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九環大刀
雲岫轉過身,映入眼簾的是被山石阻斷的路,僅留大石頭與山體之間形成的只一人側身過的道。
橫亙在路中的大大小小的石頭,有的方正到棱角分明,有的辨不清形狀,有的尖利,有的圓潤,堆疊在一處,倒令人想到會否從那後面冒出一串兒土匪,扛大刀,嚼兔兒頭,還喊上一句:“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財。”
然而這些想象僅僅是想象。
沒有山賊,更沒有土匪。
有的只是騎馬追上來的數人。
他們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了,好在任務已經完成,看到那些逼停馬車的石頭,絡腮鬍子打着“撤退,原路返回”的手勢。
其實他們的目的很簡單,只需一刻不停地將雲岫等人趕到這一處,至於爲何要想辦法與這些人一路同行到這裡,他們不用知曉,當下之際是回城領報酬,剩下的便交由下一撥人馬了。
可惜孟章並沒有打算放過他們。
搶奪了馬匹狂追而來的孟章,拔出了扛在身後的虎頭大刀。
刀身上倒映着一雙堅毅的眸子。
司馬無恨沒兜住他的笑,等了一會兒,他清清喉嚨,“男子是不可食豬蹄的。”
“盛京,葉府,孟章。”孟章左掌右拳攏屈,兩臂屈圓。
“逃不掉的。”濺到孟章眼下的血珠子,順着臉龐淌下,他並不在意這些歸屬於他人的溫熱液體污了他乾淨的臉。
“還是再等等吧,我想葉驚闌來得很快。而且你們帶着我這個累贅,遇上事兒可不好應對。”司馬無恨無奈地聳聳肩,他曾是江湖上叱吒風雲的人物,如今被這些年輕一輩不費吹灰之力便鉗制住了,他不由得感慨着後生可畏。
風吹散了那句遠遠傳來的“我不喜歡她。”
他神色慼慼,“一介女流之輩,還是省省,留着命,路還長。”
“你且說來聽聽。”葉驚闌很是平靜地說道,剜一小塊油光滿滿的肉試了試味兒。
慧極必傷。
好不容易纔想起自家大人被丟在了後面的金不換扛起包袱,他倒是個乾脆利落的人。
司馬無恨擡頭望着天空,他的聲音低沉而嘶啞,說道:“你們想要將前路的障礙都爲葉驚闌掃平?何苦!”
“多謝先生好意。”雲岫抱拳致禮。
在馬車上翻翻,蒙歌今晨準備的大豬蹄還在車輿裡掛着。
黃昏之色已然沉沉入夜。
日頭快沉落地平線。
孟章本想隨蒙絡一起走,想到司馬無恨還是個令人棘手的問題,他頓住了腳。
這裡比早先計劃好的停車點又提前了許多。
“此間事了,希望與前輩一戰。”
葉驚闌翻了個面兒,再用匕首劃破烤到發脆的皮,灑上他隨身帶的瓶兒裡的調料。
惟願歸城之日,花未謝,人歡喜。
這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殺戮工具。
葉驚闌不贊同蒙絡換櫻之這事。蒙歌跟了他這麼多年,這些事兒摸得門兒清。
因故,雲岫給予他三分薄面。
“雲岫受教了。”她一心想着走在前面早日見着櫻之,順便擺脫葉驚闌,還未細想帶着這幾人也是一種麻煩。
是葉驚闌的聲音。
待隔了老遠,他擡腿想要追去。
“我省得。”
說是虎頭大刀,實則是刀柄上有一個閉着眼的虎頭銅雕,以及在刀身上的有一串認不得的異族文字。
雲岫的耳畔一直迴響着孟章那一句“逃不掉的”,真是沒人能從殺紅了眼的孟章手下逃出生天。
雲岫也認爲蒙絡年紀尚小,許多事不能考慮周全,且前路漫漫,無人知曉究竟會發生何事,而且等在雲殊城裡的人出爾反爾,這一路上的艱險適才拉開帷幕。
孟章背上的刀忽的一聲悶響。
金不換附和地應着聲。
這可是九環大刀。
他在其中快速移動,刀光連閃。
這是雲岫第一次見他的刀離開他的背。
司馬無恨也很清楚當日之事,他搖頭嘆息道:“扶疏公子是個善人,姑娘不用發愁。”
許是他在馬上睡了一覺,睡過之後纔想起自己要去往雲殊城,緊趕慢趕地跑來。雲岫如是想着。
冷眼掃過雲岫。
“不是爲了葉驚闌。”雲岫答道,“我……有更爲重要的事。”
“姑娘莫怕。”
晚來風急,賊人四起,要想留得命長,還是好好地睡上一覺,天亮後再啓程。
葉驚闌將豬蹄架在火上烤。
孟章一扯嘴角,皮笑肉不笑,“晚生的榮幸。”
“你們可知有個關於豬蹄的說法?”司馬無恨賣着關子,眼珠子卻像是定在了豬蹄上。
“雲姑娘,可是要歇息一會兒,順道在此等候大人?”金不換隻是解了纏在司馬無恨腰身上的嬰兒手臂粗的鐵鏈子。
空氣中瀰漫着血腥味兒。
這是一種江湖禮節,表達了天下武林是一家,以武會友,虛心求教。
恐怖如斯!
