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景鑠垂眸,迎着樑江沅那雙滿是期待的眸子,直接拒絕道:“我註定是要辜負小姐的一番美意的。”
聞言,樑江沅直了直身子,還想說什麼,還想爭取一下,卻見蘇景鑠已經斂去了臉上的笑意,正色道:“樑小姐此番沒有揭穿我們的身份,選擇相信我們並非是大奸大惡之人,讓我們感激不盡,我承諾樑小姐,待此事了結,定會重謝。”
說到這裡,蘇景鑠輕嘆了一口氣,話鋒一轉:“但是若是樑小姐和樑縣令是非不分,誤信了讒言,難保不齊將來會惹來滿門禍端。”
這一番話,蘇景鑠說的很輕,很隨意,仿似是閒話家常,但是話裡的意味和他此時眉宇間以及周身散發出來的強大氣場,無一不叫人心生懼意。
樑江沅臉上猶自還掛着淚痕,然而整個人在聽到這一句軟硬兼施的話之後,只感覺一陣涼意從腳底驀地升騰了起來,她整個人都如同被人浸透在冰水裡。
呼吸困難,冷意入骨。
然而,偏偏這個時候,面前這個絕美雍容的男子,還笑着對她擡起了手,示意她起身。
那笑容,便如同帶毒的罌慄花,深入她的骨髓,毒已入肺腑,欲罷不能。
“樑小姐這幾日從祖父家回來,舟車勞頓,也應是累了,還請早些回去休息,保重身體要緊。”說着蘇景鑠起身,親自爲她打開了房門。
而樑江沅這時候,整個人還在蘇景鑠之前的那句話裡沒有出來。
若是樑小姐和樑縣令是非不分,誤信了讒言,難保不齊將來會惹來滿門禍端。
她在心頭一遍又一遍的默唸這一句話,整個人都已經有幾分失魂落魄的,但鬼使神差的,竟也聽從了蘇景鑠的話,順着他話裡的意思往門外走去。
才走出來,就迎上了貼身丫鬟那張焦急的臉,她只是點了點頭,便往回走去。
見她這般失魂落魄的樣子,那丫鬟心生狐疑,好奇的擡頭向屋裡張望,但見蘇景鑠和楚雲笙神色如常的在桌邊飲茶,並無半點異常,便低頭問自家小姐:“小姐,你怎麼了?進去的時候都是好好的呢?怎麼出來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樑江沅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什麼。
她還在思考着蘇景鑠這番話裡的意思,也在想該不該將這人就在府中,而且身份定然貴不可言的訊息透露給爹爹讓其從中周旋爲全家想好後路,但轉念腦子裡又浮現出蘇景鑠最後送她出門時候的目光以及叮囑。
早些回去休息。
是讓她假意什麼都不知道嗎?
樑江沅深吸了一口氣,再提起步子的時候,已經不如之前那麼失魂落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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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雲笙一直目送着樑江沅離開,才從院子外收回了目光,見蘇景鑠已經從隔間裡換好了衣服出來,她總覺得剛剛有些話想說,憋在心裡,但是現在樑江沅一走就只剩下她和蘇景鑠兩個人了,她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最後只得化作一聲輕嘆。
蘇景鑠穿着福伯差人送過來的下人的衣服,走到楚雲笙面前,擡手揉了揉她的頭髮,笑道:“唉聲嘆氣做什麼呢?”
楚雲笙搖了搖頭,甩掉了剛剛心中涌出的諸多想法和情緒,將話題轉到面前的困境上:“樑小姐說的,有貴客,你猜會是誰?”
