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草疾速下落,心中已是感慨萬端:我就要被摔得粉身碎骨了嗎?我就要這麼死得不明不白了嗎?我的身世尚未水落石出,我的父母究竟是誰?不,我不能死,我絕不能死!此時他已全然忘記體內神珠折磨的痛苦,未必會十死無生。
“撲通”一聲,頓覺渾身溼涼,身下有股巨大的上浮之力,原來他墜入了一個清澈冰涼的水潭之內。他心中尋思:我已經死了嗎?難道這便要下地獄了不成?
神珠在他體內熱火朝天地橫衝直闖,叫他一身熾熱無比,實與被燒灼得深紅之烙鐵無異。潭水立時“吱吱”作響,白煙四起,水泡直冒,猶如煮沸一般。
突然不遠處傳來一陣柔美驚乍、婉轉動聽的叫聲,顯然是個年輕女子。無名草此時雖然疼痛無比,但神智尚還清醒,從水中冒出頭來,細發柔絲,隨水定型,好不俊俏。他心中驚奇:這深谷之中與世隔絕,四處懸崖峭壁,無處可進,何來妙齡少女?於是立起身子,睜開雙眼,仔細環顧四周之情景,欲看個清楚明白。
但見一個軟玉溫香的女子,一絲不掛地站在岸邊一塊石頭上,她肌膚光滑嫩白,身材纖細苗條,這種情形實難料到,頓時叫無名草面紅耳赤、目不轉睛,心中狂野慾望油然而生。一時情急激動,渾身熱辣之極,神珠再次發作,氣勢更猛。只見他渾身起火,竟在水中越燃越烈,直至燒成一個火人!他搖身晃體,穿雲裂石般掙扎尖叫,痛苦不可言喻。立時潭中水霧擊蕩,浪潮洶涌,猶如飛珠濺玉,滿空飄灑。“九龍神珠”渾然天成,其神奇力量無法想象。
當真是“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她早已驚慌失措,立即手忙腳亂地拿起旁邊獸皮遮住玉體,向後退避數丈之遠。心想:荒郊野地怎會有此妖魔鬼怪從天而降?今日天乾物燥,夜幕降臨,本欲下潭清洗身子,卻遇了個正着。
無名草的叫聲更爲撕心裂肺,他四肢僵直,已是無可奈何,只有聽天由命。突然“嘭”的一聲巨響,潭中之水竟如春筍破土般全部聳入半空,足有十丈之高,氣壯山河。無名草從水柱之側摔入潭底,已然人事不省。只待那空中水柱回落入其中,擊在他身上,有如千萬斤般的巨大之力壓了下來,立時將他周身烈火盡數熄滅,他的衣服卻是完好無缺,神智也恢復往常。他浮出水面之時,想到那女子正是自己念念不忘的宋婉兒,欣喜若狂。剛纔無意間見她一絲不掛,立時羞愧難當,悄悄睜開眼睛,形成一縫,見她已經身着獸皮,自然便放心大膽,大睜雙眼無名草體內還隱隱作痛,漸從潭中移至岸邊。心中本已萬念俱灰,哪知竟然置之死地而後生,還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實乃因禍得福,精神大振,問道:“宋姑娘,你......你怎麼會在這兒?還認識我嗎?我是無名草,你還好嗎?”他只道自己對她一往情深,語言親切,卻忘了與她之間的血海深仇,將她害得如此悽苦之人,便是自己。一時之間大喜過望,將以前的種種罪行全已拋至九霄雲外。
宋婉兒剛纔見他如同妖物在水中作怪,此時已是惴惴不安,見他原來是無名草,更是心神不寧。這幾個月來在谷中與首領朝夕相處,過着沐雨櫛風的生活,雖然艱苦,但也無憂無慮,逍遙自在,奇事妙趣自然樂在其中。她本已將往日悲傷痛苦之事忘得一乾二淨,決意拋世棄俗,幽居深谷,與世無爭,如今已是心如止水。
她怎料今日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又來到面前,背上插着自家寶劍,立時腦海之中回放幕幕悲慘記憶,睹物傷情,皆已歷歷在目,不由得潸然淚下。她見無名草向自己逐步靠近,疑心不懷好意,脆弱無力地喝道:“惡人,你想幹什麼?”
