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諒解?”邵安近乎荒涼地笑了,是啊,哥哥可能會諒解高巍,但決不會諒解自己。
見邵安莫名其妙的發笑,高巍面露不豫之色,不滿道:“怎麼,邵相覺得此計不行?”
邵安不答反問:“將軍有合適的人選嗎?”
“人選不用你管,我自會辦妥。”高巍一揮手,自信滿滿的答道。邵安心中猜測,恐怕高巍私下早已找好了人,等萬事俱備了纔來此告知自己。
“皇上知道了嗎?”
“本將已稟明聖上,皇上說可行。”
邵安聞言心中一片冰涼,冷冷道:“既如此,還問我做什麼?”
高巍自知理虧,但又拉不下面子,便用發火掩飾道:“邵安,你什麼意思。”
邵安冷笑一聲,並不理會。
這一下徹底激起了高巍的火爆脾氣,指着邵安罵道:“你以爲你是誰?要不是皇上說你流放兩年已得到了懲罰,讓我莫再計較前事,否則我早就讓你滾出京城了。可我對你百般容忍,你卻得寸進尺。你以爲你流放兩年,真能贖清你的罪嗎?”
“我知道我罪孽深重,不勞將軍提醒。”
“你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你可知他重傷之後,不僅是失憶頭痛,身體也大不如前,而且還有些……癡傻。”高巍氣急敗壞道,“他本是我帳下最好的少將,可現在他再沒有以前那般神勇。你可知我得花多少心力,才能再培養出一代名將?”
高巍的一通搶白,說得邵安無言以對。的確,他負哥哥實在太多,毀了他的人生,也毀了他的健康。幸而他現在回來了,前途自是無量,但身體恐怕難以補回來了。
邵安忐忑不安的問道:“你說他身體怎麼了?”
“他身體損耗頗重,全身上下遍佈傷口。”高巍回想起他第一次看見洪義,看到他身上的各類傷疤,忽然心痛不已,“刀傷、箭傷、內傷、刑傷……”
“刑傷?”邵安敏銳的抓到這一點,忙問道,“誰打了他?”
“徐郝軍。”
※※※※※
泰安二年,禁軍大營。
被拖下去的時候,李洪義仍然是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倒不是因爲他不怕打,而是由於失憶。如今在他的腦海中,對四十軍棍的威力毫無概念。所以說,無知者無懼。
其實軍棍極爲嚴酷,四十棍血肉模糊,六十棍傷筋動骨,一百棍傷殘斃命。而李洪義又倒黴的恰巧撞到槍口上,讓正想要殺殺新兵威風的校尉找到了個好藉口。爲達到殺雞儆猴的目的,特地命所有新兵圍觀,並命行刑者重重的打。
“去衣。” 行刑者面無表情的吩咐道。
李洪義狠狠的剜了那人一眼,然後一把將扯下上衣,鬆開腰帶,隨手仍在地上。
褪下衣服後,衆人發出一陣兒唏噓之聲。原來李洪義後背上佈滿了各種傷痕,槍傷、刀傷、劍傷、箭傷……不一而足。
行刑者也有些動容了,他打過那麼多人,卻從沒見過這麼可怖的傷疤。其中有一條傷疤斜着從左肩到腰部,幾乎貫穿整個後背。
看着這麼多凌厲錯亂的疤痕,行刑者對面前之人有些同情了。但校尉不發話,他也不敢擅作主張,只是緩了緩語氣,指着長凳道:“趴下。”
李洪義無所謂的趴下了,閉着眼睛等棍棒落下。
行刑者舉起粗重的軍棍,對着李洪義的臀部,重重擊下。
“嘭”得一聲,第一棍砸落下來,激得李洪義差點呼喊出聲。現在他終於知道了軍棍的厲害,這不似扁擔打人輕飄飄的,而是十幾斤的木棍,打在人身上,傷的是內裡。
李洪義本想大喊出聲,可一想到有那麼多人圍觀,生生嚥下了嗚咽,只得咬牙忍着。此刻唯有棍棒聲和報數聲相互喝應,受罰者和在旁觀看的人都噤若寒蟬。
“十,十一……”不過十來棍,洪義的臀部已經一片紅腫,而他自身也感到兩眼發黑,腦袋開始昏昏沉沉。他費力擡頭,使勁搖晃幾下,想甩去腦中隱約冒出來的記憶。
然塵封多年的記憶彷彿被拉開了閘門,一涌而出,他的腦海中盡是一個瘦小的身影在棍棒下輾轉掙扎的場景,耳中似乎還能聽見那孩子慘叫哀嚎的聲音,恍惚間聽見孩子喊的是“哥哥、哥哥!”
