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
楚雲笙正處在崩潰的邊緣,卻不料蘇宗宸的一聲輕聲相喚拉回了她的心神,她擡眸看向蘇宗宸,眼底裡還帶着淚意。
蘇宗宸擡起手來,想要替楚雲笙擦掉臉上的淚珠,卻在擡手的瞬間愣住了,他嘴角一動,露出了一抹略帶苦澀和無奈的笑意,然後才放下了手,那眸子深處劃過的一絲落寞讓楚雲笙瞧了個正着。
然而,他卻笑道:“你還記得我當日對着父王立下的誓言是怎麼說的?”
沒有想到他會這麼一問,楚雲笙一怔,連悲傷和難過都忘記了,她張了張嘴,想說,卻被蘇宗宸含笑,搶了先重複着那一日在昭華殿外的屍山血海前說的誓言道:“兒臣願以性命擔保她不會成爲楚國的妖孽,兒臣願意娶她,今日即刻便拜堂成親,今後她會是宸王妃,而不可能再入楚王宮成爲阿鑠的妃嬪,所以也不可能在有霍亂我朝綱的可能性,兒臣願意用性命發誓,成親之後,兒臣即刻帶着她離開楚國地界,並在有生之年再不踏入楚國國土半步,如違此誓定遭五雷轟頂不得好死!求父王成全!”
這再次重複了一遍這誓言,蘇宗宸就已經有些氣喘了,他連帶着咳嗽了好半天,而且身子也已經越發虛軟,楚雲笙見狀,連忙靠近了些擡手扶住了他的肩膀,心裡不願意細想他這時候突然重複這做什麼,只能語無倫次的道:“我先扶着你回去休息,別說了,我給你施針,再看看有沒有其他的藥物可以抵抗蠱毒的……”
然而,楚雲笙的話才說到一半,卻被蘇宗宸搖了搖頭,制止了,他輕輕的依靠着楚雲笙攙扶着他肩膀的力氣靠在楚雲笙身邊,這一瞬間,似是卸掉了所有的防備和精力,他的神色間的疲憊之態越發明顯,但還是笑着看着楚雲笙道:“沒用的阿笙。”
一聽到這句話,楚雲笙的身子一怔,眼淚又再一次的忍不住掉了下來,滴落到了他的肩膀上,蘇宗宸眉宇間的笑意淡了些,改爲心疼的看着楚雲笙道:“其實,對父皇立下誓言的時候,我是起了小心思的,我的誓言裡只說是帶着你離開楚國地界,並在有生之年再不踏入楚國國土半步……然而,父王卻根本就不會料到,在那時候起,我就已經時日無多了,所以,阿笙,這個誓言對於我來說,並沒有半點約束,同樣,也不會也不應該成爲束縛住你的牽絆。”
越往下說,他的面色越發蒼白,咳嗽的頻率也越發厲害,在最後已給字音才落的時候,他的嘴角已經溢出了一絲殷紅的血痕。
楚雲笙一邊哭,一邊拼命的搖頭道:“你不應該救我的,從琳琅山的時候,就不應該爲了我而將那‘傀儡花’的蠱蟲引入體內,因此也埋下了致命的禍端,都是因爲我,也都怪我,可是你爲什麼不說呢?沈瀟瀟以此來威脅你,不過就是想讓我就範,讓我嫁給你好從此斷了嫁給阿鑠的路,好爲了她的楚國王后之位掃清障礙,可是你爲什麼不說呢!如果你告訴我,即便是拼盡所有我也不會讓沈瀟瀟傷害了你,更何況是嫁給你呢!你爲什麼不說,你要我欠你的這麼多怎麼償還……”
聞言,蘇宗宸動了動身子,對着楚雲笙笑笑,安慰她,然而這才一動嘴角,一股鮮血就自嘴角溢了出來,他只能擡手擦掉,並苦笑道:“好了,別哭了,都怪我,不怪你,而你也不欠我什麼,我這條命本來就是你救的,如果真的要算的那麼清楚的話,現在也只是償還給你罷了,說起來,是我欠你和阿鑠的太多。”