無名草止住腳步,忙道:“對不起,我嚇着你了。你別害怕,我......我並無惡意。剛纔多有冒犯,實是我無心之失,還望姑娘多多包涵,我向你賠不是,對不起......”連聲說了幾個“對不起”,兩眼欲睜又閉,似欲入睡之狀,定是疲勞過度。
宋婉兒見他神色恍惚,似乎言不由衷,想到他剛纔看了自己身子,不禁怒火沖天,臉頰一紅,跨上前去狠狠一個巴掌打在他臉上,“啪”的一聲。她怒道:“你這個卑鄙、無恥、下流、兇惡的禽獸,摔下來竟然不死,老天真是有眼無珠!”
無名草兩眼一白,淡然一笑,居然倒地昏迷了。他那一笑,是如此和善美好。
宋婉兒驚魂未定,剛纔一時衝動,沒想到會將他打昏。她內心冰清玉潔,其善良本性絕對超凡脫俗,見無名草面色虛弱,已知受了重創,卻不知當救不當救?她立時百感交集,想這幽幽深谷之中,除了自己與怪人叔叔,自是再無別
人,周圍的野獸毒蟲隨時虎視眈眈,若是見到一個人躺在這兒,豈不是要了他的性命?可是他當初與幾個惡人在我家中濫殺無辜,害死我父母,我又豈能拋下深仇而不顧而去救這禽獸?但是看他一表人才,昏迷之時慈眉善目,煞是可愛,又顯得很可憐。俗話說“人非草木,焉能無情?”我若置之不顧,任他自生自滅,豈不也成了大惡之人?
於是她便使勁地將無名草扶了起來,剛觸及他右手,便覺滾燙,心下駭然。然後她挽住無名草的手臂,向前跨了兩步。宋婉兒身輕如燕,弱不禁風,加上地面怪石甚多,走路略顯吃力,不一會兒便大汗淋漓,自言自語道:“怎麼這麼重啊?
突然一不小心,右腳踩上青苔一滑,她“啊喲”一聲柔叫,便跌倒在地,好不疼痛。更湊巧的是,無名草毫無知覺而又沉重的身體壓了下來,與她粘在一起!
宋婉兒似要喘不過氣來,又是惱怒又是羞怯,撒嬌似地推着他的肩頭,怒罵道:“起來呀,起來呀,你這個登徒浪子,你想幹什麼?怪人叔叔救命啊!”
揪、拉、扯、打,儘管她使出渾身解數,直至精疲力竭,還是沒能挪開半步。即使她震破嗓門大呼小叫,周圍卻仍是死氣沉沉,毫無反應。她心想:好你個惡人,竟然趁自己昏迷佔我便宜,這要是傳了出去,我豈非名節不保?何況他還是殺人不眨眼的禽獸?但我又有什麼辦法呢?怪人叔叔又進深谷去捕獵去了,難道要他一直這麼壓着我待他甦醒過來?她剛纔想到這樣會名節不保,但自己深居於此,足不出戶,若是絕口不提又有誰會知曉?
她張大水汪汪的眼睛,一對耳環微微發光,照着無名草的臉龐,見他英俊不凡,心中又立時欣喜愉悅,不禁蕩起一絲愛慕之漣漪,又想:若他不是一個大壞人,而是一個義蓋雲天的俠士該多好啊!也許我們還可以做好朋友,也許我們還可以......呸呸呸,都想到哪兒去了?這怎麼可以?絕對不可能!嬌嫩臉蛋又變通紅,羞惱之至,立時又對他進行一次揪、拉、扯、打。
就這麼由他壓着,一直到了晚上。周圍一片漆黑,她只能感覺到無名草那時快時慢的心跳,每抖一下,自己都甚覺甜蜜,傻傻一笑,已然心花怒放了。
將近夜深,此時月黑風高,幽暗深谷之中狼嚎四起,悽慘恐怖。宋婉兒依然大睜雙眼,心中忐忑,然而她最怕的卻是無名草突然醒來,見自己被他壓在身下,若是已然睡熟,便做出什麼非禮輕薄之事,到那個時候可就追悔莫及。
突然,不遠處的草叢中傳來“嘩嘩”的聲響,越來越疾,越來越近,似有什麼兇猛惡毒之物。宋婉兒驚駭之至,轉眼望向那草叢,卻是什麼也看不見。心想:這個時候沒跟怪人叔叔在一起,那些野獸便無所畏懼了,此刻豈不是危機四伏?她立時咬緊牙關,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再使出力氣,搖晃無名草的腦袋,道:“惡人,你快醒醒呀!好像周圍有什麼東西要襲擊我們,你別再睡了,快醒醒呀!”
