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造的一手好人設
關於納蘭家三子是不是個病秧子不重要。
重要的是女帝心血來潮,亂點了另一本鴛鴦譜。
“絡兒,既然你不願……”元清洄頓了頓,以冰涼指尖觸及蒙絡的鬢角,溫聲細語,“那不如……許給花朝城暮家大公子吧。”
好了,去了一個病秧子,來了一個藥罐子。
蒙絡聽得這軟聲軟語的調調,恨不得用棉花團子把元清洄的嘴給塞滿。爲何不塞自己的耳朵?這不是有一個俗不可耐的道理嗎?
對別人要狠,對自己要省。
蒙絡一撇嘴,敢怒不敢言。她就想想罷了。
元清洄這一言如千斤石落入平靜的湖泊,激盪起湖面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坐在不遠處雙手交疊的暮涯神色微動,她喚來鹿貞爲她端一杯茶,她捧着茶碗小口小口地啜着。
暮涯沒有光彩的眸子裡倒映着茶水的青綠。
舌尖瀰漫開的澀,是她對整座城唯一的理解。
……
“朕倒是忘記了這一茬。”元清洄輕描淡寫地提到了元十三曾與暮朗之間有過的約定,“未嘗想到暮家公子已有了另一個婚約。”
她小心翼翼地搓揉着自己的手。
她就站在婉姨身前,暗示着這位玲瓏心的鴇娘。
“怎麼個不宜久留的說法?”她的嘴角噙着一抹耐人尋味的笑。
薛漓渢的心神總是不能安寧,他隱隱覺得有什麼將要發生的事正在等待時機爆發而出。他擡手揉了揉眉心,近來總是不能睡好,午夜造夢時常常驚醒,一摸後背全是涼涼的汗。
雲岫挑起黛眉,“我們本是沒將一個口無遮攔的女子放在心上,可是你自己把自己賣了。”
侍兒搖頭。
玉淑的手鬆開,團成團的銀票落地,玉石上的細繩纏在她的腕上,懸在半空,“什麼時候?”
玉淑吞了一口唾沫。
這種情況極爲常見。
侍兒仍然緘口不言。
之後的事……
而侍兒的心七上八下,遲遲沒能等到雲岫的回答。
角落處有黑影晃動。大堂內已被控制,隱在摘星閣暗處的人也在等待時機逐個擊破。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記吃不記打的溫吞姑娘,真是造的一手好人設,任誰都不會把你考慮在其中。看樣子,你才應該是摘星閣的臺柱子呢。”雲岫無奈地一攤手。
雲岫嘆息着,這侍兒的年齡與花鈿差不離,然而她提前體味了人間冷暖,她有些慶幸,慶幸遇見。
一想到這裡,她又展眉一笑。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只需常想一二便可。
侍兒咬咬脣,搖頭,“回公子的話,婢子祖籍在沙城,但家母乃是外城人,因故家父失了公家的差事,又無一技之長,只得砍些柴賣到富貴人家中賺些餬口錢。”
侍兒臉色大變。
天不遂人願。
“你爲何不阻止我?”玉淑想不明白,這人明明可以攔下她的,卻任由她殺了擇妍。
暮涯抿脣默然。有情人終成分飛燕。元十三被元清洄許了人家,暮朗前些日子收了一封書信,只得認同了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們不是人!”侍兒憤懣不平地說道,手不自覺地握成拳,攥緊後的手背上竟冒出了青筋,她的情緒波動很大,“真……不是人。”
侍兒沒承認但也沒否定。
她只覺眼角微微泛酸,那幾人可是還好?
