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塵埃裡開不出花（三更）
八月，是夢中的影，是相見恨難的情感偏頗，是窮盡一生也無法詮釋的明亮熱烈。
瓶中的水和青天的雲該是如何個相見之法？
無人知道答案。
也許，只需要將瓶子放在青天之下，便是見到了。
瀟挽收了雲岫遞來的錦帕之後，拭去了眼角滲出的晶瑩。
有時候，人就是這樣，一個人想着想着，或許是很苦的，苦一陣子便好了，最怕的就是突然來的安慰，有人溫聲軟語細問爲何你要落淚？
於是，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眼淚便順着臉頰滾落。
瀟挽自認不是個脆弱的女子。
可是把雲岫那張帕子攥在手心之中時，她只覺某處坍塌了，不復當初，想要修葺，又沒那份閒情逸致。
“雲姑娘。”
有一人，手握判官筆，筆尖上垂落的血珠子，一滴，兩滴，皆不是他自己的。
“什麼？親了，抱了，就不想結賬了？”瀟挽蹙了蹙額。
“沒想到葉大人竟是這種渣滓。”瀟挽憤憤不平地說着。
“嗯？”瀟挽一愣，方纔抽抽搭搭的她已然不見，她簡單地一抹臉，“一塵不染？我聽過世間有一人是一塵不染，扶疏公子，我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當真是一塵不染。”
她答道：“雁有還巢夢，雲無出岫心。找不出理由來講的喜愛也是感情，感情就是感情，就算你把它當柴燒，變作綻放的火光和涌動的煙霧，但它還是感情，還是喜愛，無法剝離的情感。”
雲岫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瓷壺，爲瀟挽添了一杯茶水，遞到她的手邊。
“我的帕子不值錢。”雲岫拂了她的好意。
瀟挽接過，低聲道了一句：“多謝。”
他覺着瀟挽那句“有錢沒地買”甚合他心意，確實是這般的無奈。
葉驚闌看一眼雲岫，這一眼，如芳菲歇時漫山桃花瓣簌簌落下，飄灑於一池春水之上，瀲瀲波光裡倒映着身邊的女子。
“噗嗤——”一口茶水噴了出去。
想什麼來什麼，正正好，躲也躲不過的兩人交鋒。
雲岫已經數不清瀟挽究竟嘆過幾次氣了，好似這一整天，瀟挽只有嘆惋。
天光黯然，風在呼嘯。
她？
若要問她……
瀟挽眨了眨眼，落進眼眶裡的睫毛被絲絲點點的淚水沖刷出來。
“我嘴上說着，強扭的瓜不甜，我只是想把它扭下來嚐嚐罷了，其實說到底，我是沒有底氣的。哪有那麼多的一見鍾情，我總是同他講，這是我見了美的事物，要麼收入囊中，要麼毀於手中，可是啊，我愛着的是當年失意的緒風，而不是後來真正見面時，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可盡攬盛京花的緒風。”
天不絕人願，故使她見郎。
幸好葉大人沒聽到瀟挽這無端的打抱不平，否則定要被她氣得不行。雲岫如是想着。
“那你呢？醉過方知酒濃，愛過乃懂情重。雲姑娘，你呢？”她一連兩個“你呢”，問得雲岫不知如何啓口。
有一人，繫了馬，放了馬鞭，秋瑰之色衣袍無風自動。
忽然想到了葉驚闌的話，她順手拈了葉驚闌的話來，“瀟挽姑娘，你可知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一塵不染？”
“雲姑娘，葉大人可有同你說成親之事？”
“你想買什麼。”
那……就順了這天命吧。
雲岫愣神，這女子一是一，二是二的算的很清楚。
而瀟挽那句恰好就順着吹過的風鑽進了葉驚闌的耳朵裡。
雲岫沉吟片刻，果然她不適合葉驚闌那種信手拈來自成一句情話，她說道：“世間本沒有一塵不染，有的只是在飛揚的無盡沙塵之中得遇一人，眼中只有那一人罷了。”
這是什麼個比喻，不想結賬……說的跟收了別人的定金，最後賣身不成似的。
當她扯起一個笑不似笑，哭不願哭的古怪表情之後。雲岫蹲下，與她視線持平，試探着伸出手，以溫暖掌心輕撫她沾溼淚痕的臉，她回憶着當初是如何安撫挼藍的，是這樣嗎？大概是吧……
瀟挽卻硬要往她懷中塞。
她捧着茶杯小口啜着，想借沉默來將瀟挽搪塞過去。
她“嘖嘖”兩聲，感慨着析墨的衣袍是那樣的乾淨，齊整。
她放柔了聲音哄道：“無礙的，你在這裡等着他，他踏入寨子裡第一時間就能看見你。”
他臉上的怒色未去。
他揚了揚眉，應了聲：“敢問瀟挽姑娘何時結賬，我希望我能夠在姑娘之前，於盛京城鋪就十里紅妝。”
她嘴角一撇，“收着。”
雲岫就着瀟挽給的手絹兒點了點脣角的水跡。
“……”
她潤了潤脣，只抿了一小口，她並不愛喝茶水，因了在泡出甘香之前，必得一番苦澀，所以她寧願喝上幾口金玉露解渴。
“同道中人。”
“愛一個人，不惜將自己沒入塵埃，在塵埃裡，我也曾想過開出一朵花來。然，扎不穩的根，無處安放的自己，是開不出花來的。”她手中的錦帕已被她捏成了團，皺巴巴的不成樣子了，“先前見了葉大人，我竟羨慕起那樣的感情來，甚至痛恨這樣倒貼黃瓜二條的自己。”
“我？”瀟挽的指尖就快戳中自己的心口處，她嗤笑一聲，“有錢沒地買。”
芸芸衆生，緣孽並存，苦樂齊受，萬事萬物自有它本該在的地方，本該承受的因果輪迴。若是凡事都較真，那豈不是困於其中，永遠出不來了？緣起，得之便是喜樂，緣去，失了即是失了，喜風不動，順應天命。
瀟挽在袖袋中掏了一張嶄新的絹子，“還你。”
有一人，夜色與暮色交替時的微弱天光照着他的臉，輪廓分明，英俊而突出，像極了霧隱山上積年不化的冰雪雕塑而成。
不求轟轟烈烈，只求平平淡淡的過這一生，將一人當成最終且唯一的依歸。
見雲岫收下後，她拍了拍自己微紅的臉，長長一聲嘆息。
“瀟挽，你騙我。”
沒有聲嘶力竭，沒有歇斯底里，只有石沉大海的平靜。
他笑了。
“瀟挽，你竟然騙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