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說到最後驀地一沉,跟尋常的語氣完全不一樣。
也是因爲這一句話,剛剛那些因爲害臊或者氣憤的轉過了頭別開了目光的大臣們才終於察覺到了異樣。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這一瞬聚集到了王座之上。
而這一看,衆人齊齊驚呆了眼。
只見到王座之上的越王依然保持着單手環住王后將之攬在懷裡的動作,另外一隻手僵硬在了王后的嘴角,然而他的表情卻變得有些猙獰。
而眼見的大臣則在同一時間看到,此時柔柔弱弱的被越王攬在懷裡的王后,撫在越王胸口的右手上分明有一柄沒入了心口的匕首,此時汩汩的鮮血正自這傷口裡流淌了出來,也正說明越王的生命正在一點一點的流逝。
所有的人都長大了嘴巴看呆了眼,完全沒有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
而越王的聲音也變得越發低沉和可怖,他本是撫在王后嘴角上的手驀地一滑,滑到了王后那雪色的脖頸上,並咬牙切齒道:“爲什麼!?本王爲你做的還不夠嗎?你這個……”
後面的話越王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爲他的心口裡的血越流越多,而他掐在王后脖頸上的手也越發用力,眼看着王后就要在他的掌下呼吸困難,臉色蒼白如同一張白紙,這個時候,一聲清脆的呵斥聲自殿外響起。
“放開我母后!”
聲音才落,三皇子耶律靳的身子已經猶如一道閃電一般快速的掠到了王座之上,在衆大臣還沒有來得及反應之前,就一把將王座上的越王拉下了王座,並將被他死死掐在掌下的王后也救了下來。
“母后,母后?您沒事吧?兒臣來晚了。”
三皇子耶律靳看也不看被他像扔破布一樣扔到了一邊已經氣息奄奄的越王,他的目光只在王后一人的身上。
小心翼翼的攙扶起王后坐在了王座之上,然後擡手幫她一邊順氣,一邊焦急道:“母后,母后?”
王后輕咳了一陣,這才緩和過勁兒來,她對三皇子點了點頭,眼淚就已經嘩嘩嘩的流了下來。
在下面的羣臣完全沒有搞清楚事情到底是爲何會演變成這樣,明明剛剛纔是越王坐上了王座,所有人已經山呼萬歲,怎的這轉眼的功夫,越王就已經沒了生機,大臣們都下意識的睜大了眼睛,看着此時在主座上柔柔弱弱嬌嬌滴滴的王后,很難想象剛剛就是她這般柔弱惹人憐愛的女子悍然出手出其不意的擊殺了越王。
而此時,站在後面看戲的楚雲笙和玉沉淵也詫異不已。
雖然楚雲笙已經察覺到了事情不可能這麼簡單,感覺到了王后柔柔弱弱的外表下,掩藏的是一顆被她忽略掉的權謀之心,然而,當這一幕真實的發生在她的面前的時候,她還是覺得自己是眼花了,一時間接受不了。
之前所有想不通的疑問,此時在看到這樣的結局的時候,也終於想通,之前那個突然冒出來在腦海裡有些殘忍和荒謬的猜測,此時卻也已經得到了證實。
原來,一切的幕後指使就是她!
所以,她才這麼瞭解她和玉沉淵的性子,在他們答應了去營救三皇子之後,他們的路線和行蹤纔會被人算的那麼準,提前做了埋伏。
所以,在赫連姝的舅舅,大國師看到玉沉淵所中的劍傷的時候,纔會流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因爲他知道這樣的毒出自皇家暗衛,而上一批皇家暗衛極有可能由遼王交付給了他最寵愛的王后,所以他已經隱隱猜到此事與王后有關,卻又不方便直言。
所以,莫離纔會在自家後花園聽到陌生男子命令截殺她和玉沉淵的話,而那時候,不正是阿呆兄將三皇子從越王手中救出帶回了右司空府嗎?
而右司空也一定是察覺到了一些,所以纔會突然安排人來府外等候,傳遞消息給他們,叫他們今夜連夜逃走,萬不可踏入皇宮,至於阿呆兄,當時的暈倒也一定是出自王后或者三皇子的手筆。
她就說尋常的人怎麼能近的了阿呆兄的身。
想到這裡,楚雲笙下意識的回過頭去,看向一旁早已經面無血色的玉沉淵,但見他的眉頭蹙成了一團,嘴角抿成了一條線,額際隱隱有青筋在跳動。
見狀,楚雲笙不由得心疼起來。
玉沉淵雖然嘴上說着不能原諒當年王后對他拋棄的事實,然而卻依然放不下她,在得知了遼國政權交替動盪不安的時候,千方百計不遠萬里的奔波至此,爲了她不惜性命,然而,到頭來,換得是什麼?
