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德峰說:“招標文件出售後,爲了使投標人對招標工程有進一步的認識,縣交通局作爲招標人曾經召集五家入圍的投標人開了一次標前預備會,並組織大家到張溪嶺進行了現場查勘,其他幾家企業來的都是項目經理和代理人,省隧道橋樑工程公司則是由吳董帶着項目經理、技術人員、工程覈算人員等一大羣人蔘加了會議,吳董那是來勢洶洶,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勢。”
楊志遠笑,說:“吳董既然到了社港,既然勢在必得,就沒想過要找我喝酒。”
孟路軍笑,說:“怎麼沒找,我說你上北京去了,吳董還不相信,說你這是故意躲他。他難道就沒有給你打過電話。”
“沒有。”楊志遠笑,“對我楊志遠這人,他還是瞭解的,知道打了也沒有,不如不打。”
工程招標牽扯太多,楊志遠儘管是縣委書記,但他不願插手工程招標之事,從一開始就與孟路軍和曹德峰聲明在先,但凡與工程招標相關的事情,他楊志遠一概不加參與。楊志遠知道肯定會有人想方設法通過某種渠道找到自己頭上,楊志遠統一口徑,一旦有人找,就說上沿海招商引資去了,不在本縣,有事先找孟縣長商談,一個字,就是‘拖’。孟路軍笑楊志遠這是在當甩手掌櫃,楊志遠則言,該你孟縣在前方衝鋒陷陣的時候,你就得頂上去,招標工作本就是你政府的事情,你管是正常之舉,我楊志遠插手,就有越俎代庖之嫌,該避嫌的時候,我們就得避,一旦稍有不慎,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反而影響工程進展,實在沒有必要。孟路軍也就按與楊志遠當初的約定,招標都按正常的程序走,根本就不勞楊志遠費心。
曹德峰說:“還別說,省隧道橋樑工程公司這次的工作還真是細緻,他們的項目經理和技術人員這一個多月就一直都呆在咱們社港沒有離開過,每天都往張溪嶺裡鑽。對招標文件的內容有疑問,就到我們交通局來溝通,工作做得很細。”
“吳建平能把一家瀕臨倒閉的企業起死回生,豈會沒有兩把刷子。要知道任何事情只要有心,就會比他人多一份成功的把握,機會都是垂青於有準備的人。投標工作更是如此,畢竟招標文件的商務部分內容基本類同,投標文件也就大同小異,而對於真正在陽光下操作的招標來說,往往就是這個小異才可以看出一個公司的個性,報價的合理性、施工機械設備及技術力量的配置、施工組織設計的針對性和可行性、施工進度計劃的安排及保證措施等等,都是成敗的關鍵。工作做得越詳實越細緻,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楊志遠一笑,說,“依我看,就憑省隧道橋樑工程公司的這份心勁,張溪嶺隧道工程,非其莫屬。”
孟路軍笑,說:“楊書記,你就這麼有把握?”
楊志遠笑,說:“就它,孟縣,要不我們打個賭怎麼樣?”
孟路軍笑,說:“賭什麼?”
楊志遠笑,說:“你孟縣也是個窮光蛋,賭注大了,輸了肯定會耍賴,我看還是一瓶二鍋頭吧。”
孟路軍哈哈一笑,與楊志遠擊掌爲誓,賭約生效。
張溪嶺隧道是楊志遠今年工作的重點,現在看來雖然資金還有一半沒有着落,但楊志遠相信船到橋頭自然直,從施工到建成,這中間有時間倒騰,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也算是萬事俱備,就等下週五的開標結果出來,挑個良辰吉日,就可開工大吉了。
隔週五,楊志遠、孟路軍和曹德峰,一行來到開標會場。此時爲九點半,離截標時間還差半小時,離開標時間差一小時。楊志遠走進開標會場,就看到吳建平坐在會場的一角,吳建平一見楊志遠,就呵呵一笑,與楊志遠握手,說:“楊書記,什麼意思,避而不見?”
楊志遠笑,說:“我有嗎?”
吳建平笑,說:“難道沒有,我誤會了。”
楊志遠笑,說:“見與不見與結果何干,我看不見比見要好,你說是不是,我知道吳董準備得很是充分,這單生意,跑不了!”
