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欲將段曉鋒帶至水牢,但因白天行事多有不便,當日便於一座義莊藏身。用一些菸灰與泥土抹在段曉鋒身上,再將他衣服劃爛,頭髮鬆散,如此喬裝改扮一番,已將其弄得跟一個衣不蔽體的乞丐一般,直到晚上天黑,才前往水牢。
水牢位於宮殿所貼之大湖的對面,相隔甚遠,一時半會也難到達。石門之前燈火通亮,幾十名侍衛手持兵刃,個個意氣風發,絕不疏忽,實在壁壘森嚴。
守衛見雨護法前來,還押着一名蓬頭垢面之囚犯,急忙上前相迎,其中一人畢恭畢敬地道:“雨護法辛苦了,不知所押何人?犯了什麼罪,竟由您勞神親自押來?”
劉春雨順手塞了五十兩銀子給那人,道:“這點銀子拿去你們兄弟幾個喝酒吧!此人雖然偷雞摸狗,但也是爲了救濟平民百姓,情有可原,但他偷了我們分舵的東西,因此……”
還未說完,守衛便打開了石門,劉春雨便逢場作戲,推推打打地便將段曉鋒帶入石道。石道內火光閃爍,竟有三重大門,皆有重兵把守。她都一一說明,然後來到一間最爲乾淨舒適的牢房之前,停住腳步。幾排牢房三面皆爲石壁,只有正對着通道的兩邊,卻是銅柱相隔。
段曉鋒依然神志不清,抖動着亂髮,喃喃自語,定是說些對宋婉兒思念之情話。劉春雨微微一嘆,柔聲道:“無名草,我將你安置於此也是被逼無奈,你暫且安心調養,我定然照顧周到,絕不會讓你受到半點委屈,你……你定要記得我啊!”
她最後一句“你定要記得我”,並非要他感恩戴德,實因爲自己不能成爲他心中所屬,哪怕只是記住有自己曾經照顧過他,也會覺得無比欣慰,總算沒爲情郎而白活。
段曉鋒哪裡明白她的話,只覺她嘮嘮叨叨,傻傻地道:“你又不是婉兒,我幹嘛要記住你?婉兒,你到底在哪兒啊?你不是原諒我了嗎?我不是壞人了。”
突然隔壁牢房中傳來一女子嬌憨叛逆之聲:“你們這幫無恥之徒,還不放我們出去?表面上堂堂正正,暗地裡卻以挾持人質的卑鄙手段來欺世盜名!我首湘琴對天發誓,如果有一天能重見天日,必叫你九龍城永日不得安寧,受盡凌辱煎熬而死,我說得出做得到。有膽放了我們,混蛋卑鄙無恥王八蛋,算什麼英雄好漢?快放了我們,有種光明正大地與我們鐵劍門背水一戰!”她罵得面紅耳赤,喉嚨都覺得疼痛,額上還冒着汗,在這陰暗潮溼的水底之牢中,顯然受盡了苦頭,幾個月來一直悶悶不樂,百無聊賴之際,見到有人進來,知道是九龍城的護法,便破口大罵。
此女子便是前任武林盟主首握天的女兒首湘琴。只見她杏目桃腮、脣紅齒白,身材嬌小瘦弱,體態姿韻之間,卻與宋婉兒頗爲相似,但眼神中卻閃着邪光。人雖漂亮,但是黑髮粗糙,久未清洗,一身淺藍色的長衫也已佈滿灰塵。然而若是重新打扮一番,定然也
是一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而且正值黃金時代,含苞欲放,恐怕與宋婉兒都是平分秋色了。她從小嬌生慣養,向來是首握天寵慣了的心肝寶貝,難免嬌縱潑辣,我行我素,不計後果肆意妄爲。幾個月前與母親一道趕來九龍城,獨自一人擅闖入宮中,狂傲自大,狐假虎威,目中無人,結果便被抓入牢中。母親王玉梅一路貼身保護,也不知九龍城高手如雲,一同被抓來關於此牢。
她旁邊正是王玉梅,人到中年,面黃肌瘦,憔悴不已,身着黃衫,飽經風霜,倒像一個看破紅塵之道姑。她對女兒疼愛有加,告誡道:“琴兒,別這樣,他們不會理你的。”
常笑雲也坐於一旁的雜草上,那日盜物失敗,沒想到在這牢中還能與二人共聚。他身着黑衣,對首湘琴的衝動放肆早就屢見不鮮,倒覺得她天真可愛。
段曉鋒朦朧中聽這聲音甚覺熟悉,就似宋婉兒的細膩動人,觸動心靈,突然擡起頭來,甩動頭髮,手舞足蹈,呆呆地道:“婉兒,是你嗎?我很想你啊!你怎麼啦,是不是遇到什麼危險了?別怕,有我無名草,不,不是,是段曉鋒在這兒,我會保護你!”