侍兒的聲音很低卻不沙啞,和花鈿那像小老頭咯了一口痰在喉嚨裡的嗓音不同。
“小小心意。”
侍兒的臉紅了紅,如粉撲撲的水蜜桃一般可人。男女終歸有別,再往前一步便是不合禮數了。
葉驚闌曾說,如果有人推辭,那一定是在猶豫收還是不收,做想要做的事一定要做到極致。就如同現在這般,雲岫強行將銀票壓進了她的掌心。
她在“另一個”這三字上面特地放緩了語調,加重了語氣。
雲岫勾起嘴角,又說:“不如我爲你贖了身,做我那二十一房姨太太。”
她的心就像被一根將斷未斷的線繫緊了,拎着上上下下,彷彿耳畔全是“咚咚”的心跳聲,來自她胸腔裡的心跳聲。
而暮朗則是在花朝城中日日思,夜夜念,安靜等待。鴻雁託書,將花朝城與盛京城這一對長距離想念的癡情兒女緊緊聯繫在了一起。
她環顧四周。
一個看上去就不大好惹的公子哥就直直地立在婉姨跟前,要是她再不能讀懂畫外音,那麼這麼多年的米飯可就白吃了。
元清洄在這一剎覺得葉驚闌府上的小丫頭並不能讓自己愉悅了。
“公子,往這邊走。”團團臉的侍兒垂着手,邁着小步子在前面帶路,她乖順的模樣刺痛了雲岫的眼。
“你明知有藥,何必要以身犯險。”侍兒終於開口說了話。
聽得這一句,雲岫眼眸中乍起寒意。
雲岫倒是習慣了,這些生活在最底層的丫鬟小廝是無法自由的,他們永遠在討好所謂的貴人。
人有三急。
她俯視着懷中人兒的臉如染過紅的綢布,低聲笑起。
她揮了揮手中的淺粉桃色的絹子,招來一個侍兒,侍兒福身。
“公子,你笑起來可真好看。”年紀尚小的侍兒眼裡若有光,她羨慕着可以自由笑起的人,譬如這位內急的公子。
好像真的說錯話了,自己又不是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麻雀,她只能做一隻蠕動的毛蟲,無法化蝶。
雲岫又笑開了,在她看來侍兒的關心雖溫暖卻是多餘,難道要喝涼水時,還要將水放在爐上溫熱之後再放涼嗎?
沙城之惡她已經討教過了,如今不過是要掀了這些假惺惺之人的僞裝。
“枕玉?”她試探着說道,言語間帶着淺淡的興奮。
“爲了真相。”雲岫毫不掩飾地答着。
誰都知道當年先皇病重,也曾有大臣提議讓先皇賜婚,用紅事沖沖喜,除去病氣。可是元十三主動請命侍奉先皇,諸多事務親力親爲,愣是把那些要借這皇家小女兒的婚事沖喜的衆位大臣的口給堵住了。
“你是枕玉的姐姐。”雲岫沒有用疑問的口氣,只簡單陳述。
他還在等。
侍兒猛然瞪大了眼。
“使得使得。”她腆着臉,笑意盎然。
暮涯渾然不知自己已成了元清洄心目中的玩物。
可若是她沒說錯話,爲何這公子隻字不言。
侍兒使勁搖頭,她也不知道,此舉不過是因了方纔雲岫對着她溫柔地笑起,而這種非禮行徑……不提也罷!
“天下之大,唯獨不能留在沙城。”侍兒急急地說着。
黑影一聲嗤笑,果然是個猴急的富貴公子。
雲岫也在等。
飛快地從懷中夾出一張黃紙,裡邊包裹着的是銀票。
他悄悄打量着目光灼灼的葉驚闌。
像極了花鈿。可若說起花鈿,她又想到了半臉美人兒點絳,還有高顴骨的鴉黃,以及身材高挑且爲人親和的黛粉……不知她們在北疆可好?
第二十房小妾可會醋意大發?現下不是想葉姓小妾吃醋與否的時候,雲岫伸長了手臂,將侍兒攬在懷中,稍一使勁,懷中人便不能動彈。
據說那兩人的傳書已經塞滿了整整兩個匣子。匣子雖不大,卻滿是情意。
“可惜你很猶豫,是否要讓真相大白,因故將藥粉摻在了我的茶水中,也算是全了你背後之人的意願。”
雲岫繼續說道:“你們本是想對葉大人動手腳。”
雲岫手指間金芒一閃,只聽得短促的“啊”一聲,有一人應聲而倒。
僅此而已。
很多時候人會被自己的主觀臆斷妨礙,譬如葉驚闌不過是剛巧打了一個哈欠,眼眶中蓄了一汪泛光的淚花兒而已。
葉驚闌偏過頭,瞧一眼薛漓渢,又迅速收回視線。
“公子,前面那一間便是。”侍兒爲他指着路。
雲岫搖着頭,指明要那侍奉茶水的團團臉的侍兒帶路。
“嗯……”雲岫應了聲。
“你在茶水裡添的藥粉,適才我已用內力從指尖逼出,你可去看看我坐過的交椅下是否有一灘水跡。”
“不知道?”
“玉淑。”雲岫喚道。
“走?往哪裡走?”雲岫反問道。
“當時沒想明白,只覺好奇,怎得枕玉突然改了口。”
是說錯什麼話了?
