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太后娘娘將秦王和乾世子喚進宮中,所爲何事,在天將傍晚的時候,也便傳入京城所有耳目聰明的勳貴世家之中。
衆多內宅的婦人們,一聽太后要爲乾世子尋世子妃,俱都喜形於色,恨不能現在就將自己所出的姑娘,好生打扮一番,親自送到惠郡王府中。
然而,當衆人隨後又聽說,太后娘娘不僅想爲乾世子定下世子妃,同時還想爲秦王定下一正妃,兩側妃,卻俱都被嚇得面無人色。
一些還沒有定親的世家貴女們,一聽說自己的畫像,也在太后手中的“花名冊”裡,大喜之後是大悲,如此反覆幾次,最後卻全都躺在牀上起不來身了。
京城在一夜中,就有許多大人的府上,拿了府裡的名刺,去往宮裡請太醫。
這陣仗其實並不是多大,但是,留言傳出來的時候,卻是不太好聽。
當然,敢在明面上議論秦王的人,現在還沒有。
可是,這卻絲毫不妨礙,京都的百姓們,暗地裡再次拿此事開賭。
——就賭秦王的第四位未婚妻,到底能活多少時日。
有人下注一天,也有人下注十天、半月,這許多人中,下注時間最長的,也不過一個月……
池玲瓏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悶在秦承嗣懷裡,笑的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她一顆毛茸茸的腦袋瓜。在秦承嗣懷中蹭啊蹭的,若不是秦承嗣把她抱得太緊,讓她不能翻身。池玲瓏當真恨不能在牀上打幾個滾。
哎呦喂,秦承嗣現在都快成瘟疫了,怕是滿京城的貴女,都恨不能避着他走。
這事情弄的,哈哈,簡直太可笑了。
“不要笑。”
池玲瓏正笑的上氣不接下氣,卻倏然聽到。頭頂傳來秦承嗣悶悶的聲音。
他的聲音很平靜,好似京城中所傳的有關秦王克妻的傳言。可他完全無關一般。
然而,此刻,他的嗓音卻是喑啞的,喑啞中又帶着些莫名的晦暗。孤寂又晦澀,竟是當即便讓池玲瓏再也笑不出來了。
池玲瓏趴在秦承嗣懷中不動。
她在反思,自己剛纔只顧着取笑那些“沒見識”的人,卻在他面前失笑,會不會做的太不仁義了。
她自然是不相信什麼“刑剋六親”的迷信說法的,可是,她不信,外邊多的是人將之奉爲圭皋。
而秦承嗣,他從小便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被人忌憚,被人不喜,更被人排斥……
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那些惡言惡語的中傷,怕是比所有刀劍,更能傷的他體無完膚。
池玲瓏心中莫名一緊,隨後,一顆心都開始絞痛起來。
沒了一開始聽到這個消息時候的可笑。現在池玲瓏卻是忍不住,將秦承嗣瘦削的腰肢。抱的更緊一些。
“我不怕的。”她悶聲道,“而且我也不相信那些傳言。那是有人在故意中傷你,我什麼都不信。”
身下的秦承嗣沒有說話,身體卻有一瞬間的緊繃僵硬。
他呼吸的聲音在此刻聽來,粗重急促的好似得了什麼重病;胸膛中一顆心臟,更是砰砰砰跳的快速而有力;他的身子滾燙,便連呼出的熱氣,都灼熱的讓池玲瓏忍不住身子戰慄。
天翻地覆中,池玲瓏被秦承嗣一下壓在了身,下,之後等着她的,便是那少年比火更要熾熱稠密的纏綿吮吸。
池玲瓏是壓根就沒有把秦承嗣“刑剋六親”的傳言,當回事兒看的。
卻是沒想到,就在第二天,竟是傳來了兩個晴天霹靂。
不過纔剛起身,尚且還沒來得及洗漱,池玲瓏便聽到了外邊墨乙匆匆的過來,彙報給秦承嗣的消息。
池玲瓏一時間整個人都呆愣住了,她站在原地有些回不過神來,腦子裡重複播放的,卻是方纔墨乙說的兩句話。
什麼叫,邑陽大長公主的孫女——敏儀縣主,昨晚上暴斃了?
什麼叫安順侯府的大姑娘周梓潼,昨夜裡一個不小心,失足落水身亡了?
還有,這兩個亂七八糟的人,死也就死了,和秦承嗣又有什麼關係?