彼此相視一笑,此時陸陸續續有投標方的代表入席,兩人再無多話。十點整,截標時間已到,作爲主持人的省大土木工程系系主任朱文炳教授宣佈停止接受投標文件。這時發生了一個意外,朱教授剛剛宣佈截標結束,省內一家參入競標的投標人,這才攜帶投標文件滿頭大汗地跑入會場。爲何會出現這種情況,原來該公司選擇在現場遞交投標文件,該公司的董事長今早準時於河西出發,豈知天有不測風雲,人算不如天算,在通往河東的大橋上,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車禍,該董事長的汽車被阻於橋上,進退兩難,董事長見形勢不對,趕忙跑步過橋,搭乘的士趕到會場,即便如此,還是晚了五分鐘。該董事長解釋半天,朱教授不爲所動,到場宣佈,根據相關規則,該投標文件不予接收,也就是說該公司自行淘汰。朱教授當時說的一句話,楊志遠很是認同,朱文炳教授說:“隧道作爲一項事關重大的交通樞紐工程,在施工的過程肯定會遇到許多意想不到的困難,地質岩層突變,冒頂、滲水,泥石流都有可能發生,作爲施工方,怎麼防止此類事情造成人員的傷亡,唯一的辦法就是細心細緻,把一切可能突發的情況都提前考慮進去,時時刻刻予以警覺,防微杜漸纔是關鍵。這就如同今天的投標,既然貴公司選擇在會場現場遞交投標文件,你就應該提前對遞交地點進行勘查,掌握遞交地點的交通、天氣等情況,以及對途中可能出現交通事故造成擁堵的現象有所預計,制定應急方案,以免出現現在這種延誤標書遞交的情況。隧道工程是一門嚴謹的科學的工程,作爲一家嚴謹的公司,根本就不應該出現今天這種情況,犯這種低級的錯誤,試想,在場的評標委員誰又敢把這麼重大的工程,交給貴公司去做。”
該董事長汗顏,滿頭大汗地拿着標書於一角坐下。楊志遠心裡暗自讚許,朱教授這話至情至理,不由人不服。
三十分鐘後,朱文炳教授代表評標委員會現場宣佈:張溪嶺隧道的主體工程標段,中標方爲省隧道橋樑工程公司,在此表示祝賀。
大家禮節性地鼓掌,表示祝賀。楊志遠偏頭在孟路軍的耳邊低聲道:“孟縣,記得欠我一瓶二鍋頭。”
孟路軍笑,說楊書記是不是有些小得意。楊志遠笑,說這個自然,想喝你孟縣的酒,可不容易,還是吳董夠意思,給我贏了一瓶酒。
一般的招標會是不會現場公佈中標原因的,今天有些破例,朱文炳教授代表評標委員會細說了省隧道橋樑工程公司中標的理由:“該公司標書規範,一億四千的報價合理,有據。這裡有必要說一下,在四份有效的標書中,這個價格不是最低價,另有一家公司報價爲一億三千二百萬,爲什麼舍最低價而取省隧道橋樑工程公司呢,是因爲我們評標委員會的成員在對張溪嶺隧道的地質條件和設計方案反覆覈算,都認爲張溪嶺隧道的造價不應該低於一億四千五百萬,低於一億四千五百萬就屬於不正常。我們爲什麼現在認爲省隧道橋樑工程公司一億四千萬的報價合理呢,是因爲該公司提出了一個節省工程造價的最佳施工方案,即從張溪嶺兩頭同時施工,先易後難,兩頭夾擊,然後集中突破張溪嶺主峰山脈,這樣一來既加快了張溪嶺的通車時間,又可以節省大量的管理成本,我們一致認爲此方案數據詳盡,真實可信,對社港有利,所以一致同意由省隧道橋樑工程公司中標。”
朱文炳教授多此一舉,意欲何爲,楊志遠知道朱文炳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彰顯公平,讓落標企業心服口服,讓各位落標企業不存無謂的臆想,到底是國內有名的土木工程學專家,看重自己的聲譽。
吳建平這時走到楊志遠的身邊,說:“楊書記,怎麼樣,喝一杯,談一談。”
結果已定,即便是吳建平不找他,他楊志遠也要找吳建平談一談,楊志遠笑,點頭,說:“好,悉聽尊便。”
自然不可能在中午的酒桌上談事。因爲中午由社港縣委縣政府出面,舉辦了一場酒會,以此答謝評標委員會的成員、參與競標的五家業主單位以及交通廳的領導,楊志遠首先對其他四家落標的業主單位表示遺憾,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姑娘只有一個,一女不能嫁二夫,希望大家理解。大家都是善意地笑。楊志遠隨即舉着酒杯和評標委員會的一干委員碰杯,感謝委員們在這段時間裡盡職盡責,爲之付出的努力。朱文炳和楊志遠碰杯,說你就是社港的楊志遠書記啊,不簡單。
