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欣旺說:“楊石,既然小輩們一番心意,我看你也別推辭了,生日這事就由志遠他們去操辦,我們不操那份閒心了。”
楊石說:“我覺得這事情由我起頭總是不好,老白,你比我小十一歲,要不明年從你七十大壽開始。”
白欣旺笑,說:“七十和八十能是一碼子事嗎。志遠,我看這事也不必跟楊石商量了,你們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反正這是全族人的意思,他同意不同意都是一回事,甭管他。”
楊志遠說:“楊石叔,您就按大家的意思辦吧,要知道您總是隻知給予,不求回報,對於楊家坳的鄉親們都是也是一種心理負擔,讓大家都覺得虧欠了您。”
楊石笑,說:“志遠,你這是哪門子歪理。”
楊志遠搖搖頭,說:“這可不是什麼歪理,它屬於心理學,有一定的道理。”
白欣旺說:“我可不管什麼心理學不心理學的,我就覺得你楊石再推三推四的,會讓大家心裡憋屈的慌。”
楊石一笑,說:“怎麼我不按你們的意思做還不對了,你說這算個什麼事。”
楊呼慶說:“楊石爺爺,你就答應了吧,你看我們現在都等着喝完你的壽酒再出去,你要不答應,大家都耗在楊家坳不走了,那多耽誤事情啊。”
楊石一擺手,笑,說:“行了,我看你們這個陣勢就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算了,就按你們說的辦,現在你們該幹嘛去幹嘛去,別耽誤我曬太陽。”
楊志遠一笑,覺得楊石這話有些哲理,世事再紛雜煩擾,可太陽每天還是會升起,該享受陽光的時候就得享受陽光,這何嘗不是一種積極的生活態度。
楊石壽宴的一切事宜,楊志遠都交由白宏偉去負責安排處理,用不着他去操心。但有件事非得楊志遠自己出面才行,其他人自是無法辦到,那就是請向晚成來參加楊石的壽宴。這件事楊志遠沒有和任何人商量,請向晚成參加楊石的壽宴還只是他的一個想法,這一年裡向晚成到楊家坳不下十餘次,但都是因公,很多的時候都是陪相鄰各縣的領導來楊家坳視察工作,儘管楊志遠極力撇清自己和馬少強之間的聯繫,但是上次市長鬍捷和姜慧到楊家坳那麼走了一趟,官場之人還是不免把楊家坳和馬少強、胡捷聯繫在一起,官場之人不僅需要謀事還要謀人,能走到一定位置的,無一不是人精,對領導的一舉一動都會仔細揣摩,加以分析。胡捷上任伊始,什麼地方都還沒去,他下縣視察的第一站就是楊家坳,官場中人雖然不知其中奧妙,但都會很自然地把楊家坳與胡捷聯繫到了一起。本市是轄縣市,下轄區、縣若干。一天,某縣委書記突然心血來潮,想到楊家坳來參觀學習,官場講究對等,兄弟縣的書記來臨,向晚成自然得親自相陪,以示重視。官場是有蝴蝶效應的,一人先動,衆人跟風,於是一段時間裡光臨楊家坳的縣級領導絡繹不絕,且不說楊志遠深感其煩,連向晚成也是苦不堪言,私底下,向晚成沒少向楊志遠抱怨。楊志遠明白向晚成的苦衷,向晚成現在手頭上的事很多,他正在不聲不響地按照當初和楊志遠的商議的事項,在新營進行農村金融改革試點,這來新營的領導一多,不免要影響他的工作。可人家要來,他向晚成又不能拒絕,除非他不在本市,但向晚成外出學習,人家不可能不清楚,人家要來肯定要趁向晚成在家的時候。同處一市之官場,大家都是低頭不見擡頭見,官場的禮數向晚成不能不遵守,人家來了,向晚成該陪的自然還是得陪,該喝的還是得喝,不然人家會認爲他向晚成自命不凡,一旦向晚成顯得與官場格格不入,那向晚成這官就怕也就當到頭了。
楊志遠知道向晚成這人雖然是土生土長起來的幹部,上層資源不足,但他頗有政治抱負。在本縣,對私有企業向晚成該護的護,該幫的幫,但向晚成從來就不喜與本縣的私有企業主私底下來往,一直保持應有距離。這一年多裡,儘管向晚成和楊志遠走得比較近,楊家坳的公司從性質上來說,應該還屬集體股份制,但他從來就沒有因私到楊家坳來走過一趟。楊志遠對於是否請向晚成來參加楊石壽宴的事情還真是有些舉棋不定。憑他和向晚成這一年來的交情,他一旦開口,向晚成肯定會來。可他畢竟是一縣之書記,這次楊家坳既然是大宴賓朋,以楊家坳現如今的影響力,楊石生日那天肯定會有四鄉八鄰的鄉親趕來赴宴,縣委書記親自來給楊石賀壽更是會引起轟動。