但無名草卻仍然絲毫未動,只聽那“嘩嘩”聲響立時停止,更是大嚇了宋婉兒一跳。她“啊”的一聲尖叫,驚恐萬狀,只見兩丈之外竟有一對發亮的綠色的眼睛。接着又是一對,越來越多,直至將二人包圍,原來是一羣飢餓貪婪的惡狼!
看來這一羣餓狼已把兩人當成了美味可口的獵物,無不垂涎三尺。二人依然躺着,宋婉兒壓在身下拼力掙扎,心中悚然:難道我與他就這樣成爲餓狼口中餐?
只因此時深夜漆黑,餓狼不易看清宋婉兒的天姿國色,否則定會爲之顛倒,往日無論是多麼兇猛的野獸,只要看到宋婉兒這般傾國傾城,楚楚動人,都會心生憐憫敬愛之情,皆避而遠之。今日恐怕是有生人闖入,它們纔會恣意妄爲。
但見一隻黑影從空中迅疾撲至,尖牙利齒閃着寒光,還發出一陣猖狂的嚎叫,利爪直伸,將欲抓向無名草。宋婉兒柔聲細叫:“別過來呀,你們什麼不吃,今晚怎麼想到要吃我們呀?不要過來!”她一時惶恐,伸手在地上亂摸,想撿一塊石頭砸向那來勢洶洶的惡狼,但地面上的大石盡是猶如根深蒂固!她情急之下,不由得冒了一身冷汗。突見無名草背上寶劍,她竟毫不猶豫伸手撥出,“吱”的一聲,寒光閃閃,欲揮劍抵抗,卻是力不從心。但怎料剛一將劍舉起,那惡狼竟恰恰撲到了劍鋒上,利劍穿腹而過,鮮血淋漓。餓狼一聲哀嚎,頃刻間斃命。宋婉兒大嚇一跳,忙將利劍從狼腹中扯出,那匹死狼剛好落在二人身旁。立時一股腥臭和騷臭撲鼻而至,難聞非常。宋婉兒捏住鼻子,道:“好臭啊!”
羣狼見同伴已死,無比震怒,立時仰天狂嚎,令
人膽戰心驚。它們閃爍着綠眼,尖牙咬得“咯咯”作響,漸漸向二人靠近,似乎要羣起而攻之。
也正是那臭氣,竟然將沉睡不醒的無名草薰醒過來!他惺忪地睜開雙眼,感覺身下柔軟起伏,而且溫暖異常,甚爲舒服,定神一看,原來自己壓着宋婉兒,不禁大吃一驚,忙道:“宋姑娘,我怎麼會壓在你身上?你沒事吧?男女授受不親,是不是我剛纔做出了什麼不三不四之舉動?實在對不起,我真不是人,我該死!”
宋婉兒早已無暇顧及,忙將寶劍遞在他手中,嬌嗔道:“現在別管這些了,你武藝高強,快對付周圍這羣不懷好意的傢伙吧!幸虧你醒了,剛纔真是命懸一線呀,有一匹狼差點就撲到你身上了!我剛剛......我剛剛居然把它給殺了。”
無名草瞧她一驚一乍、忐忑不安的樣子,好是動人與可愛。心想:她真是一個寬懷大度、菩薩心腸的好女孩,不但沒有計較往日深仇,而且還出手相救,當今天下,芸芸衆生,恐怕是絕無僅有了。他心中不甚感動,差點兒流出淚來。她耳環的微光照着兩人的臉龐,不由得讓無名草心神晃動,魂牽夢縈,居然呆了。
“啪”這一巴掌好不清脆,宋婉兒怒道:“你還壓着我不起身,盡佔我的便宜!你這個衣冠禽獸,跟這羣餓狼有何區別?吉凶未卜,你還不快去趕走它們?”