池玲瓏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卻是看到墨乙面上,素來掛着的如同面具一般溫潤的笑意,在此刻竟是全都換成了凌烈的殺伐之氣。
池玲瓏腦中又細細轉了一圈,方纔墨乙說過的話,神臺倏地一清,也是在此刻徹底回味過來,墨乙將那兩個和秦承嗣無關緊要的人的死訊,通報給秦承嗣的因由的。
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昨日下午太后讓秦承嗣挑選的姑娘中,有這兩位的畫像!
不管是敏儀縣主,還是安順侯府的大姑娘周梓潼,都是秦承嗣的正妃或是側妃人選!
那現在,這兩人就是被秦承嗣……剋死的?!
池玲瓏覺得心塞塞,她現在完全可以想象出,此刻京城中關於秦承嗣“克妻”的傳言,該是流傳的怎樣迅疾猛烈。
兩條人命啊,這回可是切切實實的,又死了兩個人
而且,那兩人還都是在今早才發現暴斃的,而昨天下午,偏偏秦承嗣被太后召見了,那兩人也是作爲秦承嗣的妃子人選,被太后唸叨過的。
現在秦成嗣刑剋六親的名聲,怕是徹底坐實的不能再坐實了吧?
池玲瓏緩緩平復下跳的過快的心跳,走出內室,在墨乙的嚴陣以待中,就如同以往所有時日一樣,非常自然的牽起秦承嗣骨骼分明的手掌。
迎向他看向她的眸子,池玲瓏便也笑的眉眼彎彎的與他道。“我告訴過你我不怕的,而且,不管外邊人傳你什麼謠言。我都不信。”
又用兩隻手,將他一隻冰涼的大掌包裹起來,想要用自己的體溫暖熱他。
池玲瓏笑着又說道:“秦承嗣,你信我……”
墨乙臉上緊繃的面部線條,此刻終於放鬆下來;高高提着的那顆心,也終於落在了實地上。
說實話,不管外邊的風言風語怎麼傳。他們都是不會在意的。
可是,他們不把那些事兒當回事。卻唯恐池玲瓏當真信了那些流言,自此和他們主子生分了。
主子生性清冷,爲人更是淡漠的有些無慾無求。
但是,那是以往。
以往他可以做到。不介意外邊所有人的陰謀陷害、指責嫌棄,現在卻是不能不在意池玲瓏的態度。
好在,不僅主子對池玲瓏是全心全意的看重,池玲瓏也沒有辜負主子對她的一片真心。
如此,這算是現在最好的場面了。
池玲瓏牽着秦承嗣的手,在紫檀木雕刻的玫瑰椅上落了座,墨乙在下首的位置,也隨便挑了張椅子坐下。
稍後,便將調查來的信息。一股腦都說了出來。
爲防池玲瓏對死掉了兩個人不清楚,墨乙還特地,又將敏儀縣主和周梓潼兩人的個人信息。給她梳理了一遍。
其實不用墨乙特意再給她科普,池玲瓏自來記憶不錯,早先特地看過阿壬交給她的,有關京都各大世家的譜系,和現在所有家庭成員的性格及愛好。
因而,不論是敏儀縣主。還是周梓潼,池玲瓏都是記得非常清楚的。
敏儀縣主。乃是當今邑陽大長公主的孫女。
邑陽大長公主是當今弘遠帝的三姑姑,在先帝駕崩後,邑陽長公主就進封爲邑陽大長公主。
邑陽大長公主不過是個普通的妃子所出的女兒,在宮裡不得寵,下降的駙馬同樣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勳貴。
可以說,邑陽大長公主這一生都很平淡。
生長在深宮,嫁人後生兒育女。
邑陽大長公主和駙馬是生育了一兒兩女,可惜的卻是,她的嫡長子,也是唯一的獨子,早些年卻因爲,營救被刺客圍攻的弘遠帝而喪命。
也就是因爲如此,弘遠帝感恩邑陽大長公主嫡子的救命之恩,這些年來對邑陽大長公主府一直多有提攜,更是將邑陽大長公主的嫡長子留下的女兒,特封爲敏儀縣主。
不過,敏儀縣主雖榮受皇恩,身體卻是很不好。
聽說她從孃胎裡出來的時候,身體裡就帶了毒。
太醫在敏儀縣主出生的時候,就隱晦的斷定,敏儀縣主必定活不過十六歲。
而實際情況,卻要比這糟糕許多。
敏儀縣主出生三年,太醫便在邑陽大長公主府中盤桓三年,其間,寸步不敢離敏儀縣主。
好不容易敏儀縣主活到五歲,整個人也還是病歪歪的連牀都起不來。
瘦的形銷骨立,整天咳不停,走一步歪一歪,外人若是看見了她的背影,興許就會以爲,那不過是一張單薄的紙片,隨風一吹,便可能沒影了。
這是個典型的林妹妹,更甚者,她的身體比林妹妹更孱弱的可憐。
周梓潼,這個人池玲瓏更是不陌生,這姑娘,乃是她的嫡母周氏的孃家侄女。
周梓潼的父親,便是周氏的嫡親大哥。
池玲瓏自認她的命就屬於不好的了,不過,周梓潼比她的命更不好。
雖然她爲嫡女,生母卻早逝。
而她的父親安順之後繼娶的妻子,乃是個有手腕有心計,更心胸狹窄容不下人的。
因而,周梓潼的身份,雖然是正兒八經元配所出嫡女,她在安順侯府的日子,卻過的比她一介庶女還要難過許多。
這兩個人竟是都死了?
