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牟城之戰三ri後,雨季已是過去,整個遼東陷入了夏ri悶悶的溼熱之中。
數千高句麗鐵騎踏過,已染成殷紅sè的梁河,趕到蓋牟城城下時,無數烏鴉聽到人聲,轟地一聲以上飛上了天空盤旋,宛如一片黑雲盤旋在頭頂。空氣中佈滿了腐臭的味道,即便在太陽的暴曬之下,也不能驅散。
身揹着五刀,騎着高頭大馬的高句麗西部傉薩淵蓋蘇文,率領着遼東城,卑沙城,高句麗靺鞨兩族戰士共三萬援軍,抵至樑水下。淵蓋蘇文霍然跳下馬來,樑水的河灘上,箭羽密密麻麻的蜇在地上,好似田邊的亂草般生長,樑水爲屍體所絕,幾乎斷流,倒斃的戰馬,折斷的矛戈四地遍是。
高句麗最引以爲豪的鐵騎jing銳,陷在樑水河之中,戰馬的屍體,擱淺在淺灘中,殘破的牛角鐵兜在水面上露出一角,下方的勇士身中數箭,顏面朝天。
蒼蠅附在屍體上,一頭野狗肆無忌憚地蹲在河邊啃食着半支人手,淵蓋蘇文突然從背後拔出刀來,猛然朝這野狗一擲。只聽嗚地一聲!這頭野狗額頭中刀當即斃命。
淵蓋蘇文猛然轉過身來,面sè鐵青,身後是佈滿屍體的樑水和平原,以及被夷爲平地,燒作爛瓦的蓋牟城。一旁大模達,末客的高句麗大將皆是垂下頭來。
淵蓋蘇文沉聲言道:“蓋牟城有大軍一萬,怎麼可能一ri就陷落。只需三ri,三ri,我誘敵的計謀就是可以實現,三萬大軍前後夾擊,這蓋牟城就是漢人的葬身之地!”
一旁的漢籍大將崔慈,言道:“守將有堅城而不固守,卻出城野戰,顯然是中了漢人的誘敵之計。聽說這李重九雖在草原上立國不足兩年,但無論奚部,遼西靺鞨,漢人都統御在他的旗下,連戰連捷,此人不簡單將來會是我們南下的勁敵。”
而淵淨土則言道:“兄長,我看倒不必畏懼此人,當初李重九攻上谷時,也不是被宋金剛打敗,後來用了計謀,方纔奪了上谷郡全郡。可見他用兵不過如此,若是堂堂正正擊之,他絕不是我們大高麗的對手。”
淵蓋蘇文一擺手言道:“宋金剛擊敗李重九又如何,最後還不是丟了上谷郡。成王敗寇,李重九此人善用詭計,今ri之教訓我等就必須牢牢記住。”
崔慈欣賞地看了淵蓋蘇文一眼,心想這位西部傉薩,雖年紀輕輕,但胸襟卻不在其父之下。不過崔慈皺眉言道:“但是這一次渡遼水出擊失利,恐怕會給朝中大人,在王上面前攻擊我們的口實。而大對盧,乙支大人也是希望我們能先平百濟,新羅,再向隋用兵的,恐怕這次他不會替我們說話。”
淵蓋蘇文聽了雙眼一眯,言道:“你們不知道王上快不行了,恐怕眼下無暇顧及我們的事了。”
就在淵蓋蘇文在樑水邊震怒時,李重九已是率領大軍,與救下的漢人,解着三萬高句麗百姓俘虜,以及十萬石糧食,以及繳獲的無數兵器甲仗,滿載而歸渡過遼水,返回遼西。
大軍凱旋而歸,漢軍將士唱起了得勝歌。大風飛兮旌旗揚,大角吹兮礪刀槍之高歌迴盪在遼水河畔。一旁的奚族,遼西靺鞨,丁零族聽了覺得曲調雄渾,亦是合起拍子唱了起來。
大軍歸來的消息,早就令ri夜守在遼水邊,等候消息的溫彥博聞知。當下遼水河畔渡口,溫彥博帶着衆文吏在此迎候。
萬千將士得勝高歌的聲音遠遠就飄來了,溫彥博見到大軍上下士氣高昂,身旁押解着高句麗戰俘,以及連綿裝載着大車,終於確認了大軍大勝的消息。
原先作爲太原溫氏,士族子弟出身的溫彥博,雖沒有歧視寒門的偏見,但終於有種居高臨下之感。李重九雖治理懷荒鎮有方,但這不足以令他衷心敬畏,他深信換了他也一樣能將懷荒鎮治理好。但是今ri看着李重九率大軍攻破蓋牟城,將失陷百姓救回,擊敗高句麗大軍得勝而歸的一幕,心底最後一絲疑慮也沒有。
無論是何等盛世,若是沒有強大武力的守護,也是一切成空。李重九能於艱難之中,取得這場大捷,足見其勇略。
待李重九可汗大纛飄揚在遼水邊時,溫彥博當下率領身後隨軍文吏一併上前,於道旁拜伏行禮言道:“賀使君破東夷,得勝而歸,能在使君麾下爲官,真乃卑職的幸事!”