無名草啞口無言,提劍挺起身來,周圍羣狼見狀,立時止步。無名草看她還躺在地上,嘴裡似乎支支吾吾地說着什麼,忙問道:“宋姑娘,你沒事吧?”
宋婉兒揉揉肩,輕聲道:“我被你沉沉地壓了半夜,弄得我腰痠背痛。”
無名草心想:瞧她嬌小瘦弱,手無縛雞之力,也真難爲她了。雖然自己身世撲朔迷離,她確也與自己認了十八年的親孃同名同姓,對己又有救命之恩,實該豁出性命,保護她毫髮不損。雖然體內神珠隨時作怪,但自己能撐一時也算贖罪了。
他伸出左手,模糊看見宋婉兒怨怒嬌豔的臉,低聲道:“我扶你一把吧!”
宋婉兒並不作答,使勁地握住他手,“哼”了一聲,心裡面卻是甜如蜂蜜似的。
羣狼此時似乎正在商討對策,圍在周方一動不動,甚是狡猾。它們是想後發制人,探清虛實。無名草手持利劍,定神左右環視,將宋婉兒緊緊地拉在左手邊,一旦稍有變動,立時出劍相擊。由於神珠作怪,他只能以“九天玄劍”對付惡狼,而不可大施內力,否則再與神珠牴觸,那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突然兩對綠眼從背後左斜方向傾來,快如閃電,勢如破竹。無名草忙將宋婉兒繞到身前懷中,利劍向左斜削,立時兩聲慘叫,其中一匹狼被削掉了頭,另一匹狼竟斷了四肢,此劍招叫他們猝不及防,好是輕靈迅捷,不愧爲“九天玄劍”。
那隻狼頭橫空飛落,竟被一匹瘦高餓狼張嘴接住,它們也實是滅絕善性,連自己的同類都吃!宋婉兒心中害怕,柔聲道:“他們好殘忍啊!”她將頭埋在無名草懷中,又一次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好不歡喜,已然對他另眼相看了。
無名草聽她說餓狼殘忍,心想自己草菅人民,豈不是更加可惡?但見她投懷送抱,一股體香撲鼻而至,吹氣如蘭。他也是心有靈犀,知她對己已無恨意,頓時振奮起來,笑逐顏開,歡天喜地。
眨眼之間背後又有五六雙似幽冥鬼火的綠眼襲來。宋婉兒抓緊無名草的衣領,關切道:“小心後面!”無名草心明眼亮,立時將身子後仰,利劍劍尖指地,亦又使出“蜻蜓點水”與“金雞獨立”的合招,反彈躍起,左手摟着宋婉兒,在空中輕飄,好似一對舉案齊眉的神仙伴侶,連那啼飢叫寒之餓狼都定眼相望。
五六匹餓狼望塵莫及,只得坐以待斃,立時哀嚎起來,似是投降之意。餓狼甚是狡猾,無名草豈會上當?他瞧了一眼宋婉兒,只見她嫣然一笑,美勝天仙,更讓他樂不可支。他立即揮劍向下橫掃,只見一道丈餘長的白光呈弧形襲向了那五六匹狼。“砰砰”數響,火花四濺,煙塵紛飛,狼嚎悽慘,盡皆喪命。周圍羣狼見他如斯厲害,皆是哭天嚎地,轉過身去,似欲不戰而降。
無名草舉起劍來正欲再擊,宋婉兒勸阻道:“算了吧,放了它們。反正我們又沒有事,只是虛驚一場。它們就要逃跑,不敢再來了,何必斬盡殺絕呢?”
無名草心中猛然一震,實是敬佩她高尚的善良本性,這些惡狼雖然兇猛歹毒,卻是無功而返,調頭便走,我若再大開殺戒,實是連這惡狼都不如了。
只見一對對綠眼在草叢間瞬息即逝,草叢“嘩嘩”作響,餓狼已然落荒而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