手起刀落,帶起的是紅白交織的血肉,留下的是一道道深刻的印子。
雲岫站在馬車旁,看着瘦精精的孟章一腳踹在馬肚子上,借力御風向着往回走的那些人而來。
每一個鐵環都不落下,他清理的那麼認真,如同對待情人,輕柔,細緻。
他持刀反手一戳,再拔出,往旁邊一閃,躲過了從偌大個窟窿裡噴涌出的血柱。
這幾日相處下來,拋開立場不同這個問題來看,司馬無恨作爲一個經驗豐富的老江湖願意毫無保留地和他們分享各類江湖事,以及自己的處世之道,算得上是個不錯的人。
在殘破的屍體中行走,他的眼神越來越寒冷,一切都是這麼輕而易舉,太……無趣了。
孟章提着刀,一步步地走來。
司馬無恨仰天大笑,笑過之後,正兒八經地看向孟章,而後嚴肅地說道:“多年未有人敢挑戰老夫,你這使九環大刀的人,且報上名來。”
雲岫沒有說話,她的衣袍在獵獵風中飛揚,這一路上的風越來越急了。
她別過頭不再看橫七豎八死相極慘的人。
但是殊途同歸,最後抵達的是木板間隔極大的鐵索橋。
待虎頭大刀恢復最初的銀白,他又別在了背上。
世態炎涼,她那顆剔透玲瓏心是難能可貴的寶貝。雲岫不禁有了些心疼。
蒙絡將蒙歌鼓鼓囊囊的包袱扒拉出來丟到路旁,她咯咯地笑起,不知她想到了什麼,一個勁兒地傻笑。
此時刀在他的手,如同勾魂攝魄的無常提着索命的物事,一撈一個準兒。多數人使刀,一出手便是回不了頭,孟章不同,他每一招每一式的力道拿捏得極爲精準,動作如行雲流水。刀法高深到停刀變換招數時鐵環一聲不響。
“沒料到會在這裡見到陵光的大哥。”司馬無恨斂起笑意,同樣抱拳回禮,“我很期待與你會上一會。”
過了這一條小路,就是分叉口。
簡簡單單的四字,是他在告訴雲岫他沒有因殺戮迷了心,他很清醒。
他們都是葉驚闌的人,肯定是不服她的管束。其次他們要在保全自己的情況下還要考慮到司馬無恨的生命安危,很難兩頭兼顧。葉驚闌到時得一人在後面應付其餘瑣事,還不如一同前行,多一個人就是多了一份照應。
平日裡和蒙歌一樣沒個正形的金不換現在一本正經地承諾着他們,倒讓孟章有些不習慣。
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過血色的夕陽,不論是難捨難分還是安心地認了這樣的命運,終歸是要對這並不美好的人間告別。
這丫頭……
地面橫着的屍身尚且還是熱的,脖頸子處的裂口汩汩冒出的血浸染了身下的土地。而孟章踩在潤溼的地面,蹲下,以挑釁蒙絡的那個絡腮鬍子的衣裳仔細地擦拭他的刀身。
雲岫感覺到胸膛裡有節律跳動的心隱隱作痛。
孟章聽得這話,啓口說道:“蒙絡不可先去,留下與我一道走。”
連不喜歡的緣由都說不上個一是一,二是二,還要別人自行揣測?
他望着蒙絡小小的背影,這是她的選擇,作爲兄長的他早就知道她會這麼一頭扎進去,可是既然她想要做,那麼他就應該無條件地支持。
孟章尋了一些柴火,點着了。
喜歡與否又有何妨?