朱文炳爲何無緣無故地冒出這麼一句話,有緣由。朱文炳說:“說實話,我參加過不少的評標,作爲招標方,多多少少會給我們這些評標委員會的成員這樣或那樣的暗示,我們作爲評標委員會的成員,雖然很想做到秉公辦事,但心裡多少會有所顧忌,但這一次招標會,自始至終,我們都沒有接到你們招標方的一個電話,讓我們得以憑心發標,所以我們纔可以坦坦蕩蕩地公佈中標和落標的理由,我可以負責任地說,這一屆的招標會其實可以用兩個字加以概括,那就是:乾淨。”
招投標的過程從來都是黑幕重重,四家落標的企業今天敗得明明白白,本來就對自己的落標心平氣和,聽朱文炳這麼一說,都紛紛起身,和朱文炳碰杯,說今天開標前朱教授的話對大家都是一種啓迪,謝謝朱教授。態度友好,氣氛和諧,這在以前的這種場合很少見。
楊志遠和劉書琦微笑着碰了一杯,劉書琦是交通廳長,手握重權,事情也多,是許多人百般巴結的對象,上午的開標會劉書琦並沒有親臨現場,是中午特意趕過來參加社港的答謝會的,因爲楊志遠有話,說老兄,不是總記掛着社港的一杯酒麼,今天中午就了了這筆欠賬,過期不候。劉書琦說你楊志遠難得大方,自然得來。於是踩着飯點準時到來,一起舉杯相慶。
楊志遠笑,說:“老兄還算道義,放着那麼多的飯局,急巴巴地趕來給社港捧場,還行,很給面子。”
劉書琦笑,說:“什麼叫還行?什麼叫那麼多飯局?志遠你這是話裡有話,話中帶刺。我之所以到交通廳,這其中的原因別人不知道,你楊志遠還不清楚,我可不想辜負了鍾書記和周書記的信任,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有所閃失。交通廳廳長這個位置看似風光,其實卻是危機四伏,那麼多人看着你,那麼多人想拉攏你,不得不防。”
楊志遠笑,說:“就憑你這個審慎的態度,你老兄就比別人不止強一百倍。”
楊志遠此時不知爲什麼,突然就想起了馬少強和姜慧,想當年在省交通賓館,馬少強和姜慧哪個不是前呼後擁,一來就有一大羣阿諛奉承的人跟着,現在物是人非,交通賓館裡還是觥籌交錯,但現在的人又有幾人還記得他馬少強和姜慧。當年馬少強因瀆職、受賄、濫用職權等數罪併罰,處以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兩年後改成了無期,要出來,只怕至少要坐二十年的牢。而姜慧最終被判處12年有期徒刑,現在算來已是五年有餘了,也不知姜慧現在怎麼樣。楊志遠一想起姜慧的遭遇,心裡不免還是有些唏噓,姜慧原本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服務員,只因遇上了馬少強,她的人生軌跡才發生了改變,如果她沒有遇上馬少強,她現在會是什麼樣子,至少可以過着普通人家那種相夫教子的生活吧。
劉書琦看楊志遠一時無語,笑,說:“志遠,在想什麼?”
楊志遠搖搖頭,說:“不知道爲什麼,突然想起了馬少強和姜慧。”
劉書琦一提起馬少強就有些憤慨,說:“馬少強那人純屬咎由自取,他那事對老爺子的打擊挺大的。”
老爺子爲本省原省委書記鍾濤,現在與其關係不錯的人都這麼稱呼他。楊志遠一看劉書琦憤憤不已,一笑,岔開話題,說:“老兄,難得一聚,說點輕鬆的話題。老爺子怎麼樣,還在鄉下襬弄他那菜園子?”
劉書琦笑,說:“可不是,老爺子現在整天就在菜園子裡拔草澆水,忙得不亦樂乎,看來今年的收成不錯。”
楊志遠笑,說:“改天,你我約個時間,一起去看看老爺子。”
劉書琦說:“行,老爺子在我面前可沒少提起周書記和你。”
既然中午這麼多人一起共進午餐,楊志遠和吳建平兩人各帶人馬,下午就近於交通賓館的茶吧裡進行了一次交談,酒就免了,喝的是茶。大家有事談事,雙方就合同的正式簽訂,進場時間都進行了充分的協商。
楊志遠說:“吳董,合同的事情你們跟交通局談,我現在就想知道你們什麼時候可以進場施工。”
吳建平說:“怎麼,如此性急?”