“說不準呢。”
說這句話的時候,蘇景鑠的目光落在楚雲笙的腳上,那眸子裡寫滿了心疼,不等楚雲笙說話,他已經打橫將她抱回了隔間後的榻上,並將剛剛福伯送來的那些乾淨衣物一併放到牀邊,囑咐道:“你先將衣服換上,我去後廚找點東西來給你填肚子。”
說着,蘇景鑠就要轉身,然而才動了下身子,他的袖擺就被楚雲笙一把抓住了,她擡眸,看着他那雙浩瀚星眸,擔憂道:“你要小心,身上的箭傷的毒還在,而且剛剛又扛了那麼多傷,那個樑小姐萬一走漏了消息……還有你的模樣萬一被人認出來了……”
諸多個萬一讓楚雲笙放心不下,然而她知道蘇景鑠說是去廚房找點東西,實際上也是去打探消息,可憐她這一瘸一拐腳不能行,拖累了他。
“嗯,我去去就回,你乖乖的在這裡等我。”
蘇景鑠輕輕捏了捏她的掌心,溫柔的笑着,這才轉身往外走,臨走還輕輕的幫她關好了房門。
聽着他腳步聲漸行漸遠,楚雲笙的一顆心就跟被人吊在了空中,開始飄忽不定。
她也迅速的換好了衣服,再拆開腳上被蘇景鑠包裹的裡三層外三層的棉絮的時候發現,腳上的紅腫已經又消退了不少。
看來,在醫術的造詣上,蘇景鑠應該遠在她之上。
雖然腫消退了不少,卻依然塞不進去福伯送來的繡花鞋,楚雲笙還是將就着林老伯兒子的那雙大的舊靴子穿着,然後在外面又裹上了蘇景鑠爲她特意綁縛的棉花包。
即使依然木木的,沒什麼知覺,但不像昨日那般笨重了,因爲消了腫,所以她現在已經能依靠雙腿的力氣下地走路,只是不知道輕重更不方便把握平衡走起路來軟綿綿的,而且蘇景鑠不讓,所以她只能老實的讓他揹着抱着。
換好衣服的楚雲笙在牀邊坐了許久,感覺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然而蘇景鑠卻遲遲不見回來。
在她心裡勾畫了數十遍自進這府衙之後的路線之後,楚雲笙再坐不住等不住,想着大不了蘇景鑠回來被他教訓,就咬牙站起了身子,一路扶着就手邊的桌椅板凳往外走去。
從一開始磕磕絆絆好幾次險些摔倒,到最後終於找着了規律和敲門,她可以很自如的扶着迴廊的欄杆一路沿着蘇景鑠揹她回來的路線而去。
出了這偏院,漸漸也就能看到三三兩兩忙活着的丫鬟和小廝,他們見到楚雲笙也根本就不意外,都只是微笑着親切的打着招呼。
本來就是不大的一戶人家,所以當家小姐自祖父家帶了一對年輕的夫妻回來,而且其中那女子還腿腳不便的消息,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傳遍了整個縣丞府。
楚雲笙碰上迎面走來的一個對她點頭微笑的小丫頭,遂很有禮貌的問道:“姑娘,可有見過同我一起被小姐帶回來的男子?”
提起這男子,整個年齡約莫十三四雖的小丫頭面上不由得浮現出一抹帶着羨慕的笑意道:“是你家相公吧?剛剛我經過偏廳,正瞧着他往前廳方向去呢,估計是主事叫他去前廳幫忙招待貴客呢。”
咯噔!
楚雲笙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抓着欄杆的手也不由得用了幾分力氣,面上她繼續溫柔道:“這麼說,貴客已經來了嗎?”
小丫頭點了點頭,脆聲道:“可不是嘛,我們府上本來人手就不多啊,這時候來了那麼多貴客,還有貴客手下帶的那些官爺,可不是把我們忙瘋了,我平時是在小姐房裡伺候的,這時候都要被點了去後廚幫忙,不過他們說你身子不好,就先養着,別跟着我們一起操勞了,快去歇着吧。”
後面的話,楚雲笙卻是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因爲小丫頭的話裡,告訴她,那些人都來了,而且不僅來頭不小,人數還衆多!
而這時候,蘇景鑠被人叫去了前廳,是有人刻意而爲之,還是說只是偶然?
又或者說,剛剛見過的樑江沅轉頭就去告發了他們?
無論是哪一種,阿鑠此時在那裡,定然是危險的!
而且他的身子現在又用不得武,想到這裡,楚雲笙就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小丫頭又絮絮叨叨說了幾句,見楚雲笙一副精神不濟的樣子,也只以爲她是身子不好,就打算告辭去廚房幫忙,但在她轉身的時候,卻被楚雲笙叫住了。
楚雲笙上前一步,努力跟上這小丫頭的步子,柔聲道:“既然今日有貴客,大家都這麼忙,我也不能閒着,我跟你一起去後廚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得上忙的。”
“這……”小丫頭聽完,目光不經意的掃了一眼楚雲笙的腳,有些爲難道:“可是,我們小姐一進府就吩咐不讓你累着啊。”
楚雲笙連忙搖頭:“那是小姐心地善良,我們這些做下人的怎敢因此而拿着做派。”
聞言,那小丫頭想了想,也是,當即點頭,同時很親暱的擡手攙扶着楚雲笙一起往後廚的方向走去。
越往後走,那裡來來往往穿梭着的丫鬟小廝越多。
還沒進門,老遠就能聽到後廚主事的聲音猶如洪鐘,在整個廚房縈繞:“都動作快一點,等下貴客跟老爺議事之後就要開席的,你們這麼磨磨蹭蹭的怎麼行!都快點!”