說着,蘇宗宸的目光越過楚雲笙的臉龐看向院中在微微細雨中凋零的杏花道:“我一開始不知道你的身份,不知道你就是阿鑠的心上人……”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目光有些飄渺,似是在看着那杏花,又似是透過那杏花看向更遠處,而他的聲音也漸漸虛弱下來,但卻還是吐字清晰道:“我曾經答應過阿鑠,要陪着他看他治理下的盛世江山,現在看來,是我不守信要失約了,阿笙,你答應我一件事。”
說到這裡,轉過眸子,看向楚雲笙,手也下意識的攥住了楚雲笙的掌心,道:“答應我,暫時不要將我的死訊發佈出去,不要讓阿鑠知道……他從小性子沉穩,有悲傷歡喜,都一個人獨自吞下,獨自承擔,但其實我知道,他還是一個脆弱的孩子,這一次太子事變,對他的打擊已經太大,再加父王要告訴他你出事的消息,一時之間,他失去了太子,失去了父王,還失去了你……在這時候,斷然不能讓他知道我也不在了的消息……而父王那裡……咳咳……咳咳……”
越往下說,蘇宗宸的精神和氣息越發的虛弱,而他倚靠在楚雲笙肩頭的力道也在逐漸加重,楚雲笙想要出聲制止他往下說下去,想要叫他休息一下,卻見他搖了搖頭,繼續略帶固執的往下道:“阿鑠登基,新皇初立,太子殘黨未除,朝野上下未必齊心,而這時候,萬萬不能懈怠,更不能跟手握重兵的沈家起衝突,所以,阿笙,這時候,最爲關鍵,不得不委屈你,不能告訴阿鑠真相,暫時不能讓他同沈家撕破臉皮,另外,這樣也可以在阿鑠羽翼豐滿之前保護你,若是沈家得了你的消息,定然還會佈下殺招……”
這些道理,楚雲笙怎麼會不懂,她擡手輕輕的擦着蘇宗宸不斷溢出嘴角的鮮血,並用力的點了點頭,鄭重道:“現在不是我跟阿鑠相認的時候,爲了他好,也爲了我好,所以你放心。”
蘇宗宸聽到楚雲笙這般應下,才鬆了一口氣似得,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道:“就像這杏花,雖然現在落敗了,頹靡了,但是隻要經過了蟄伏期,來年,定然是花開錦繡,粉黛傾城,你和阿鑠一定……一定可以……終成眷屬……你要相信你自己,也要相信阿鑠……”
聽到這裡,楚雲笙的心情已經複雜到無以復加,然而她的淚水卻是怎麼也止不住,不停的流着,想要說話,卻又覺得此時什麼話都是多餘的,她想說的,蘇宗宸都懂,她擡手不停的擦拭着他嘴角不斷溢出來的似是怎麼也流不盡的血漬,抽泣道:“你會沒事的對不對?你不會丟下我的對不對?”
聞言,蘇宗宸嘴角動了動,似是想笑,然而卻已經沒有了力氣,他睜大着那雙清澈溫暖的眼睛看着楚雲笙道:“阿笙,不要哭,我不會有事的,只是有些累了,想要睡一覺。”
“不要睡,不要睡!”楚雲笙擡手搖了搖他的身子,看着他的眼皮漸漸的垂下了,她也開始聲嘶力竭起來:“你怎麼可以丟下我,怎麼可以丟下阿鑠,不要睡好不好?”