李重九於馬上聽了溫彥博這話,不由一怔。漢人自古以來一直持華夷之辨,天下分爲五分,以華夏居中,之後分四夷。當年各國都是自居正統,將他國視作蠻夷。如南北割據時,各持正統,南朝謂北朝爲‘索虜’,北朝指南朝則爲‘島夷’。
居爲正統,那麼向不服王化的四夷用兵,就有了天然的口實,對於一向講究師出有名的儒家而言,如此興兵根本不需藉口。這點就連四方蠻夷也有,高句麗在好太王時,高句麗版圖達到最大,一時也有和中原,並稱爲南北二朝的野望。而ri本人呢,雖侷限於島國之內,但也要弄一個蝦夷族來稱爲蠻夷來代代討伐,以表示自己爲正統。後來武家最高權位就稱爲徵夷大將軍。
溫彥博如此之說,如同視李重九漢人正統,可征討四夷,同時也委婉表示他希望李重九,有朝一ri,繼承漢統,君臨天下。
一言可以興邦,一言可以述志,李重九則是追想到,歷史上漢武唐宗,之所以稱爲武功之盛,更勝於歷朝開國太祖,原因在於他們擊敗了周邊四夷,而並非一統國內。身處於這樣一個大時代,若不南征北戰,外服四夷,作出一番偉業來,豈非辜負了此生。
李重九下馬扶起溫彥博來,言道:“溫司馬一片苦心,我已明白了。”
溫彥博看着身後重歸故地,喜極而泣的通定鎮百姓,又近了一步,言道:“使君能救百姓於水火,實有仁君之心。”
李重九心道莫非溫彥博是在暗示自己稱帝。
大軍渡過遼水,返回懷遠鎮駐紮。因爲通定鎮已成一座死城,李重九決定將之放棄,將解救下來的三千多百姓,安置在懷遠鎮之中。此外懷遠鎮八百守軍,顯然是不足,李重九決定升任烏古乃爲懷遠鎮鎮將,讓他率七百靺鞨,丁零兩族戰士駐紮城內。而遼東郡暫時廢除,將懷遠鎮置入遼西郡中。
而遼西郡李重九就決定讓楊林甫爲郡守,趙雀兒率領一千五百漢軍,駐於柳城。這一千五百兵卒,一部分是原先柳城的降卒,一部分則是上谷郡郡兵。而突地稽在遼西,所建新城也差不多完工,而丁零部崔序也打算效仿突地稽也建一座新城,如此遼西郡,加上懷遠鎮就有四座城池,互爲犄角,只要不是羅藝,高開道,高句麗聯合來攻,也是不懼。
將遼西局勢安排妥當後,下面就是犒賞三軍了。從蓋牟城一共奪來十萬石軍糧,其中五萬是通定鎮被高麗據人奪取,現在都落在李重九手中。李重九決定將丁零族分一萬石,遼西靺鞨分三萬石,剩餘六萬分別置於懷遠鎮,柳城之中,以備軍糧。
而從高句麗手中繳獲兩千具鎧甲,李重九依舊自留一半,而剩餘奚人分了五百具,靺鞨,丁零同分了五百具。其餘破城所獲的金銀銅錢,也是如此劃分。
最後則是三萬高句麗戰俘的處置了,不少大將都勸李重九將他們盡數殺之,爲子弟報仇。不過李重九沒有答允,只是將三百多名出征過通定鎮,製造過血案的高句麗將領一併殺了。至於戰俘,則是給了靺鞨,丁零,奚人三部挑去作爲奴僕,至於三部挑選剩下的萬餘人,準備賣給草原上突厥,鐵勒,或者其他勢力。
奚人,丁零,靺鞨三族經過一番爭執,最後各取所需,終是皆大歡喜。次ri大軍離開懷遠鎮,帶着戰俘返回遼西,路經醫巫閭山時,決定入廟祭祀。
當李重九帶着溫彥博,楊林甫,漢軍,三族大將,以及三百甲士進入山廟時候。廟祝早就帶着所有弟子下山迎候。
“恭賀使君風滿面,果是得勝而歸!貧道riri在此於廣寧公前爲太守祝求,今天終算達成所願。”