劉春雨大吃一驚,瞪了一眼首湘琴,聽他說話顛三倒四,也不知該怎麼辦纔好。
“咚咚”幾聲,首湘琴提腳狠踢在牢前銅柱之上,心想:老女人,敢用這種眼神看我?再側目而視段曉鋒,罵道:“你這個神經病,休得胡言亂語佔本小姐的便宜,誰是婉兒啦?犯了罪惹了這幫唯利是圖的小人,也不至於被逼瘋吧?你這臭要飯的!”
旁邊常笑雲驚詫無已,仔細回想,當日在天山之上見這少年墜入洞穴之內,竟然死裡逃生,今日怎麼又被押到這兒來了?他忙對首湘琴道:“琴兒師妹,他是一個被天山派追捕的惡徒,定是做了些鼠竊狗偷之事,被人逼得走投無路,才被他們抓來的。這小子不過是滄海一粟,在江湖上也沒什麼名號,不必爲他大驚小怪,別去理會他。”
他又怎知段曉鋒在武林大會上一舉驚人,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自己被關在此,也全因那晚段曉鋒踢他一腳,這也是他萬萬料想不到的,實在湊巧。
段曉鋒瞪大了眼睛,跨步來到了首湘琴的牢前,上下打量,腦海裡也是一陣煩亂,那似有若無的情愛火焰,似乎對任何一個相似於宋婉兒的女子都會大放光彩。只因他腦部受到撞擊,心神恍惚。他大聲道:“婉兒,是我啊,你不認識我了嗎?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但你不是原諒我了嗎?不要不理我,我會很難過的。”
首湘琴見他英俊帥氣,怒意大減,忍俊不禁,咯咯笑道:“你這傻子一定吃錯藥了吧?莫名其妙地說些什麼?”臉又一沉,冷冷地道:“若是沒安好心,小心我殺了你!”
王玉梅臉上雖無異色,心裡卻大感駭然:他如此對我琴兒,所叫的婉兒相貌定與琴兒有幾分相似。笑雲說他與天山派
有瓜葛,那婉兒難道……難道是天山小鎮宋遠橋之女宋婉兒?不,不可能,天下哪有這麼湊巧的事?回想自己十八年前因爲生理障礙,無法生子,爲了挽回盟主之顏面,竟然借花獻佛,做出了諸般有勃良心之事,實是逆天而行,自己才真的雞鳴狗盜,若要受到報應,絕對首當其衝。
劉春雨聽首香琴冷嘲熱諷,狠狠地道:“小蹄子你瞎鬧什麼?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頭,刮花你的小臉,讓你成爲醜八怪,就是出了牢房也見不得人,給我閉嘴!”
首香琴怒眉高翹,頂撞道:“有種放我出去,待我爹爹下山,看你還敢口出狂言!”常笑雲自從與自己心儀已久的首香琴同居一牢,實是慶幸,爲了不讓她傷心難受,便沒將首握天已死的消息告訴她。心中每每想起,面對首香琴,便不由得悲喜交集。
劉春雨不禁哈哈大笑,道:“哈哈哈……你也真是被關得久了,外面發生了什麼事竟然一無所知。你爹早就死了,而且死在我們之手,胸口都被打了一個大洞,死得那麼慘,好像還沒人替他收屍,呵呵!如今天下早就改朝換代,我九龍城名正言順地統領江湖,鐵劍門,早已經土崩瓦解,那些弟子恐怕都已經爭着投奔我九龍城來了!臭丫頭,你那點小肚雞腸,怎可與我龐大的龍城相拼?負隅頑抗只會叫你自取滅亡,你還不老實點兒?乖乖的聽話,或許哪天城主想起了,便放了你。”
首香琴不由得心頭一震,臉色頓時一片慘白,就如一個重病難治的將死之人,垂頭喪氣,斜眼望向常笑雲,問道:“她說的是真的嗎?我爹已經死了,是不是?”
王玉梅也是心如刀絞,痛苦不已,不禁流出淚來,顫聲道:“握天,他怎麼會?”
常笑雲知道事情已經暴露無遺,心想:若讓琴兒明白真相,她勢必大發雷霆,招惹這護法可就惹禍上身。於是膽怯地避開她的眼神,故意裝作沒聽見。
但她已然怒氣勃發,當即坐在地上,獅吼般問道:“快回答我,是不是真的?”
常笑雲找不到理由掩飾,微微點了點頭,道:“是端木玲瓏與乾坤二老。”
首香琴爽然若失,心中憎恨常笑雲隱瞞真相,站起身來,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他也不出力反抗,退了五尺之遠,撞在石壁上,無奈地望着她。她本就心胸狹窄,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爹爹遇害,自然痛恨無已,與娘摟在一起,放聲大哭。
劉春雨淡然一笑,心想:無名草此刻神志不清,誤以爲這小蹄子便是他的意中人婉兒,他看到那小蹄子如此傷心,萬一做出什麼傻事可就不好。當下便將他帶入牢中,然後鎖上牢門,柔聲道:“你在這兒好好調養,我會時常來看你的。”說罷深情地望了他一眼,轉過身再瞟向首香琴,罵道:“等上墳的時候再哭吧,哼!”揚長而去。若是平時,首香琴必定反脣相譏,只因此時痛不欲生,竟對她充耳不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