侍兒一時之間沒想明白,如若真說錯話了,爲何這公子仍舊是笑着的,笑意不減,反倒是眉眼更深。
她在袖袋中找找,翻找出了一塊玉石,“還望姑娘坦誠相待。”
乾乾脆脆地答着,侍兒直勾勾地盯着雲岫的眼睛。
“擇妍的居所。”雲岫解釋道,“枕玉喚的一句並不是預告死亡,而是喚着藏在擇妍屋中的你!”
“你不是沙城人?”雲岫注意到她的口音不似沙城本地人。
侍兒卸了一身的勁兒,她將雲岫給的銀票揉成一團攥在手心裡,良久不願出聲。
她咬着下脣,貝齒嗑出一道青紫,脣上盡去血色。
侍兒意識到自己的手正被貴人凝視,她趕忙背到身後,“公子……請往這裡來。”
“暮涯代兄長謝過陛下,但兄長已與花朝城中姚家千金定下婚期,芳心不可負,望陛下收回成命。”暮涯摸索着走到元清洄的跟前雙膝跪下,磕了一個頭。
然而她尋不到茅廁在何地。
侍兒垂眸,“沙城不宜久留。”
待雲岫從裡間出來之後,這顆水蜜桃也迴歸了未熟時的色彩。侍兒依舊垂手站得筆直。
雲岫丟開了她。
黑影從她眼角余光中抹去了。
雲岫續了不知道是第幾杯茶水了。
侍兒蹙了蹙眉,“我以爲葉大人已經洞悉了全局。”
臺子上又是一出摺子戲。
在她嚥下杯中最後一口清茶,她離座。
玉淑蹲下身子撿起了玉石,“姑娘謬讚。”
“你可是知道什麼?”雲岫壓着不自覺想要往上擡的音。
元清洄饒有興味地俯視着跪在身前的瞎姑娘。暮涯和暮朗,還有獨守空房的元十三,看着他們這般無奈但沒辦法解決這種無奈的感覺真是好極了。
“當真不知道?”
雲大財主的扮相老早就被識破了,這人也是沉得住氣,陪着她演着後院裡的摺子戲。
侍兒不肯鬆口。
侍兒呆呆望着她,看似什麼都聽不懂,什麼都不知道。
可是,還差上一些火候。
臉皮厚總有好處。
其餘衆人不敢偏頭好奇,只得焦灼地看臺上戲。
她放進了侍兒的手心,另一隻手將侍兒的手指往掌心屈,壓在了銀票上。
臺上伶人咿咿呀呀,唱着沙城本地的小曲兒。沙城人的方言有些奇怪,說不上哪裡奇怪,但仔細聽聽,便能知道本城人與外城人的差別。
雲岫回以微笑,“多謝。”
“是嗎……”玉淑蜷起的手指頭沒有勾掛住那玉石上的細繩,落地無聲。
婉姨只好順了她的心,命那侍兒領着雲岫去後院。
“使不得。”侍兒推辭着,將手往外抽。
“不知道。”
鹿貞立馬跪在暮涯身後。
甚至可以說老天不長眼,讓這個虛僞做作的女人踩着兄弟姊妹的屍骨踏上了王座。
“公子,你快些走吧。”侍兒的牙齒鬆了勁兒,脣下是一線血痕,想必是她無法下定決心時狠狠地嗑了上去,“這幾齣戲看與不看都無關緊要。”
話又說回來,沙城人太過排外了。
假公子云岫沒想到被一個侍兒這麼直接地誇了。
因爲,有一個更符合她要求的姑娘出現在她眼前。
擱在侍兒手心,撓了撓她掌中的紋路,朗聲說道:“姑娘,你這掌紋生得極好,大富大貴的命!”
雲岫仔細一瞧,揪緊了那顆本該在它應該在的位置上安然無恙的心臟。那緊繃着臉,眼神異常堅定的侍兒……
雲岫這才注意到她垂着的手,上面是深淺不一的疤痕。有淺紅的初初長好的皮肉,有紅褐色的結痂,還有翻起的皮,大大小小的水泡兒。
“當真不知道。”侍兒暗自思量了一陣,接着說道,“公子想要知道什麼?”
嬌羞?臉紅?真真是信手拈來。
雲岫不禁覺着最會抓住時機的絕對不是一頭扎進去的人,而是能讓一步退一尺的人。
“玉淑姑娘,你爲何要殺了擇妍?”
玉淑仿若聽了一個大笑話,她“噗嗤”一笑,答道:“往日怨近日仇,想殺便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