池玲瓏心思電轉,腦中有關這兩人的信息,瞬間即過。
而此刻,墨乙也已經大致交代完了,有關敏儀縣主和周梓潼兩個人的生平。
隨即,卻是又向秦承嗣彙報起兩人的死因來。
不得不說,秦王府的暗衛當真不所不能。
那兩人的死訊。不過在半個時辰前,纔在京都傳揚開來,現在秦王府的暗衛。竟是已經大致查出了那兩人的死因。
這手段,這情報網,嘖,單只是秦王府能隻手遮天的這份能耐,弘遠帝要是不忌憚秦王府,才真是奇了怪了。
“敏儀縣主現年十四,身帶胎毒
生性怯懦,最是傷春悲秋。昨日便是聽了府中丫鬟說。太后娘娘想將她賜婚與主子,驚恐之下昏厥,與五更時分暴斃與閨閣之中。”
池玲瓏炯炯有神的,聽完了墨乙的彙報。一時間不敢置信的眼睛都瞪圓了。
如此說來,這敏儀縣主,還當真是被秦承嗣嚇死的了?
池玲瓏一雙水靈靈的眸子,在此刻瞪得更大了。
她好整以暇的看一眼墨乙,又看一眼秦承嗣,最後還是勉強忍住笑,顧自捂着帕子輕咳一聲,以掩尷尬。
這事兒鬧的,莫不是敏儀郡主的暴斃。還當真要怨秦承嗣兇名太盛把她嚇着了?
嘖,怎麼就不能怨那縣主膽小如鼠,經不得風。受不得雨呢?
呵,養在室內的嬌花枯了、死了,不知道往花自身上找原因,卻怪外邊狂風太大、雷霆轟鳴,驚嚇着那嬌貴的玩意兒,這憑的又是什麼?
看秦承嗣不會和他們計較這些。看他是個大男人,不好去製造謠言水淹了他們。看秦承嗣好欺負不是?!
池玲瓏憤憤不平的哼一聲,拉着秦承嗣的手,直視着他黑的壓抑深沉的眸子,與他道,“看我幹什麼,是敏儀自己膽小,怕事兒又註定命不長,才早早的去了的。這又不管你的事兒,你少把這事兒往自個心裡去。”
墨乙:“……”
墨乙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池玲瓏和秦承嗣交握在一起的手,眸中有璀璨溫暖的光芒一閃而過。
隨後,卻是又說起了周梓潼的死因。
“暗衛從周梓潼閨房中,搜到了一張傳信的紙條。”
隨手從自己身上佩戴的荷包中,取出這個被安順侯府諸人遺漏的重要物證,墨乙將之交到秦承嗣手中。
秦承嗣接過去,抿着薄脣看一眼,之後也不直接遞給池玲瓏,卻是自己拿着那紙條,放在她眼前,讓她看。
——“月滿西樓,故地重遊“。
“月滿西樓”“故地”,這莫不是一男一女私下裡暗定的,約會的時間和地點?
池玲瓏一挑眉,看向墨乙。
墨乙好似知道她心中在想什麼一般,當即便對她溫潤一笑,輕輕頷首。
隨後,卻是非常正派的,在秦承嗣幾乎可以殺人的目光中,墨乙自然的將自己的視線,從池玲瓏身上移開。
又對秦承嗣道:“屬下查到,安順侯府的大姑娘周梓潼,確實是與周莫氏的孃家侄子有,咳咳,私.情。”
墨乙說出這句話後,臉上的尷尬神色,卻是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
池玲瓏聽了此言,卻是忍不住眉梢都挑起來了。
安順侯在元配妻子過世後,續娶的妻子姓莫,便是墨乙口中的周莫氏。
可是,周梓潼竟和周莫氏的孃家侄子有私情?!!