楊志遠笑,說:“不急行嗎,社港諸事落定,就等張溪嶺隧道全線貫通,張溪嶺一通,社港這盤棋下起來才更是得心應手。”
吳建平笑,說:“通往張溪嶺隧道施工場地的匝道要修,幾臺3臂的隧道鑿巖臺車,以及混凝土生產、泵送等施工機械設備和質量檢驗設備要進山,起碼得十天半個月。”
楊志遠很果斷地說:“我們不說困難,只談時間,十天後,我們張溪嶺工地見。”
吳建平搖頭,說:“這麼些年,你還是這脾氣,行,我們就以十天爲期。但是工程款方面,你們得及時跟進,按工程進度及時結付資金。”
楊志遠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只笑,說:“吳董,這種事情你別找我,你得和交通局的曹局長商談,曹局長才是甲方。”
吳建平笑,說:“可你是書記。”
楊志遠笑,說:“在社港,本書記只負責融資借款,至於怎麼樣用,那就是孟縣長他們政府部門的事情咯。”
吳建平說:“楊書記,既然如此我也就不說什麼了,我今天找你來就是想和你落實關鍵的一點,張溪嶺隧道資金來源一欄的表述有些籠統,招標文書中只提到此項工程資金由省財政撥付30%,其餘70%爲融資貸款,我對此有些不踏實。都知道現在有一些項目單位利用‘買方市場’條件下自身的優勢地位,在建設資金尚未落實的情況下,就發佈招標公告,一旦企業中標,就要求中標企業帶資進場,有的更絕,開始並不聲明,工程進行到中途,乾脆兩手一攤,玩起無賴來,需要墊資,反正是一級政府,法院也奈不了何。本次招標,縣交通局並沒有出具銀行方面提供的驗資證明,只有普天市政府的同意招標確認公函,以我的經驗判斷,我懷疑社港在資金方面有缺口,楊書記,咱們是多年的朋友了,這次你得跟我說實話,我的懷疑是不是正確?”
張溪嶺隧道在資金沒有落實的情況下,就先行發佈招標公告,是有些違規,所以楊志遠才找市長軟磨硬泡,讓市政府出具了公函,張溪嶺隧道才得以發標,在未來縣財政不確定的情況下,楊志遠是有讓中標企業帶資進場的想法,但耍賴的事情楊志遠還不至於去做,既然吳建平如此問起。楊志遠也不相瞞,說了實話:“吳董中標張溪嶺隧道工程項目,我楊志遠比誰都高興,爲什麼?因爲彼此知根知底,有話可以說在明處,張溪嶺隧道工程的資金是有部分短缺,沒有全部到位,但吳董可以放心,當我們遇上資金實在週轉困難的時候,我們會及時與貴公司進行溝通,可能會暫時拖欠,但絕不會賴賬,所有吳董必須有個心理準備。”
吳建平看着楊志遠:“楊書記,給我露個底,你們現在的資金有多大的缺口?如若讓張溪嶺隧道進展順利,我公司需要墊資多少?”
楊志遠看着吳建平:“貴公司至少要準備二千萬的流動資金,一旦工程完工後,縣財政一時困難,此筆資金可能需要延期一年。有沒有問題?敢不敢接?”
吳建平點點頭,說:“既然你楊書記說了實話,我也不拐彎抹角,二千萬是有些難度,但可以克服。對於墊資,我是有一定的心理預期的,我爲什麼在心有懷疑的情況下,還是這般大下心力,而且甘願墊資,有一大半的原因是因爲你楊志遠是社港的書記,憑我吳建平對你楊書記的瞭解,你楊書記即便是一時有困難,我相信也是暫時的,所以這單生意,我無論如何都會接了,沒得說。”
孟路軍和曹德峰剛纔聽楊志遠對吳建平直言不諱,都有些擔心,現在一看吳建平略加思考,一口應承,頓時鬆了口氣。
楊志遠笑,說:“我還真有些擔心吳董打退堂鼓,現在看來我是不是多慮了。”
吳建平笑,說:“說實話,一是憑我對你的瞭解,我得接;二來,我公司有近千號人要吃飯,我不得不接。”
楊志遠伸出手,和吳建平一握,說:“那就話不多說,一句話:甘苦與共,不負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