城。
聽曲之前還是懨懨欲睡的模樣，準備收菜碟之時，他又像打了雞血一般。
說罷，他便回了房。
掌櫃的擦擦額上滲出的密密汗珠，這不是你的吩咐嗎？自己就是一小小客棧掌櫃，敢得罪重金包下這一間客棧的貴人嗎？
剛一得到棧渡的首肯，掌櫃的立馬命易棹將大漢引上樓，又喚來壯小二打掃內堂。
虯鬚大漢在樓上大喝道：“給老子燒點洗澡水來。”
這人真是捉摸不透。
前兩日，點絳說想要嘗試古籍上的解毒之法，畢竟一直躺這，就算封住經絡無法感知身體各處的感覺，不需要飲食，也不是長久之計。不如劍走偏鋒，和上天賭一把。
她不想去看方盤上落的烏鷺雙色子，遑論兩人誰輸誰贏，都不過爾爾。
待棋盤擺好，析墨和他落了座。
析墨淡淡笑着，他不必問這人原因，若是問了，棧渡定會說一句：黑狐狸就該和黑色爲伍。
在執茶起身行禮之時，在座的幾人纔回過神來。
兩個人你來我往地布着局。
儘管這把匕首看上去和別的匕首沒什麼區別，但它出自天下第一工匠之手，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刀。
析墨從不吝惜他的讚美之詞，連連誇讚執茶精彩的演繹。
跌跌撞撞跑出的是衣服都被水潑溼的環兒。她伏在欄杆上撫着起伏不定的胸口，想要出聲，可是啞在了喉嚨裡。
何時才能停止這場無休止的沒有硝煙的戰爭？
突然，樓上傳來一聲尖叫。
徐清慧的貼身丫鬟，怎麼會滿臉驚恐，如此狼狽地衝出房門？
雲岫急匆匆地上樓。
牀上躺着的那個活死人徐清慧的心口處插了一把匕首。
她哆嗦着手叩上徐清慧的腕脈。
只是壯小二搖搖晃晃地提着掃把從後院掀簾而入。
掌櫃的客氣地回絕了。
繞樑不息的琴音，使得衆人的心久久不能平息。
“他也在罵你，”棧渡端起茶盞，呷一口淡茶，“狐狸成精變作雞，連話本子都不敢這般胡寫。”
他掀開小蓋，兩指拈住一枚棋子，落在了盤上。
聽見一枚一枚的棋子落下的微弱響聲，雲岫望着執茶的手出了神。
棧渡站在她身後，眼底的精光一閃，這是雲岫的銅雲雀匕首，此刻正垂直地紮在徐清慧的心窩。
虯鬚大漢狠狠地“啐”了一口，“兩隻小雞仔。”
“你這貼身的匕首，怎會出現在這裡？你可是借給誰了嗎？”析墨柔聲問道，他從不會因爲一點明顯的證物就輕易地懷疑。
以一句“噫，從今一別，兩地相思入夢頻，聞雁來賓！”作收尾。
執茶撥絃，紅色的紗麗服帖地裹住她的腳踝。
好似一切都沒問題，只是……
房間裡桌椅板凳都完好如常，只有牀邊有一倒扣的水盆，應該是環兒打水給徐清慧作擦洗用的。
瀕死狀態。
她明白自己遺漏了一個人——點絳。
這幾日衣不解帶照顧徐清慧的人，去了哪裡？
昨日點絳才與雲岫說起徐清慧有了好轉，再妥善照料幾日應當會有顯著效果。
可擺在眼前的情景，教她如何掏心窩地相信那個半面女子！
她木然地說道:“我將匕首交給了點絳，現在我找不見她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