李洪義覺得那個孩子一定是認識自己的。他好想去看那孩子的正面,可孩子被壯漢死死地押在刑凳上,臉朝地,什麼都看不到。
“十九,二十……”身後的劇痛將李洪義的思維拉回當前,二十板下去,打得皮肉腫起寸許高,卻仍沒有破皮。
可洪義現在並不僅有杖責之痛,剛剛由於回憶,引發他的頭痛頑疾。他只覺得頭痛、屁股痛,渾身上下哪裡都痛。
李洪義只得將額頭伏在手臂上,雙手抓緊了長凳。聽着報數的人慢悠悠的大喊出數字,李洪義心中只盼快點結束這場刑罰。
打到最後幾棍,高高腫起的臀部終於不堪重負,表皮爆破,內在的瘀血飛濺出來,血腥的場面驚得圍觀諸人倒吸一口氣。可行刑者老練,知道若棒傷處沒有破,幾天之後會發炎、化膿,須得用碎瓦剌破皮膚,以排擠瘀血。如今直接給打破,省了他治傷時遭二遍罪。
“三九,四十。”行刑者收棍,去請校尉前來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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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親之事到此算是陷入僵局了,李洪義悶悶不樂,很是傷感。
幸好有徐磊這位好兄弟,時常能開導開導李洪義這死腦筋。比如這日,徐磊就提着酒壺來李洪義府裡,找他喝酒。
“帶的什麼酒?大老遠聞着香氣了。”以往徐磊時不時的愛找他喝上一盅,李洪義習以爲常,不用吩咐就早早擺好了兩個酒杯和下酒小菜。
“二十年的竹葉青,可是費了好大功夫才弄來的呢。”徐磊得意洋洋道。他平生最愛喝酒,天天喝,頓頓喝,甚至對酒文化也研究許久,頗有心得呢。
李洪義倒不是酒蟲,可他是武人,但凡武人都愛喝酒。見有好酒可品,連日來的陰霾情緒一掃而光,什麼煩惱統統靠後,先乾了杯中酒纔是第一大事呢。
兩人連喝三五盅,李洪義滿意的抹抹嘴,讚道:“果然好酒!此等好酒,必配好菜。再加盤雞如何?”
徐磊搖頭,他此次來可不止是爲了喝酒的。見李洪義心情漸佳,徐磊開門見山,直言道:“先不忙活,咱先說正事。我覺得,以你這種方式尋親,是找不到的。”
李洪義不解,問道:“爲什麼?”
“這樣會有很多想圖富貴的人,來冒充你弟弟。而你自己又記不清你弟弟樣貌、年齡,如何去分辨誰是真,誰是假?”
李洪義若有所思,認同道:“你說的有理,不過我能分辨得清。雖然我不記得他,但我以前回想往事時,記憶中常常出現一個小男孩。現在想來,可能是我弟弟。”
徐磊驚喜道:“應該是你弟弟。小男孩長什麼樣,多大,叫什麼?這些你能回憶起嗎?”
“只記得斷斷續續的一些片段,每次想看男孩的正面時,頭就會發痛。至於年齡,看似是十二三歲的樣子,再的都不記得了。”
“十二三歲?”徐磊掐指算道,“你是永康二十年失憶的,現在是泰安四年。那麼他應該有……十八九歲了。”
徐磊計算無誤,唯一漏算的是,他不知道李洪義零碎的回憶,還停留在邵安初入王府那陣子;陰差陽錯中,反倒離真相越來越遠。
徐磊覺得他記憶恢復有望,又接着問道:“除了小男孩,你記憶裡還有沒有出現其他人?比如,你父母?”
“父母?”李洪義茫然的搖搖頭。
“或者你曾想起過什麼特殊的人、事、物?”
李洪義拍拍腦袋,皺着眉頭回憶,忽然想起了什麼,拍案叫道:“有,是一處地方。”
“是哪?”
李洪義指指腳下,“京城,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