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上的說書老頭兒還在賣着關子,這邊廂姬風與寧兒所要的菜餚便被送了上來。姬風動箸,夾了幾筷子飯菜到寧兒碗裡。
臺下急着聽故事的衆食客吵吵道:“老頭快快說來,這黑衣女祭莫不是還有啥子香豔之事?”
那老頭“哎”地一嘆,捻了捻花白鬍須道:“客官您這話雖然糙了些,但這夜神教黑衣女祭雖然醫術通神又慈悲心腸,可到底她不是女神,更何況是個年輕女子。瘟疫橫行之時,那黑衣女祭入月涼山採藥,無意間救了一名中原來的劍客。女祭將他帶了回來,日日悉心照料,據說那人在中原甚有些名堂,一柄‘純陽劍’一把‘焦尾琴’遊歷了大江南北,性情又極是灑脫不羈,人稱‘驚瀾公子’的江勿離便是。”
聽書的衆人中有人接口說道:“噯噯!這驚瀾公子來頭可不小,想當年可是武林中頂頂俊俏的男兒啊!”
說書老頭聞言點頭道:“不錯,二十餘年前中原武林風流人物數不勝數,但這驚瀾公子倒卻是個人物。若單說他那張玉面,江湖中人定是嗤之以鼻的,但此人卻在初入江湖之際便挑了那作歹江湖多年的黑煞堂。在座各位多從中原而來,說到這黑煞堂的惡行,大家定是知曉的。”
“可不是麼!當年我在沂水城做小生意,聽說那沈青看上了城中陶大善人的掌上明珠,便遣了人去提親。那沈青當時已經五十多歲啦,姬妾更是不少。但那陶家小姐卻剛十五六,陶老爺哪會將自個兒的閨女許給沈青那樣的大惡人。”臺下有人接了老頭兒的話頭。
那酒客續道:“沈青被陶家拒了,便老羞成怒帶了黑煞堂的手下將那陶家滅了,那陶小姐更是慘,被那羣禽獸**致死。陶家一個老僕人拼死逃了出來,咬破了手指請人沾着他的血寫了狀紙去高官,豈料當日便被官差打死在衙門之前啊!這陶府上下老小七十二口人命,至此一個都不留了哇!”
那人一席話才說完,衆聽客便又是一陣騷動,俱都說那黑煞堂果然禽獸不如。
臺上老人緩緩又開了口:“那大當家沈青人脈極廣,已成地方一霸,舉凡黑白兩道俱是要賣他三分面子。且說那驚瀾公子師承關山老人,藝成之日下山,一人一劍,單挑那黑煞堂主沈青與其餘三大當家,一夜之後四煞皆歿,但那驚瀾公子以一敵四雖是取勝,卻也因着沈青臨死前的偷襲而落下病根。天明之時衆多正道人士接了消息趕到黑煞堂之時,他勁力已竭,卻仍舊以劍著地,親手放了把火燒掉了黑煞堂總舵。”
臺下衆人聞言皆是交互點頭,或唏噓或稱讚,道:“這驚瀾公子確是條漢子!”
姬風轉首問寧兒道:“小寧子,依你看,是本公子俊俏倜儻些呢?還是那驚瀾公子?”
寧兒“撲哧”一笑道:“死阿風,我又沒見過那驚瀾公子,如何把你二人比較?再者說,這
驚瀾公子是個行俠仗義的血性男兒,我成天卻只見你不務正業到處嬉戲遊玩,你這紈絝子弟,可還好意思與那驚瀾公子比麼?”
“呿!過了這二十年,那驚瀾公子現下定已是個中年大叔了,”姬風聽得寧兒之言有些不忿,
“數當今世上第一美男子,還看我姬某人也!”
“臭美!”寧兒瞥他,“你沒有聽人說麼,若是那驚瀾公子徒有金玉外表也罷了,可是他任俠仗義,你這番與他比較,不是自取其辱麼?”
姬風伸手爲自己倒了杯佳釀,微笑搖頭,道:“依我看,這驚瀾公子唯有匹夫之勇矣。”
寧兒聞言甚是不解,當下問道:“爲什麼這麼說?”
姬風那一言聲音雖是不大,但卻還是叫身旁之人聽了去,衆人見他甚是年輕,口中卻出此狂妄之言,便紛紛叫了。
“小子無知!”