這時候的蘇宗宸氣息都已經漸漸微弱了起來,他只覺得一雙眼皮越來越重,視野也逐漸模糊,在最後一片光影裡,他看到抱着自己的女子哭的痛徹心扉,他的心也跟着驀地猛跳了兩下,疼的將呼吸都快要淹沒,他擡手想要撫去楚雲笙面上的淚水,並用盡全部力氣道:“阿笙,對不起,我無意要介入你跟阿鑠之間,無意要成爲你們之間的羈絆,然而,卻在不能保護你的情況下,不得不做出這樣的選擇,讓父王賜婚,給了你宸王妃的枷鎖,對不起,讓你暫時不得不頂着宸王妃的身份……委屈你了……對不起……你……不要難過,我這條命,本來也該是你救的……阿笙……”
越往後面,他的聲音也逐漸的虛弱了下去,最後兩個字,也已經用掉了他全部的力氣,而他擡起來要替楚雲笙拂去臉上淚痕的手還停留在半空中,隨着最後一個字的吐出,最後虛軟無力的跌落了下來。
“蘇先生……”
楚雲笙哭着喊着不停的搖晃着他的身子,然而,他卻再也聽不到了,任由楚雲笙怎麼呼喚怎麼搖晃,他的身子也逐漸冰冷了下來,而楚雲笙卻已經失去了理智一般,她擡手用力的掐着他的人中,掐着他的手臂,一邊忙個不停,一邊哭着喊着道:“你不可以丟下我,不可以丟下阿鑠,你說着,要陪他看他治理下的盛世江山的,你食言了阿鑠一定不會原諒你,你說過你這條命是我救的,那麼沒有我的允許你怎麼可以就這麼去了,你怎麼這麼傻明明是不惜一切代價的救了我,卻還在擔心着我受了委屈,在這種時候還在爲我和阿鑠着想……你怎麼能這麼傻……”
哭喊到最後,她的聲音已經完全沙啞了下來,一絲聲音也都發不出來了,然而懷裡的人卻是再也不會迴應她了……
楚雲笙哭着緊緊地抱着他,腦子裡劃過一點一滴兩人相識的片段。
那一次,在山谷裡,她讓阿呆出手救了他,他道:“雖然姑娘這麼說,但到底是救了我們一命,他日若有機會,姑娘若有需要,在下一定銜環爲報。”
桃山再逢,楚雲笙隔着花瓣紛飛如雨的桃林,隔着朦朧的視野看到他似是看到了跳出了紅塵萬丈化外一方的仙人,自蓬萊瑤池而來,那道清冷卓絕的目光似是能滌盪這世間一切的恩怨情仇,一切的陰謀和黑暗。春日漫漫,桃花灼灼,而那人的風華,遠在桃花之上,他萬般驚喜的叫出了她的名字,並道:“多虧了姑娘的良藥,我本來還想登門謝過姑娘,但後來纔想起來,當時卻忘記問姑娘的住處了,老天眷顧,居然讓我在這裡再遇姑娘。”
後來,在普照山,爲了幫何容引開柔妃的追殺,陷入險境的她再次遇到他,看到她受傷落魄的樣子,他顧不得儀態風度,當即撕裂了衣襬爲她包紮,言語間滿是疼惜:“阿笙姑娘,你的傷沒有大礙吧?在下無意冒犯姑娘,我……我是想幫姑娘包紮一下傷口的……”
他的聲音彷彿就耳邊,他那帶着暖意的笑,他那總是不經意間因爲自己一個不太得體的小動作而像個不經人事紅了臉頰的羞澀少年樣子……
然而,現在,他卻再也不會迴應她了。
初逢,是在跟阿鑠分別之後回衛國的路上,在那家客棧裡,他宛若從瑤臺仙境踏蓮而來的仙人,帶着一縷華麗又清涼的幽香闖進了她的世界,救下了那個可憐的小乞兒,再逢,是在山谷,他遇到伏殺她仗義相救,而後來,她才知道,那一次,是他察覺到了凌王不軌意圖勾結趙國謀害阿鑠,所以才帶着病軀不遠萬里去找阿鑠,後來再見,竟然是在桃山的桃林裡,他爲了從刺客林如輝的劍下救下自己險些丟了性命,然後就是琳琅山,他不顧身體才遭藥蓮侵蝕奔波至趙國,爲了救她。
爲了救她,爲了救她,到最後,還是因爲要救她……
回首一看,他竟然已經救過自己這麼多次,而他的一生裡所有的操持都是在爲了她和阿鑠,卻從不曾爲自己想半分……
想到這裡,楚雲笙淚如雨下……蘇先生……蘇先生……你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細雨霏霏在冷風的吹動下,打溼了楚雲笙的頭髮,也打溼了蘇宗宸的鬢角,院子裡的那株杏樹上的杏花也已經落了個七七八八,花瓣兒落的滿院子都是,有些落在了泥淖裡,有些掉落在楚雲笙和蘇宗宸的肩頭,楚雲笙垂眸,看着已經合上了眼睛絕美的容顏宛若在熟睡的蘇宗宸,她抱着他在懷裡,他的衣襬鋪展在迴廊裡的木質地板上,而這上面也落了厚厚的一層伴着水珠子的花瓣,不多時,那花瓣就將他的衣襬完全的覆蓋了起來,並且落了他們一身,淅淅瀝瀝的雨在涼風的吹拂下也越下越大,聲音越發響亮,滴答滴答……似是在爲院中這個絕代風華之人的隕落而唱着最後的輓歌。
來年,這裡杏花錦繡,人來如潮,可還會有一人記得這裡曾有一人,絕代無暇,獨攬天下詩才,傾盡風華。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