“此間事了,希望與葉大人一戰。”司馬無恨還是咽不下那口氣,偷襲是爲他所不齒的事,他要正大光明地戰勝他們。
蒙歌掛在高枝上神色黯然,其實他早就追上來了,只是躲在暗處觀察着這幾個人罷了。
雲岫轉念一想,司馬無恨說得不錯。
這把時時掛在他窄窄的背上的大刀,有別於江湖上常見的寬刃刀,只一眼便再也忘不了這把刀的樣子。
雲岫知道蒙絡是想趕在之前換下櫻之,以免她左右爲難。
“幸會。”
“原來都這麼晚了?”
金不換拱拱手,追了過去,“蒙絡在,我在。”
刀背上的鐵環錚錚作響,似在蕩除敵人的鬥志。
生生斬斷的手,白骨森森,還未來得及哀嚎,下一秒便是不肯閉眼的頭顱滾落在地。
普通人的傷亡不足以平息心中怒火,讓他一雪前恥。他要直接用葉驚闌的血將自己的劍身洗淨。
“曾和陵光有一面之緣。”
她逼迫自己去想另一件事,用以換掉滿腦子亂糟糟的思緒。
雲岫在他的腕脈處埋了一根針,除去他手上的鐵釦。
“先生請放寬心,葉大人雖是稱不得好人,但也不是壞人,他要留你下來,你且耐心些。”
雲岫猶豫着插滿了花的花瓶該如何是好,不捨得丟棄在大路邊上,帶走又怕毀在了半道上。最終下了決定,連花帶瓶兒埋進土裡。
一線傳音,入耳。
“正是。”
既然雲岫發話說不等,那麼他就跟着走便是了。
她曾以爲孟章與蒙氏兄妹無異。在這江湖中,他們兄妹倆打打鬧鬧,遊戲人世間,所作所爲都是灑脫隨性,他們的存在,是酷寒的世間裡別樣的溫度。然而到了孟章這裡,她竟覺着有幾分難以言喻的痛心,她不知曾經有多少亡魂祭了他的刀,才能換得他這般自在。他比起嚴冬還要冰寒。
言外之意是析墨會善待櫻之,雲岫無須先行一步,不如等葉驚闌開路。
她抓過自己的小包袱,跳上攔路巨石,大聲說道:“你們還是在這裡等大人吧,我先走。”
江湖上多是六環、七環刀,而“九”作爲數字中的極限,能配得上使用它的人屈指可數。不論孟章身處朝堂還是行走江湖,這把刀已然證明他登峰造極的武功。
雲岫又聽不見她的抱怨,再者,葉驚闌根本不會參考她的意見。
蒙歌躍下高枝,在石縫裡穿行。
“擇最平順之路而行,保護好蒙絡,在我進城前不可輕舉妄動。”
“先生爲何有此一說?”
很久之後,她才說:“還是不等了吧。”
香味四溢。
“葉府的孟章……”司馬無恨念念叨叨,“你們可是有四人?”
沒人知曉葉驚闌這麼長的時間究竟在做什麼,總之他在這時候到,不可再往前趕路。
“偏不!”蒙絡一跺腳,跳下巨石,鑽過那一條窄小的縫隙。
行走江湖這麼些年,他總結出了生存之道,萬萬不可小覷無名之輩,方纔這人刀刀見血,招招奪命,一套刀法得心應手,他可是牢記在心間。
當葉驚闌牽着栗色大馬打着呵欠走來。
蒙絡望着來時的路,那個人的身影久久不出現,她很是不耐煩。
他那像是剛纔吃過一碗飯夾了幾筷小菜一般輕鬆坦然的姿態,使得雲岫心尖一顫。
身後舉刀的人,直直地倒下。
“爲何?”他還沒聽過這麼個說法。
孟章坐得遠遠的,聽到司馬無恨的話也轉過頭來。
雲岫漫不經心地轉着手中豬蹄,關於男兒家的事,她聽與不聽都無關緊要。
“尤其是快要成婚或是已婚的男子,萬萬不可食豬蹄。”司馬無恨奪過葉驚闌手中一塊大豬蹄子,“據說對丈母孃不利,吃了這豬蹄子就等同於咒丈母孃死。我這孤家寡人無懼無畏,葉大人可要小心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