這,呵,這事情可就真有些大了。
墨乙頓了頓,便也又道:“屬下還查到,昨日晚間,周莫氏的孃家侄子和侄女,都宿在安順侯府。而這紙條上的字跡,也確實是出自周莫氏的孃家侄兒之手。”
隱含的意思,莫不就是,……周梓潼其實是死於周莫氏的孃家侄兒之手的?
可是,作案動機呢?
池玲瓏直覺覺得這個推測不合理。
她仔細琢磨着周梓潼這個姑娘,想來想去,之前聽到墨乙提到“周梓潼”這個名字時,腦中一閃而過的靈光,此刻終於被她抓住了。
安順侯府的周梓潼!!!
池玲瓏猛然想起來,在長樂長公主府上花宴時,她躲在假山中,聽到的貌似是周莫氏的兩個女兒,二姑娘周梓瀛和三姑娘周梓漓的對話。
當時那兩人是怎麼說的?
對!!
當時周梓瀛對周梓漓說的是,要不着痕跡的除掉周梓潼。
而除掉周梓潼最不引人注目的辦法,便是想辦法讓周梓潼和秦承嗣有所瓜葛。
然後,她們好製造出意外事故,讓周梓潼自然而然的被秦承嗣“克”死掉。
池玲瓏一想到這麼一個重要的信息,竟然被她忽視了,到了現在纔想起來,簡直恨不能給自己一巴掌。
當時從長樂長公主府回來之後,她只顧着給池明瑄傳話,讓她提防江閣老府上的“五姑娘江桐”了,竟是忘了將這件重要的事兒告訴墨乙等人,讓他們提前防備好。
現在可好了,周梓潼莫名其妙的死了,竟還是被秦承嗣“克”死的?
池玲瓏的鼻子簡直都要被氣歪了。
都是因爲她的疏忽,才釀成了如今這樣對秦承嗣不利的場面的。
池玲瓏就也憤憤道:“周梓潼絕對不是死於周方氏的侄子之手的。”
覺得自己的話,說的有些不妥當,池玲瓏便也就在秦承嗣安撫的眼神,以及墨乙吃驚訝異的眼神中,囁嚅兩下嘴脣,又說道:“最起碼,絕對不單單是死於周方氏的侄子之手。”
隨後,一咬牙,懊惱萬分的,將在長樂長公主府中,聽到的有關周梓瀛和三姑娘周梓漓的算計,一一告
訴給墨乙和秦承嗣。
墨乙聽完了池玲瓏的敘述,也簡直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了。
兩個小丫頭片子,竟是連堂堂秦王府都敢算計了?
呵,這膽子,未免太肥了。
只可惜,膽子大點,手段狠點,對於女人來說,不是不好,可是,看不清自己要算計的對手是什麼段數,就感冒冒然出手,這也簡直就是在自找死路。
墨乙輕輕的笑,眸中那似笑非笑的幽光,卻是讓池玲瓏看的頭皮發麻。
秦承嗣握緊了池玲瓏的手,反覆摩挲着,似乎是在安撫她此刻焦灼又愧疚的情緒。
他微垂着首,不知道在思索着什麼。
身上的氣息,卻是閒散又愜意的,竟是有些淡淡的……欣然和歡喜?!!
這又是想到什麼陰謀詭計了?
池玲瓏的小手,在秦承嗣掌心中翻個身,隨後,便在他的訝異中,輕輕在他手心掐一下。
以眼光詢問她,“你又在想什麼壞主意了?”
墨乙看着兩人的互動,沒有出口打破這溫馨的氛圍,卻是努力不發出任何聲音,充當着隱形人。
池玲瓏和墨乙都在等着秦承嗣發號施令,看他要如何處置安順侯府,那膽敢算計他的一家子。
秦承嗣卻是輕輕勾起脣角,宛若黑曜石一般黑的透亮深邃的眸子中,盈滿笑意。
他微一用力,在墨乙不忍直視的目光中,將池玲瓏一下從座位上抱起來,放在他大腿上,將她禁錮住。
不顧她懊惱的磨牙霍霍,想在他下巴上咬一口。
秦承嗣卻是一邊摩挲着她溫熱的小手,一邊也說了一句莫名其妙,讓墨乙深思,池玲瓏哀怨又好奇的話。
——“這次,就先委屈你了。”
他嗓音嘶啞,感情卻是真摯飽滿。
下巴輕輕的摩挲着她頭頂的發旋,親暱的讓池玲瓏昏昏欲醉。
“以後補償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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