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花樓二層的精緻房間裡,瑞腦金獸的香爐吱吱的冒着香菸,嫋嫋升騰,牙牀上衛颯黑髮青衣,正斜靠在牀榻上把玩着手裡的東西。仔細看時,是一枚極其精緻小巧的銀針,尖端閃耀着不經意就不會被發現的銀光,就是這個小東西讓他在那日的後花園裡完全喪失了神智。他曾找尚藥局的人瞧過,這根和尋常婦人繡花沒多大區別的細針實際上是漸染了一種叫做糜藍花的汁液,青青的靛藍色和着銀針自己的銀芒,冷靜中帶着一股迫人心脾的寒冷窒息。
衛颯端詳了一會兒,隨意攏了攏自己長到腰間的頭髮,拿了一根髮帶簡單紮起,將銀針收進袖袋,神情閒淡,眼波橫轉處,只望門口看了一眼,“屋裡就我一個,你偷聽什麼?還不出來!”
若溪眼前一花,下一秒就被他提着衣領揪了出來,一個沒站穩啪嗒一聲撲倒在地,和大地親密接觸,眼前是梨花木的桌腳,若溪呸呸吐了吐吃進嘴裡的灰塵,扶着桌腳站起來,拍打着身上的土,“怎麼萬花樓這麼髒!”
“這地方本來也不乾淨。”衛颯斜睨了她一眼,面如白玉的面龐上帶出點疑問,“昨天去哪裡了?”
“小的……小的……”若溪張了張嘴,眼珠轉了幾轉,又低下了頭,“小的昨晚沒找到您老人家的偉岸身影,於是自己在街上隨便找了個犄角旮旯的睡了。”
“那是怎麼又找到這裡來的?”衛颯端起一杯茶,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那是因爲……小的想,繁城這地方一共就這麼大,能讓您老人家看得上眼的也只有萬花樓了。”
衛颯眉頭一挑,“嗯,還是你比較瞭解我。”隨即他的身形無聲的漂移過來,“那麼,是誰昨晚上提議要逛青樓的呢?”衛颯好看的一對鳳眼在她身上仔細查看,似乎想看出些什麼來,而若溪也真的很給面子的被他發現了紕漏。
“身上的血跡哪裡來的?”衛颯濃重的眉毛差不多完全扭到一起,手指就往若溪的腰上摸去。若溪好像被開水燙到腳一般,往後跳開老遠,臉紅似新婚時大好的蓋頭,扭捏的支吾半天,“小的……好歹也是女人。”
“女人?”衛颯似乎明白過來什麼,麪皮一緊,隨即輕笑,“是啊,你不說,我都忘了你還是個女人。”
若溪小聲的嘟囔着什麼,自己回頭看了看身上被衛颯指出來的地方,若然上面有嬰兒指甲大小的血痕,若溪心裡暗罵這個狐狸眼神真不是蓋的,一邊悄悄的將衣襟往上抻了抻,在腰間挽了個釦子,遮住血跡。
“那個……公子。您看這天風和日麗,萬里無雲的,咱們是不是得回去趕路啊?”若溪小心翼翼的說着。
扇子啪嗒一聲在手心合攏,“廢話,要不是等你回來,我會等到現在嗎?”說完,他往若溪的身上看了看,瞧她滿身泥土,衣襟上還溼漉漉的,實在是慘不忍睹。瞧了兩眼實在看不下去了,一拂袖子打開門召來小廝交代了幾句什麼,自己又重新回到房間坐下喝茶。
髒兮兮可憐巴巴的若溪在一旁看着他美滋滋的喝着香茶,吞了口唾沫。屋裡薰香襲人,溫暖如春,讓一夜未得休息的若溪昏昏欲睡,兩手揣在袖子裡就大大方方的站在原地倚着花盆架子呼嚕呼嚕的睡了起來。
衛颯的嘴角似乎抽搐了下,很快恢復了平靜。站起來走到若溪的跟前,一手搭肩,一手挽腰,打橫將她抱起,輕輕放在牀榻上。若溪似乎睡得很熟,被人擺弄也沒什麼反應。衛颯欺世盜名的臉孔上浮現出一點奇異的笑容,一手託着腮,一手放在自己的膝頭以極盡的距離打量着眼前這個小女子。
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臉孔上,稀鬆的眉毛下面,不大不小的兩隻眼睛緊緊閉着,鼻子算不得挺拔,再底下是一顆尚且看得過去的嘴巴,粉嫩水潤,看起來十分養眼。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喂。”
沒有動靜。
衛颯輕笑了下,繼續手上的動作,輕而緩的在她的臉頰上滑過,那神情彷彿是在看着自己的心上人一般。緩緩的,他的手移到了若溪的鼻子上,輕輕覆蓋在她的口鼻處,感受着她均勻的呼吸,熱乎乎的噴在自己的手掌。
“你會不會認識她呢?”他收回手,拿出懷裡昨夜收到的密報,那是他派去調查若溪的結果,密報上明確的寫着,她,白若溪定居在杏林山若溪坡,無父無母,跟隨師父的姓氏,而他們師徒正是從被滅亡了的北冥逃難而來。然而他們在北冥時候的身份卻因爲國滅而無法查清。
“北冥啊。”衛颯不經意的嘆了口氣。
牀上的若溪似乎聽到了這兩個字,不安的翻了翻身。衛颯撤回一點自己打量的目光,脣邊帶笑,撫弄着她散亂的頭髮,“怎麼?膽大包天的你提起這件事也會不安麼?”