朝廷封北鎮山神爲廣寧公,廟祝riri祝求真假當然是誰也不知,故而此言一出衆將都是冷笑,王馬漢直接言道:“某等捨生忘死陪同太守苦戰得勝,這麼說來都是你的功勞了。”
廟祝一時語塞,賠笑言道:“將軍莫要動怒,莫要動怒。”
李重九笑了笑,言道:“多謝道長,我此來正是爲了祭祀鎮山。”
廟祝一見大喜言道:“使君如此誠意,實在本廟之喜。”
李重九率領衆將當下少牢之禮,祭祀醫巫閭山。禮記中有云,諸侯之祭,牲牛,曰太牢;大夫之祭,牲羊,曰少牢。祭祀之後,李重九再以周邊一百頃田地獻北鎮廟,永不賦稅。那廟祝頓時笑得合不攏嘴。
第兩國四十五章 巾幗
八月下旬,長安一連下了三ri的暴雨,空中烏雲翻滾,雨水傾斜,幾乎漫過整個大街。
一道疾電閃爍,轟隆隆的悶雷響起,在城東大街上,一輛青衣馬車突地在雨幕之中疾馳而過,車伕輕抖着馬鞭,馬車碾過一旁的水坑,直朝東門而去。
柴紹挑開了簾子看了一眼,道路旁巡弋的城兵,言道:“放心,司隸臺的人不會這麼快知道,我們偷偷離開了長安。”柴紹的目光雖是掃向車內衆人,但餘光卻在車旁那絕代風華的女子身上。
“小心無大錯。”在柴紹對面的李建成微微一笑,用食指輕釦着車板:“張須陀敗死之後,裴仁基,裴行儼又降了李密,現在朝廷在東都果真沒有人是李密的對手。”
坐在李建成一旁的李元吉,不過十二三歲臉上卻不時閃過一抹yin鷙之sè。李元吉言道:“還不是劉長恭無能,以爲瓦崗軍是烏合之衆,盡選京內三館學士及貴勝親戚爲軍,結果兩萬五千大軍一戰爲李密擊敗。大兄,你看昏君都是用這等人,這朝廷氣數已盡了。”
李建成笑着言道:“五弟,若非東都兵力不足。昏君哪裡會命監門將軍龐玉、虎賁郎將霍世舉率五萬關內大軍,增援東都。眼下長安已是空虛,爹爹一直盼望的舉兵時機終於到了,我恨不得生肋下生翅,飛回晉陽。”
在得知楊廣從關中調龐玉,霍世舉南下的消息後,李淵立即寫信,讓在長安中作爲人質的李建成,李元吉二人立即秘密離開長安,返回晉陽。但這一路並非太平,朝廷必定發現了他們的行蹤,派人前來緝捕。
一旁李元吉開口言道:“大兄,西京乃是危險之地,我是末子在這裡沒話說,但你是我李家的嫡子,爲何父親將你派至西京這兇險之地,卻將二兄,玄霸留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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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成聽到這裡神sè微微一變,不快之sè從臉上一抹而過。
“元吉,你在說什麼!”一旁李芷婉叱了一聲。
李元吉見三姐叱他,嘴巴一撅,方纔那股yin鷙之sè不見,轉是低下頭,露出小孩般忿忿不甘的神情來。
李建成笑了笑,言道:“三妹,五弟還只是小孩子,何必這樣疾言厲sè。元吉,正因爲我是李家的嫡子,故而因承擔起重責來,正因爲我身爲嫡子在西京,爹才能取信昏君。大兄都是如此,你更不應該心存芥蒂纔是。”
聽李建成這麼說,柴紹笑着言道:“大郎君之胸襟氣度,令柴某佩服。”李芷婉亦是微微點頭,看了李元吉一眼,言道:“聽見你大兄的話嗎?”
