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方夢白是老鼠藥
“酒裡有毒?”雲岫忽地來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故意裝作不明白。
“軟軟,我知你總是不聽我的。”析墨喟嘆道。
析墨心知他是自始至終都無法勸阻眼前這個姑娘的。
有句話很適合雲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禮讓三分;人再犯我,給他一針;人還犯我,斬草除根。
既然是犯上了她,那麼她是不會主動收手的。
雲岫放下瓷杯,杯底和桌面相合,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夜色和月色之間的朦朧。
她擡頭望了望那模糊的輪廓。
淺而薄的霧氣始終散不盡,剛一開了個缺口,立馬便涌來了涼如水的薄霧填上了方纔的空缺。
在風裡,他對她耳語道:“軟軟,若有一日你累了,倦了,我便帶你回北疆。隨時。”
析墨那雙丹鳳眼裡倒映着的影是雲岫身後的矮樹,他不敢再看向她。
黑袍客不氣不惱,再度斟酒。
他沒說完後面的半句——一直都是。
雲岫不免嘆息着,“我想,跳出定式的圈裡,或許這麼多錯雜的線應解讀爲匯於金銀江的溪水河流。而與一疆三城相對的,應是盛京,沙城,花朝城,江楓城。雖有些變化,其實不打緊。龍蝦大老爺給的東西,虛實交加,我又怎能全信?”
胭脂微微一笑,不再以刺耳且難聽的聲音說話,“沒想到扶疏公子這般瞭解雲輕營裡的人。”
“你還忘了一人。”胭脂將黑斗篷丟在地上,腳踏過,留下幾個足印。
“析墨。”雲岫稍稍偏着頭,想要從他眼睛裡看出不一樣的事物來,“在凌城時,你阻止過我,是因爲你想爲我規避風險。在花朝城,你不知我經歷了什麼,卻勸我收手,我想知道,這是爲何?”
他止住了術法。
他沒有再喚軟軟,意欲撇開這層關係,他想要清醒地活着。
析墨只覺自己是魔怔了。
走過必聞,聞過必死,老鼠不死他先死的老鼠藥。
析墨岔開了話茬子,“軟軟,放在之前,十個我不是你的對手,在你心法亂時,我勉強能和你鬥上一鬥,現如今……”
析墨以一道勁風鑿穿了酒罈子。
“承讓。”析墨一禮。
析墨瞭然。
大病初癒,忌嘴的事,之後再議,亦或是不議。
“我?”析墨略遲疑,“扶桑族非我所願,我厭了這爾虞我詐的生活,只想安穩地過完後半輩子。”
雲岫撣撣手指,一道金芒刺入析墨身後的高樹上,落下一隻鴉雀。
沒有綺思。
析墨將絹圖平鋪在桌上。
“一成不到,留着何用呢?”黑袍客譏諷道,“小公子很是看好她呢。”
“我原以爲他只是助你一臂之力罷了。”析墨的眸光一閃。
他躲過了雲岫的金針,沒躲過這個人的暗器。
析墨笑了笑,“老鼠藥。”
“虛虛實實,我也知是你。”析墨徑直坐下,沒有再管顧她,“胭脂,在雲輕營五美之中,天賦最佳。”
他早已仔細查探過碧玉里面藏着的秘密了。
但是雲岫沒有去過燕城,直接在越過雲殊城之後到了沙城,一座看起來沒有絲毫相關的城池。
“荒謬之極。”析墨的衣袖微動。
“煉梵被人剪去雙翅,是沒有換成硬羽的。阿蘭若沒有這個遭遇,她一直在錦箋閣閣主身邊。這種絨羽是褪去了幼時的絨毛才能得到的,所以,是阿蘭若的。”
“誰是老鼠?”
他長臂一伸,拉住了她的衣袖,往後一帶,未能站穩腳的雲岫倒進了他的懷中。
坐在他身邊的人,就像一個陌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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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岫神色微變,心裡頭的小鼓敲響,沉悶的鼓聲使得她不知如何訴說這種心境。析墨一向是不喜歡謊言的,哪怕是善意的。
她是如此的自信。
“差不離。”
“那你有幾成把握?”析墨不禁揚起嘴角。
降下一個黑影。
他又拿出一個繡工精緻的小荷包,想來是出自寧瑟瑟之手,畢竟得了寧瑟瑟的青睞之人,怎會用別家繡娘拙劣的技藝繡出的物事。
析墨琢磨了一陣,沉吟片刻後答道:“葉驚闌到花朝城裡,沒有這麼簡單,只怕到時你我都成了他手中的棋子。”
他從不是一個傻子。
何必再問她真話是什麼?
