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衫飄零 遠道崎嶇
無限巍峨
嘆空懷寶鏡 未識戀意
難逃宿命 心願誰託
北地連營 舊京巷陌
嬌軀難承家與國
別離意 望崎嶇前境
淚眼婆娑
花折
不忍輕責
心如鑑身隨千頃波
嘆此番別後 關山路遠
萬千心事 更與誰說?
朔雪南飛 罡風北渡
遙寄相思一曲歌
懷長戀 對千軍萬馬
不懼金戈!
——調寄《沁園春》
寧兒柔軟的小手,撫上燕起那天庭飽滿的額頭,撫過那挺直的鼻樑,剛毅的下巴,然後……小手探入他的大掌之中,將那斷成兩截的紅線連同小小錦囊緊緊攥在手中。
燕起凝目注視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容,心裡驟然一陣緊縮,只覺得似乎有一把鈍得要命的刀子,在他心頭慢慢地割下去。
“你這傻姑娘……”
他低語,倏然捉住寧兒的手,將那緊緊攥着紅線錦囊的小拳頭湊到脣邊吻了吻。
“紅線斷掉了又怎樣……至少此時此刻,你在我懷裡。”
燕起舒臂抱住她,他的鐵甲冰涼,他的懷抱卻火熱。心裡似乎有什麼東西決堤一般潰泄而出,寧兒一顆小小心子劇烈砰嗵跳動,她伸手緊緊回抱住了他,越過燕起寬厚雙肩,看向宛城之外曠野的邊際,那一夕昭然的微茫曙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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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輝映在莫寧兒溫潤如白玉的臉龐之上,她站在宛城高而堅厚的女牆之畔,一身紅色衣裙隨了晨風獵獵而舞。
宛城之外十里連營的篝火早就被熄滅,一夜之間那數千蓬營帳便已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卻是黑雲般綿延的配甲兵士。忽地有隆隆鼓聲和着長而沉的號角之聲,響徹在宛城外原野之上,騎兵爲前,步兵在後,一架架雲梯一輛輛車乘,竟也整齊列陣在城池之外。
在磅礴陣首,豎着一面繡了烈火紋樣的暗紅緄金大旗。旗下,一列着了鎖子甲的將領跨了戰馬排衆而出。
須臾,那一身玄色衣衫,着了黑色重鎧的燕起,策了一匹通體雪白的照夜獅子馬傲立於陣前。望着城下,她深深眷戀的男人那挺拔偉岸的身形與睥睨世間的倨傲神情,寧兒的眼前忽地有些朦朧起來。
那跨坐高大戰馬之上的男人,忽地將手中一柄雕了蟠龍纏繞的長刀高高擎起,倏然間,那牛角長號與彤紅戰鼓之聲便停住,燕起低沉雄渾的語聲便一字字清晰地傳來:“我夏國大好男兒,立世之責便是敬奉神明、愛護妻小和捍衛國土!先王崩殂,如今國中大亂,兵禍四起,衆將士今日且隨我奔赴國都赤瞿解圍,撫定戰亂,揚我軍威!”
燕起一席話鏗鏘道來,竟帶了肅殺之意。
話語才畢,那整裝嚴陣的數十萬兵將齊齊舉起手中矛戟,山呼之聲只讓人心旌震盪!
金鼓再次擂響,與那號角綿延之聲、衆將士喊殺之聲、旌旗獵獵狂舞之聲混在一起,直叫人熱血沸騰不已!
寧兒聽在耳中,渾身竟也似燃燒一般滾熱起來!
燕起撥轉馬頭,擡首望向城牆之上的紅衣飄曳的寧兒,他離她太遠,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看不到她那攥着紅線錦囊的小手已經因爲太過用力而泛白。可他卻清清楚楚地感覺到,這副冰冷堅硬的鐵甲之下,有一處熱燙熨帖着他。
伸手探入頸中,他觸到那小小的紅線錦囊,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向着她所在的方向——
“待我將這整座江山,都傾盡在你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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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千萬裡之外的煌國,卻是舉國上下一派歡慶之色。
武業帝雷霆便在今日大婚。
這懸宕十年的後位,落在一位異國公主身上,卻不知讓後宮之中多少美人或咬牙切齒或暗自垂淚。
肅穆威嚴的冀陽王城之中,更是張燈結綵熱鬧非凡。
中和韶樂早已設在乾泰正殿之前,丹陛大樂設在靈武門內。更有法駕鹵簿、皇后儀仗按禮停置於作爲洞房的鳳鸞宮庭院之中。
作爲洞房之用的鳳鸞宮,裡裡外外間掛了數十盞紅紗宮燈。
雷霆負着手,在這滿眼紅色吉慶的鳳鸞殿中慢慢踱着步,似乎半點也未注意到殿內豪華陳設。
庭院中忽地靜鞭三響,福喜公公那尖細的嗓音便響了起來:“皇上,鳳輦已到了宮門前了。” 雷霆聞言轉身,耳畔依稀聽得女樂之聲與鼓樂聲漸漸大了起來,他俊美陰柔的面上忽地掛了一絲薄薄笑意。
“朕的……皇后……”
雷霆出得殿來之時,姬霜所乘的皇后禮輿堪堪停在鳳鸞宮宮門之處。那杏黃緞子的帷幔之上,用金線繡着兩隻展翅的鳳凰。簾幕緩緩掀起,一隻纖白玉手搭住了喜娘的手臂,在六個侍女的圍擁下款款步出鳳輦。
雷霆站在那裡,看着着了豔紅嫁衣的女子娉婷而來,緩緩跪倒在他面前。
“臣妾姬霜,參見皇上。”
不卑不亢的女聲響起,雷霆覷了眼那一直站在鳳輦之旁的徐清塵,臉上的笑意越發深了……他執了鳳冠,俯首在姬霜耳畔,輕柔的語聲緩緩吐在她耳中——
“今日始,你便是我煌國第一個坐上後位的女人。”
統御煌國十載的武業帝雷霆,便在這晚春初夏交替之時,將那代表了無比尊寵與榮耀,卻又更蘊含了無限深意的后冠,沉沉地壓在凝霜公主那如雲的秀髮之上。
授冠已成,早已恭立許久的三公九卿與命婦皇親,喜氣洋洋地站在丹陛之上和庭院之中,只聽禮官一聲:“衆臣跪拜行禮——”便在鼓樂齊鳴聲中,向着高階之上的煌國帝后深深跪拜下去,口中所呼“萬歲”之聲,遍徹王城。
喜樂聲中,武業帝牽了新婦的柔荑,帶了薄削脣畔那抹莫測高深的笑意,轉身步入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