李元吉嘟嘴言道:“是。”
李建成擺了擺手示意無妨,又拍了拍柴紹的肩膀,再看了李芷婉一眼,言道:“柴公子言重了,我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柴紹見李建成將自己當作一家人,頓時心底大喜,看向李芷婉的目光之中又添了幾分熱切。不過李芷婉又將目光轉向窗外,暴雨如瀑,思緒不覺得飄過了兩年前雁門,熙熙攘攘的人cháo擁擠之中,李重九向自己揮手告別的一幕,唸到這裡脣邊不由綻出一抹笑意。
而柴紹以爲李芷婉的笑意是默許方纔兄長之言,頓時大喜。
當下柴紹喜着言道:“既然大郎君這麼說,那麼我也就不見外了。”
李建成點點頭,見自己籠絡柴紹也是十分高興,絳郡柴家也是當地豪強,也是父親一再叮囑自己籠絡的。
李建成當下以衆人主心骨的身份,言道:“眼下我們逃出西京,不需一ri朝廷就所發現,到時必然有追兵緝捕,我想我們暫時擇地躲避,待風頭過去。”
柴紹言道:“大郎君,我覺不妥,唐公既置信於我們要離開西京,必然已做好了在晉陽起事的準備。我看我們不如一路前往晉陽,到時唐公一旦舉義,我們正可以作爲臂助。”
李建成聽柴紹反駁自己頗爲不快,但轉念一想確實,若李淵起兵,身邊也只有李世民一人重用,要事奪取天下功勞都爲李世民奪了,那麼他這嫡子將來坐上了太子位子,也是不穩。
當下李建成一副虛心納諫的模樣,言道:“柴兄所言極是,建成受教了,那我們就秘密前往晉陽好了。”
“大哥!”這時一直甚少言語的李芷婉說話了。
李兄兄妹之中,李世民雖極有能力,但是李建成心底卻一直不願意承認,但對於這位對自己毫無威脅的妹妹,李建成倒是衷心的佩服。所以李芷婉一開口,李建成即言道:“三妹,你有什麼話說?”
李芷婉言道:“若是我們四人一起行動,那麼目標未免太大,所以我想單獨一人回鄠縣老家。”
鄠縣就在長安近郊,李建成聽了還未言語,柴紹見李芷婉要與他分離,當即急着言道:“三娘,你放心,我拼死也會護你周全。”
李芷婉言道:“並非如此,兄長你與五弟儘管去晉陽,而我們在鄠縣老家還有莊園田地家產,我想散了這些家財,募兵而來,同時聯絡隴西的世家,豪傑,爲爹爹進兵關中的臂助。”
“什麼,你要一個人籠絡關西士族,豪傑?”李建成不由訝然。
李芷婉點點頭,笑着言道:“怎麼大兄,不信我能做到嗎?”
李建成認真地打量自己的妹妹,見李芷婉目光平靜,彷彿匣中寶劍,出鞘之時,即滿室生光。李建成與李世民雖不睦,但對於李芷婉的兄妹之情倒是頗深,當下李建成按住李芷婉的手言道:“三妹,鄠縣與長安近在咫尺,你身在這裡,我如何放心的下,若是他ri父親問起你來,我要如何向他交代。”
李芷婉聽李建成這麼說,亦有幾分動情,眼眶一紅言道:“大哥不要擔心,我也是父親的女兒,這次父親起兵雖我本不贊同,但是到了此刻,我無論如何也要站在父親,兄長你們的身後,助你們一臂之力。”
李建成知李芷婉的xing情,任何事一旦作了決定,絕不更改,如此這次他與柴紹婚事,無論李淵和自己事後如何勸說,她就是不答允,言明寧可終生不嫁。有這樣的妹妹,可能既是他的福氣,也是他的爲難吧。
李建成當下也不再勸,嘆了口氣言道:“我將北上護衛分你一半,記得無論如何,也要護得自身周全。”
而知分離在即,李元吉拉住了李芷婉的袖子,露出不捨的表情來。
李芷婉卻拉開了簾子,看向窗外的驟雨,天地行將變s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