雲岫見狀,接着說道:“真話是,我誰也不信。”
雲岫雙手托腮,懶懶地打個呵欠,說道:“人道是函胥山的仙人知天命,順應天命而爲之,僅此而已。”
析墨反脣相譏:“你曾經不也是將她奉爲神?因愛生恨了?”
“析墨,我乏了。”
他本是棲在析墨身後的高樹上,若非躲得快,恐怕是替代那隻死去的鴉雀成了一縷亡魂。
“爲何沒去燕城?”
尾指輕輕勾動,四面起了風牆。
“我已追查到了花朝城。”雲岫從懷中取出一張白絹子,“龍蝦大老爺死之前交給我的。”
她起身,析墨隨之起身。
當舊調重彈,往事再提,好似千絕山吹來的風,越過了萬水千山,直抵花朝,帶着北疆的肅殺之氣,凌厲地割在她的面頰。
“這說的是什麼話。”黑袍客一掀袍角,款款落座,爲自己斟酒。
“他沒有等我。”雲岫垂眸,長睫投下一片陰翳,“只是碰巧,他想予我成全。”
眼見着壓了一個窩,她的手指鬆動。
析墨拂掉落在肩頭的葉子。
黑影倒了。
然,按照他對雲岫的瞭解,不該是這樣的回答。
“原來是因爲他的出現。”
“這是索羅族族女的。”析墨收好了荷包,怕那一團絨羽隨風飄飛而去,“不是煉梵的,是阿蘭若的。這是在……你的扇墜裡取出的。”
黑袍客一把拉下了自己的黑斗篷,裹住手,壓住了火苗子亂竄。
他拈起飄落在桌上的一片半黃的葉子,放到了雲岫跟前,“一葉,可知曉秋涼。當我拾起這一片脈絡分明的葉子便知道此時已入秋。可我面對你時,竟不知所措,你能不能告訴我,我該以什麼來窺探你的內心。”
析墨合上雙眼,平緩呼吸。他明白這個“一成不到”是什麼意思,勝過雲岫的把握幾乎沒有。
這是他在西平王府碰見雲岫的時候撿到的。
“那人還要堅持嗎?”他就那麼問道。
他只想將最純粹的情感贈予她,不論最後等到的是點頭答應還是或簡單或複雜的拒絕。
“又如何?”這個死而復生的人傲然地瞧着析墨,“我同她們不一樣,她們只配做走狗,指哪咬哪。”
“此話何意?”
析墨平靜地看向她。
荷包裡裝着的是類似飛禽的絨羽。
他不再延續自己慣常的溫柔。
“成全?”
“花朝城……”析墨眼裡的光黯淡下來,“我有一種隱隱的不安,我怕你陷在這裡,不可抽離。”
花朝城的啼綠酒,在還能見着天日之時得盡興痛飲。
一團如霧如絲的絨羽。
析墨暗暗嘆息,他從袖間取出一塊碎片。
雲岫走了。
析墨頷首說道:“我信。”
她還是從容地說道:“假話?我是信你的。”
“虛虛實實。”黑袍客擡起臉來,咬緊了牙,“你竟在幻術之中添了實在的招數!”
析墨意味深長地望向牆外,“總歸有老鼠的,否則那些人當街賣什麼老鼠藥。”
“能給她,就不能給我?”黑袍客瞥一眼他。
雲岫挑起那對好看的眉,“你怎知是煉梵的,還是阿蘭若的。”
黑影埋下頭,沉聲應着:“是!”
究竟能不能飛昇,那可就沒人知道了。
黑袍客只覺心上凜然,後又走向高樹,將手探入火焰之中,“高明的幻術,可惜無用。”
他對這個人一點好感都沒有。
析墨眉頭一皺,暗自低語:“你信我還是信葉驚闌?”
析墨那如春風撫開花瓣兒的笑容僵了僵,只一秒,隨後便復了原狀。
析墨輕笑一聲,“軟軟便是這樣的人。”
在她消失在他視線裡的那一瞬間,析墨斂起了笑容。
“夜深了,我回屋歇息了。”
雲岫從他懷裡掙扎起來。
她不過是消瘦了許多,眼底的光芒未滅,還是那張掛着僞裝的臉,但是與原來相識的那個人相差甚遠,陌生到讓他情不自禁猜測內裡裝着的靈魂,可是被人掉了包?
