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的鳳眼裡一派清明,定定看着被他攬住的寧兒,輕笑道:“怎麼不說話,舌頭叫貓兒叼去了?嗯?”
“沒……”寧兒忙從雷霆懷抱之中輕掙了出來,小手撫了撫一頭青絲,垂眸施禮道:“寧兒有失遠迎,還請皇上恕罪……”
似是心情愉悅,雷霆擺了擺手,道:“朕原本就沒有怪你。”說着,便轉身在桌旁坐了,問道:“寧兒在宮中住了這幾日,可還習慣麼?”
“寧兒一切都好,謝皇上掛心。”
雷霆細細打量着面前那張闊別半年之久的嬌容,不難發現,原先那個在帝宴之時還敢擡起頭來偷看他的小小丫頭,已經在短短的時間裡褪去了青澀與稚氣,現在她的眼角眉梢,都含了塗抹不去的輕愁。
“太像了……”
雷霆禁不住喃喃,復又低聲道:“過來,到朕這裡來。”
寧兒垂首,依言走到雷霆面前,卻不料被他猛地攫住一雙皓腕,寧兒駭了一跳,“皇上?!”
她一雙眸兒瞪得大大的,口中澀聲叫出兩字,便只駭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別怕。”
雷霆站起身來,將她箍在懷中,溫暖乾燥的大手撫上寧兒細嫩的臉頰,他眼中漸漸瀰漫的癡迷之色讓寧兒忍不住細細顫抖起來,一雙腕子便掙動起來——
“您、您要做什麼?”
“寧兒,你真的半分也不記得了麼?”
雷霆輕柔開口,語氣裡帶着幾分期盼。
“記得……什麼?”
寧兒訥訥重複着,卻因他低哄般的語氣而意外地安靜下來,她皺了皺眉頭,去仔細打量近在咫尺這張俊顏,腦海中依稀有事物倏忽閃過,然而卻快得她來不及抓住——
“我要記得什麼?”
“這麼多年,難道只有我一個記得她……只有我一個人記得麼?”雷霆驟然眯了眼,那強硬的禁錮仍然讓寧兒掙脫不得,看着她面上愈見深濃的驚慌之色與愈發大力的掙扎,他忽然開口道:“那你可知道這裡,爲什麼叫做宜男閣?”
“不知道……我不知道!”
寧兒被他面上神色駭住,驀地大聲叫了出來,奮力推開面前這地位尊崇無比的男人,小小身子瑟縮地退到屋角去,一頭青絲在掙動間弄得凌亂不堪,急促呼吸間,緊緊盯着那黃袍玉冠的帝王。
雷霆卻並未因她的推拒而動怒,反而低低笑了兩聲,看着眼前驚慌未定的嬌小女子,一字一開口:“宜男草,就是萱草。”
寧兒怔怔瞪大眼睛看着神色莫測的雷霆,她見過這男人在人前尊貴威嚴的模樣,見過他睡着之時溫柔無害的模樣,可卻從來未曾見過他如此刻這般迷離得甚至有些癲狂的陰鷙模樣!
寧兒忍不住瑟縮了下,張口才要說話,卻聽門扉之外,一道涼涼嗓音突兀地傳來——
“宜男草是萱草沒錯,可我還聽說……”涼桑的主人悠悠自門扉後現身,款步入了房間,那着了紫色官服的俊朗公子,正是禮部尚書徐清塵是也。
看了看室中的兩人,他似是全然未將雷霆帝王的身份的看在眼裡一般,續道:“女子若將萱草佩戴在身上,就會生個男娃。可是皇上,你叫我這小妹子一個未出嫁的閨女住在這‘宜男閣’裡,到底是何用意啊?”
“你來了。”雷霆並未回答他的話,只淡淡開口。
“我一聽說皇上您在這裡,就麻利兒的來了……”徐清塵嘿嘿笑了兩聲。
雷霆聞言,沉聲開口:“也罷,你二人多年未見,那就且趁今日多敘敘罷。”
言畢他轉身,鳳目只瞥了徐清塵一眼,然而那一眼中卻包含了某些幾不可見的情緒,徐清塵微微一笑,只做不察,接着躬身道:“恭送皇上。”
雷霆眯眼,面上掠過一絲不快,道:“清塵,你此刻……當真惹人厭得很。”
言畢再不停留,大袖一擺,便自顧自出去了。
眼見雷霆離開,徐清塵笑眯眯地轉過頭來,看着猶自站在屋角,滿面匪夷的寧兒,嘻嘻笑道:“寧兒好妹妹,你可還記得我?”
寧兒細緻的眉頭微蹙了下,停頓只是一瞬間,繼而,她的脣畔綻開一朵細小而極其微弱的笑花,開口喚道:“清塵哥哥。”
徐清塵聞言直樂得眉開眼笑,大張了手臂道:“好妹子,快過來讓哥哥我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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寢宮裡燭火微茫,淡淡凝神的檀香味道從金爐裡傳出,飄散在鼻端。
姬秋白皺着眉,服下宮侍端來的一碗補身湯藥,揮手將所有人都打發了下去。
自從姬風回到刈興,大女兒姬霜遠嫁煌國之後,他忽然覺得自己真的老了。支撐他這幅垂垂老矣的軀殼的,也許僅僅剩下身體裡那從少年之時,便灼灼燃燒的,一統天下的帝業宏圖。
年老的帝王這樣想着,便深深嘆了口氣,探指揉了揉眉心,翻開面前桌案之上成摞的奏摺文書。
空曠的寢殿裡,白色紗帳無風自動。姬秋白倏然站了起來,厲聲喝問道:“誰在那裡?!”
“是我,伯父。”
硃紅大柱之後,轉出一個白衣人影,眉目疏朗,手中握了一柄碧綠的玉骨扇子,可不正是乾南王世子姬風。
“原來是風兒啊……”
姬秋白笑笑,緩緩又坐了下去,問道:“怎地沒有命人通報一聲啊……這麼晚了,來伯父這裡做什麼?”
“孩兒自然是有要事要與伯父相商,這才連夜進宮來的。”
姬風微微一笑,便在椅上坐了下來。
見侄兒並未得他准許便徑自坐下,姬秋白眉峰一動,張口道:“哦?什麼要事?速速說來與伯父聽聽。”
“是這樣……”姬風盯着姬秋白那半分波瀾也無的臉,徐聲道:“伯父曾數次言道,要將這雙溪的王位傳給風兒,曾經我少不經事,不懂伯父希冀之情,如今領悟了伯父一番栽培苦心,我便決定……”
“決定什麼?”姬秋白心中隱隱不安起來,冷聲道:“風兒你……決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