“就是!嘴上無毛卻說得出這種不敬前輩的話來!”
姬風卻也不怒不惱更不去爭辯,唯但笑不語。
“啪”地一聲,說書老頭猛地將那醒木拍在桌上,正顏道:“當年嵐蒼江水患,驚瀾公子以一己之力籌集了五十萬兩白銀,又將萬貫家財俱都變賣,所有銀錢統統拿去賑濟沿江兩岸受災的百姓,若公子你還覺得此舉是匹夫之勇而非大仁大義所爲,那便請您出去罷。小佬兒講的這點粗陋故事只怕入不得公子尊耳。”
老頭說罷又對衆人道:“各位且聽小佬兒繼續講來。”
衆人罵咧一番,便又被老頭的故事吸引了去。
“驚瀾公子重傷初痊之時,便有各大武林宗派世家遣了媒人來說親。這驚瀾公子經此黑煞堂一役,雖是傷了經脈再動不得內力真氣,但卻也只會更叫人敬他仰他。”
老頭語聲忽地一轉,“這驚瀾公子傷愈之後,便遊歷各地,到了這苗疆來,沒了護體功力便染了疫病,與那黑衣女祭朝夕相處之間,便生了情意。常言道說英雄配美人,名劍配香花,其實也驚瀾公子與那女祭倒也甚是相配。那女祭因着是夜神教的祭司,本應該孤獨終老,可這情之一字,當真是讓人斷斷難以割捨。縱然是杯毒酒,也有癡兒女爲它甘心笑飲啊!”
老人咳了兩聲,“那江勿離到底是難得一見的男子,病癒之後黑衣女祭甘心情願與他逃離了夜神教,兩人浪跡天涯過那神仙眷屬的日子,不久那女祭便珠胎暗結,一年後爲驚瀾公子誕下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娃來。那女娃娃剛剛滿月,便有夜神教的人尋了來,說是苗地大旱,沒有了女祭司無法向夜神祈禱,衆苗民日日跪在夜神祭壇前膜拜,懇求神明眷顧降雨。那黑衣女祭到底還是心軟,便舍了女兒與丈夫,與教中人回了苗地。她本想祈雨之後便離去,卻不了一踏入夜神教便被囚了起來,不幾日江勿離抱着女兒尋了來,他那柄純陽劍端得是神兵利器,斬斷了禁錮妻子的玄鐵鐐銬,卻遇上了聞訊趕來的三大長老與左右護法。”
老人的語聲漸次低了下去,“那江勿離沒了內力,空有精妙劍法,哪裡敵得過夜神教施蠱放毒的五大高手?終是與女祭雙雙殞命與夜神教中,那剛剛滿月的女娃娃也不知下落……”
蒼老的語聲到這裡戛然而止。
座中衆人一時均是無語,想來是都在惋惜這黑衣女祭與那驚採絕豔的江勿離一番短暫良緣,或是想象那陰暗囚牢裡兩人生死相依的濃情。
寧兒聽罷,緊緊抿了脣兒,伸出手去撥弄那桌上酒杯,一雙晶亮大眼裡便慢慢霧濛濛了起來。姬風無言,伸手拍她肩膀,寧兒慌忙連連眨眼,待得眼中淚意漸漸平息,才擡首對他一笑,指了指桌上飯菜,道:“果然聽了故事便胃口好了起來,不知不覺吃了這許多。”
姬風才張口欲答,忽地一陣濃烈酒香飄來,衆人皆回頭去望,只見門外走進一個着了鮮豔衣裙的苗女來。
那女子見了這許多人望着她,卻也不羞澀,大方一笑,這一笑端得是甜美不可方物。
她舉了舉手中一大壇酒,徑自放到櫃檯之上,那掌櫃忙將酒錢付與她。收了酒錢,女子卻沒有立即離開,反而轉身走到姬風桌前,眸子溜過姬風俊俏面孔,忽地張口道:“我叫隱香。公子方纔對於那驚瀾公子見解評論甚是獨特,若不嫌棄,可否到我家裡一敘?”
語聲嬌脆,甚是動聽。面上笑吟吟的,絲毫沒有忸怩作態。
姬風面上不見任何驚詫之色,站起身來,鼻中忽地聞見一絲淺淺幽香,一揖道:“美人有約,小可卻之不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