他曾不止一次地想過,在雲岫走出北疆,獨自面對盤根錯節的塵事之時,會否在睏倦之時想起他,獨獨想起他,誰知,這山一程水一程的路途裡,她早已是如魚得水,乃至風生水起,又怎會念着他?
“假話。”有時候真實不如無藥可救的幻想。
月亮就在霧氣裡,越發不真切。
“我知。”她淡淡地應着。
若是按着圖上的指引,燕城或許有很多線索。
她又長嘆一口氣,說道:“我同你相識,無關任何,不爲錢財,不以酒肉堆疊所謂的關係,我自是信你更多一些。”
析墨勾了勾手指,酒水從瓷杯裡涌出,一滴也不留給這人。
爲何……
從暗處走出一個人來,裹着黑袍辨不清身形,容貌,甚至連聲音都是生硬到不似人。
“你的武功……”析墨閉了閉眼,她比之前更上一層,“原來降浥將全身功力傳與你了。”
析墨五指展開,一道閃電落下,燃燒了高樹。
函胥山有個不成文的規矩,行將就木之時,傳功於最屬意之人,以圓滿在整個俗世之中的修行,而後羽化登仙……
酷似一疆三城的圖,每一條線皆是融匯於某一點。
雲岫的指腹戳在了自己的臉頰上,她在思忖。
“不瞭解,猜的。”析墨放下了瓷杯,手仍是緊貼着杯身,欲要感受上面的餘溫。
“鴉黃在陣法和占卜上甚有造詣,點絳善醫,花鈿應是追蹤吧……”他就着雲岫用過的瓷杯抿了一口啼綠酒。
他頓了頓接着說道:“如若你有半分閃失,我定是護不住你。”
“不久於人世的他,還是等到了你。”
他擡手起了一陣風,掀了那人臉上掛着的年畫娃娃面具,露出一張乾淨的臉。
“你想聽真話還是聽假話?”她反問道。
“那你呢?”
“黛粉,可不用提及。”留在雲輕營的,自是能掌控大局的,天賦不必盡數放在習武上面。
“軟軟,聽我一言。”析墨的手攥成拳,神色不豫,“我只望你好。”
越是強調的,越讓人在意。
雲岫直勾勾地看着他,一字一字地說道:“挼藍還在等我。”
“那你的意思是,我早就找到了錦箋閣在何地?”雲岫兩指之間夾着的小碎片,被她輕吹一口氣,化作齏粉,沒了。
淚光閃動,她沒有再落淚,淚沿着來時的路倒灌,直至血脈之中奔騰不息。
“那我的身份,也是你猜的?”
那個黑袍客笑聲尖利,長笑之間,猛然吸氣,腹部收緊,嘴裡吐出一枚暗鏢。
“小公子。”黑影半跪在地面,“一成不到。”
他低頭,將她慌張的表情收入眼底。
他不敢肯定今夜的自己是對的,他並不想和雲岫起任何爭執,可是……
“雲岫,你執意離開北疆意欲何爲?”
問上了一個不該問的問題。
邀葉驚闌到山莊,自己又溜達到了城裡和一個姑娘糾纏不清。
“析墨,我希望你和一個像你一樣溫柔的人在一起,平靜,安穩地過着日子。”她的言語裡充滿了拒絕之意。
雲岫只笑笑,自顧自地抱起酒罈子斟滿了杯。
一疆三城囊括:北疆,凌城,揚城,燕城。
“你勸我,只是因了你的直覺?”
他特意在“隨時”二字上加重了音。
“你可知方夢白是何人。”她想起了那個身着絳紫色衣袍的嚴肅山莊的莊主。
黑袍客的手上漸漸發燙,倏而烤焦。
胭脂舔舔脣,說道:“她們會的,我都會,她們不會的,我也會。”
“方纔我已同你提過了。”
“這是你的。”析墨遞出。
“我若說,我還是未能找到錦箋閣,你信嗎?”
“九成。”
胭脂的手掌拍下,碎裂的酒罈子騰空而起,她飛起一腳,將碎片踢向了着火的高樹。
析墨看着折了許多枝椏的大樹,“就憑這點功夫?”
胭脂目光如冰,冷然說道:“以武力擊垮一個人是蠻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