楊志遠自信他與向晚成之間的關係坦誠,經得起考驗,但一縣之書記無緣無故地到鄉下給一個老農祝壽,就怕另有用心的人從別的角度去揣想做文章,因而給向晚成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作爲互爲欣賞的知交,按說楊志遠既然知道自己此舉可能會給向晚成帶來麻煩,他大可不必再有此心,但楊志遠從心裡希望向晚成他能來,他不但希望向晚成能來,而且希望張開明、洪然、伏涌軍、延平也來,而且希望來的官員越多級別越高才好。
楊志遠的心裡一直有個結沒有解開,他相信這個結同樣也在楊石的心裡,在楊家坳的鄉親們的心裡壓着,糾結着。楊石不同意做壽也與此有着莫大的關係。
十年前,楊石七十歲,儘管生活並不富裕,楊家人還是要給楊石做壽,大家上山去圍獵了幾頭野豬、打了野雞、野兔,爲楊石準備了幾桌壽宴,邀請四鄉的賓朋參加,也邀請了鄉里的書記、人民政府幹部之類的與楊家坳有過接觸的吃公糧的人,現在看來楊石此舉有些深意,楊家坳窮,楊石大概是想以此爲契機,想加強與公家人的聯繫,讓楊家坳得到一些適當的照顧。結果那天到宴的除了幾個至親,可以說是寥寥無幾,吃公糧的人一個都沒來,整個場面冷冷清清。那天,楊石一直守在大樟樹下,吧嗒吧嗒地抽着旱菸,直到時辰早過,知道再無人來,楊石嘆了口氣,讓楊志遠他們這些圍觀的小孩入席飽餐了一頓。楊志遠那年十四歲,不太明事理,和其他小孩子一樣吃得不亦樂乎,心想這些公家人不來最好,我們正好可以飽餐一頓。楊志遠那時還不明白爲什麼大人們一個個耷拉着頭,在一旁唉聲嘆氣。記得那天他還問了父親,父親只是摸了摸他的頭,苦笑着說你現在還小,說了你也不明白,等你長大了你自然就會明白的。楊志遠後來慢慢地明白了,這是因爲楊家坳窮,人窮自然也就讓別人看輕了,來不來參加楊石的壽宴無所謂,人家犯不着爲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搭上一天的時間,走上二十里的山路來吃上這麼一頓飯,只怕有人還會說楊石這人不知輕重,以爲平日裡送了點山貨就以爲和人搭上了關係,真是不自量力。
楊志遠知道楊石也是被逼得沒法,心裡急,改革開放都快八年了,人家都多多少少都有了那樣一些變化,唯楊家坳還是一窮二白,窮得叮噹響,保持原樣。爲了楊家人儘早富裕,楊石纔會放下面子,一次次地提着山貨,求人幫忙。楊志遠後來就想這件事對楊家坳只怕是影響深遠,儘管當時在場的所有楊家人都沒說什麼,但這件事對於當時的楊家人來說,卻不異於給了所有的楊家人一記耳光,雖然這耳光沒有打在楊家人的臉上,卻是深深的烙在了楊家人的心裡。這十年裡,楊家坳但凡有重要的事情,都是閉關自守,楊家坳人自娛自樂,從不主動邀請外人蔘加,有客來了歡迎,沒人到也無所謂,反正楊家坳雖然貧窮,但還是人丁興旺,自家人還是可以把氣氛鬧起來。應該說,楊家坳此舉與楊石七十壽辰的事情關係重大。上千年來楊家人一直都是自尊自強自傲,什麼時候這麼窩囊過。楊石自此之後再也沒有提過山貨上門去求人,在族裡楊石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求人不如求己。
楊志遠知道這是個結,不解開這個結楊家人都會憋得慌,這一年來眼看着楊家坳的生活越來越好,楊家坳在外受到越來越多人的尊重。楊家人自是感到揚眉吐氣,就想找個時間顯擺顯擺,順一順,也與此有着莫大的關係。但楊志遠一直都壓着,覺得時候不到,任何事情有因就有果,既然事情是十年前因楊石的壽宴而起,那就自楊石的壽宴而終。就此把楊石和其他楊家人心頭的結解開也好。再說了,從唯物主義的角度來講,楊石現在已經八十歲了,還能做幾個大壽,搞不好,這就是楊石有生以來最後一個整十年的大壽了。楊志遠覺得自己有必要爲楊石解開心裡的那個結,儘管到現在楊石什麼都沒說,但他可以理會的到楊石心裡的感受。這就是他爲什麼心裡希望向晚成來的原因,你說在楊石的壽宴上,還有什麼比本縣縣委書記親自光臨更體面,更讓楊石高興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