“爺。”門外有些突兀的通報打擾了兩人的靜謐一刻。
衛颯眉頭一皺,起身去開門。門外是剛剛被他囑咐過的小廝,正端了洗臉盆和熱水桶在門外候着。
青色的衣衫是尋常公子哥穿着的華貴綢緞,在衣襟的接縫處鑲着短絨的兔毛,華美又不失美感,穿在衛颯的身上更顯得他玉樹臨風的一樣的氣質高華。若溪眯縫着眼睛從後面打量他,見他要回頭,又立馬把眼睛緊閉,繼續裝睡。
她實際上在被衛颯抱上牀的那刻開始就已經醒了,常年的警覺讓她直覺的有種防人的意識,即使是在自己極其睏倦疲勞的情況下也是如此得警惕。只是,她沒有睜開眼,她想要看看這個男人想要做什麼,或者,她對他已經有了好奇。
“放下吧。”衛颯指點着小廝將水桶擡進屋裡,又把一個布包遞給他,衛颯似乎很是滿意,點了點頭,往小廝手中放了點碎銀子,那孩子才點頭哈腰的走了。
若溪又在牀上裝了會兒睡,被這麼個大男人盯着,實在是渾身彆扭,於是假借翻身的機會,睜了睜眼,瞧見衛颯笑眯眯的大臉近在咫尺,尖叫一聲,翻滾着掉下了牀。
“殿下……小的……”她說得誠惶誠恐。
衛颯拿起個包裹一下子丟在她腦袋上,“亂叫什麼,把自己洗乾淨了就換上,就瞧不慣你那副邋遢的樣子。”
“給你半個時辰,換不完可別怪我進來看見什麼不該看的。”
若溪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悠哉悠哉的起身離去,半晌纔回過神兒來,抓下腦袋上頂着的包裹打開來看,卻是一套全新干淨的衣服,再望望眼前冒着熱氣的熱水桶,忽然就有那麼點什麼說不清,摸不到的東西竄上了她的心頭。
等她梳洗之後,最後一個釦子在身上繫好的時候,門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自己就打開了。若溪嚇了一跳,回頭看,正好對上倚在門框上的衛颯探查的眼睛,“小的……小的換好了。”
衛颯一晃身,身後就有小廝進來撤去澡盆,水桶,將屋裡收拾得乾乾淨淨。
“昨晚下雨了麼?”
若溪詫異的擡了擡眼,脫口而出,“沒有。”
“那它爲什麼溼了?”扇尖指點之處卻是若溪脫下來的衣服,上面赫然是沾染了溼潤的泥土。
“上章橋底下頭些日子的積雪才化,小的就是在那裡湊合了一宿。也許是那會兒沾上了泥巴。”若溪眼睛裡閃動着真誠的目光,一眨不眨的對着衛颯的雙目。
衛颯哦了一聲,返回身打開窗子,觀察者外面的行人,不再說話,剩下若溪一個在房間裡傻愣愣的站着,雙手都爲難的絞在一起。
就在他們兩個相對無言,對吹冷風的時候,門口很是時候的發生了爭吵。
“這可是大人們享受找樂子的地方,你們也該撒野?”
“前天夜裡牢裡跑了個重要的犯人,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請豔姨行個方便。”說着話,就有金屬碰撞的聲音傳進耳朵裡,若溪心裡一驚,兩步上前趴在窗子上看,果然見到有一隊官府樣子的人手持刀兵利器衝進了萬花樓。
天!這可怎麼好!她可以明確的做出判斷,這些人就是衝着她昨晚救下的那個男人來的,可對方又說是前天逃走的犯人,若溪想了想,覺得後者的說辭是對方的藉口,他們要找的人就是可能現在還昏昏然睡着的李肆。
咬了咬嘴脣,若溪有點懊惱自己剛剛爲什麼那麼不客氣的用麻針紮了他好幾下。
也怨不得她啊,昨晚上他明明對她那般輕薄,完全是個登徒子的樣子,她雖說是下手狠了點,但總歸是氣不過嘛。
就在若溪天人交戰的時候,“噔噔噔”靴子踩在樓板上的聲音近在耳邊。他們所在的是萬花樓的二樓雅間,按照萬花樓的格局,李肆的房間位置就在他們的樓上!
“你們幾個這邊,你們,去樓上仔細看看!不要放過任何一個可疑人等,知道嗎?”
“是!”
若溪吸了一口氣,差點一翻白眼暈過去,捉住李肆倒不要緊,問題是那位異族大哥會不會像中原的好漢一樣講義氣的不把自己召出去,纔是問題!
衛颯輕輕點起她的下頜,直視着她的眼睛,“你看起來很害怕?”
“小的……小的……”
“到現在還不肯說麼?那本殿下也只好見死不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