那聲音裡帶着斥責和幾分急性子的焦急,但那聲音的主人在見到跨進門檻的楚雲笙和她身邊攙扶着她的小丫頭的時候,那張滿是肥肉堆積的臉上,硬是擠出了一分笑意道:“喲,這是哪裡的風,把巧翠兒都吹到我這裡來了呢?”
見他目光落到邊小丫頭的身上,而且態度裡還帶着幾分忌憚,楚雲笙才知道身邊這個熱情的小丫頭因是伺候他們府裡小姐的,所以在這些下人們面前,地位也是要高一點的。
巧翠兒拉着楚雲笙在正在捋青菜的一個老媽子身邊蹲下,笑道:“王叔,您可就別打趣我了,您忙您的,我在這啊,打打下手。”
見她這態度,被她稱爲王叔的後廚主事笑眯眯的轉過了身子,繼續招呼手下的一幫丫鬟揀菜。
巧翠兒也不知道是從哪裡找了一個小板凳給楚雲笙坐下,一邊動作麻利的幫着揀菜,一邊嘰嘰喳喳的同身邊幾個丫鬟說着笑話。
而這些,楚雲笙根本就無心聽,她的全部心思都在前廳裡,想着該找怎樣的機會去。
而不等她主動去找機會,卻聽見那王主事在廚房招呼了一圈之後,似是想起了什麼事情一樣,突然一拍後腦袋,嘖嘖道:“哎喲,瞧我這記性喲,剛剛打發了新人去給送茶,到現在也沒回來,莫不是剛來了這府上走岔路路?可別耽誤貴客的茶纔好。”
楚雲笙耳尖的捕捉到了他這話裡的關鍵詞“新人”。
而這王主事聲音本來就大,即使是自顧自的的唸叨,聽起來也如同洪鐘一樣,所以,想讓人聽錯了都難。
他念叨這幾句的時候,人就站在距離楚雲笙不過幾步遠的菜案前。
楚雲笙張了張嘴,正要藉機套話,卻是身邊一直嘰嘰喳喳的巧翠兒搶先一步,好奇道:“王叔說的新人,可是小姐今日帶回來的那個男子,是這位姐姐的夫君?”
聽她這麼一說,那王主事才終於把注意力再度落到楚雲笙的身上,點了點頭,目光裡已經帶上了幾分不悅:“我只叫他去偏廳送個茶,卻不曾想去了這麼久,咱們小的幾進院子,莫不是也迷路了不成?”
“哦,原是叫去偏廳伺候了呢,我開始瞧着他,以爲是被福伯叫去前廳應着呢。”巧翠兒一邊揀菜,一邊迴應。
而王叔聽了這話,卻突然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給巧翠兒,而他人也腳下生風的,兩步走到楚雲笙和巧翠兒面前,俯下身來,壓低了他那洪亮的嗓門,神秘兮兮的道:“我聽說啊,老爺這時候正在前廳見一個貴客,據說是很有來頭的,咱們老爺都是惹不起的,而那偏廳呀……”
說到這裡,他還有幾分心有餘悸的環顧了一下四周,見周圍的人都在埋頭忙自己的事情,這才湊近巧翠兒道:“也是你這孩子乖,所以王叔特別提醒你,要繞着偏廳走,聽說那些貴客手下帶回來一個渾身都是血的人,這時候就在偏廳審問呢,這麼危險的地方,哪能叫我們自己人,所以我才叫了新人去……”
後面的聲音越發的小了。
尤其是在說最後幾句話的時候,那王主事的目光還掃了幾眼神色如常的在忙着揀菜的楚雲笙,確定她並沒有聽到他和巧翠兒的談話,才收回了目光。
而以楚雲笙多年來練武而有的超乎於常人的六識,這些悄悄話,自然沒能逃過她的耳朵。
只是,爲了避免這王主事生疑,她極力的壓制住自己此時內心的起伏,面上依然從容鎮定,就像什麼都沒有聽到一樣。
然而,此時內心的擔憂和慌亂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