是利用,甚至……是她無情的殺招。
雖然,到現在不能肯定那些暗衛到底是出自王后之手,派來殺了他們兩人,還是隻是三皇子耶律靳一個人的手段,然而,利用卻已經成了事實。
楚雲笙想到當初見到王后的時候,她那楚楚可憐淚水漣漣的樣子,再看此時滿口謊言殺人於無形的王座上的那個人,只覺得胃裡難受的很。
而這時候,王后的聲音已經在大殿的上面悠悠響起,她道:“剛剛本宮說的句句屬實,越王勾結醫尊元辰,在先王的湯藥裡下毒,被本宮發現之後意圖殺本宮滅口,後來因貪圖本宮美色,並脅迫本宮不得說出去,就將我兒囚禁在了他的密室,受盡各種折磨,這些日子,本宮沒有一日不在以淚洗面,在痛苦和懺悔中度過,本宮既恨自己的無能,不能挺身而出揭穿這個心狠手辣殘暴不仁的畜生,也擔心他會傷害我兒子,所以,夜夜煎熬,日日焚心,好在蒼天有眼,讓右司空大人察覺到了越王的陰謀並派人將我兒從他的手下秘密救出,本宮這纔有勇氣站出來,本打算在明日先王的靈柩前揭穿他的真面目,卻不曾想到,在今日……在今日他竟然殘忍的殺害了先王的另外兩個兒子,這一切都是本宮的錯,若本宮能早一點站出來……”
說到後面,王后已經哭的梨花帶雨,泣不成聲,看的低下的羣臣也不由得心生了憐憫之情,完全將剛剛她悍然將匕首插入越王心口上的一幕給拋到了腦後,所有人此時也都順着王后所指控的方向想過去。
再沒有人有半點疑慮,即便是有,也不敢有任何人敢吭聲。
因爲,如今,大皇子,二皇子相繼身亡,越王又成了罪魁禍首,那麼最終能有資格登頂帝位的,便只有先王剩下的這唯一的皇子,三皇子耶律靳。
且不說大皇子二皇子以及越王的舊部是否會滿意,擒賊先擒王,如今他們的“王”都已經不在了,誰又能在此時興風作浪?
更何況,王后剛剛雖然哭哭啼啼一番話說的楚楚動人,然而話裡的重點與威脅卻已經讓那些還有不臣之心蠢蠢欲動的人聽了個明白,“好在蒼天有眼,讓右司空察覺……”。
這無疑是在向大家表明右司空如今已經在爲三皇子效力,左司空大長老一倒,如今手握重兵的右司空便是這個朝廷最不容小覷的勢力,有了他的護駕,即便是有人要反對三皇子上位,卻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所以,在王后說完這一番話之後,四下裡突然變得靜悄悄了,所有人甚至連呼吸都放緩了下來,不敢發出一丁點的聲音。
而此時,楚雲笙卻已經如遭雷擊,僵立在了當場,王后的話如一道咒語,一遍又一遍的回想在她的腦子裡,反反覆覆都是這對她來說最關鍵的幾個字——“越王勾結醫尊元辰……”
所以,從一開始,她就被王后或者其中還有右司空欺騙了嗎?
也許元辰師傅當初帶着姑姑離開遼國另有其因,而這原因就是因爲他已經察覺到了王后一行人的陷害?
又或者,情況更糟,爲了將這他勾結越王的罪名落實,王后會先一步對元辰師傅下手……
一想到後面一種可能,楚雲笙只覺得自己一顆心突突突的狂跳不止,險些就要跳出嗓子眼兒。
而此時,在下面的羣臣們卻不可能察覺到那鏤空屏後面有人的焚心焦灼,他們也已經漸漸從這事態的急劇演變中回過神來,在仔細觀察了王后的神色以及三皇子,最後落到垂眸不言的右司空的身上的時候,衆人的心裡已經再一次做出了對自己最有利的決定。
“王后英明。”
羣臣跪拜的聲音霎時間響徹整個大殿。
再沒有任何人對此有異議。
王后這才收拾起了自己的淚水,對身後不遠處站着的掌事太監點了點頭,那個太監立即呈遞上來一封奏摺,並在王后的示意下當着羣臣的面頌讀了起來。
而這旨意的內容楚雲笙在看清楚王后本來的面目之後,也已經猜到了。
是一封遼王留下的遺詔。
之前沒有公開,而選擇在這個時候,打了個羣臣措手不及的時候公佈,不得不說王后的這一步棋走的很穩,很妥。
右司空曾說,先王有意立下三皇子爲皇儲,曾被羣臣強烈反對,因此而不了了之,如今,卻已經是再合適不過的時機,因爲放眼遼國王庭,能有資格繼承王位的,也就只剩下三皇子一人,再沒有人可以用有一半的外族人的血統來做文章。
更何況,之前反對之聲最強烈的大長老,左司空一行人,如今卻已經倒了臺。
所以,此時也不會再有人追究那遺詔的真假,只等那太監宣讀完畢,跪在地下的一衆臣子們已經對着三皇子山呼萬歲:“臣等拜見新皇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說起來,也是可笑,這一句話,就在前不久才響徹在整個大殿,而被參拜的對象卻已經在短時間內換了一個人。
在看到這一幕之後,三皇子耶律靳的嘴角浮現出了一抹自得的笑意,在王后起身點頭下,他走上了王座,並招呼了羣臣起身。
“此番能揭穿我王叔的陰謀,右司空着實功不可沒,等明日我父王下葬,孤舉行登基大典之後,會對右司空等一衆有功之臣進行封賞。”
聞言,右司空上前一步,跪下行了跪拜禮,並道:“這是微臣的本分,實擔不得皇上論功行賞。”
一聽到從右司空嘴裡喚出“皇上”二字,顯然讓耶律靳心情大好,他立即擡手喚右司空起來,並道:“這是應該的,右司空乃我朝重臣,如今王叔叛亂一事已使我朝損失不少重臣,在此危難之際,還得仰仗右司空主持大局,”
說着,不等右司空發話,耶律靳又道:“另外,我兩個哥哥有無被王叔冤枉一事,還得請右司空安排人手去徹查,作爲弟弟,我是不願意他們在九泉之下還要蒙受半點不白之冤的,所以,右司空,有勞了,其餘人等都退下吧,今夜大家也折騰累了,時間不早了,再歇一會兒就該準備我父皇的出殯事宜了,你們且先下去休息罷。”
聽到這句話,衆人才如蒙大赦一般,立即磕頭謝恩,忙不迭的一一退了下去。
等到羣臣退下,偌大的殿裡只剩下把守的侍衛以及在兩邊伺候着的宮女太監的時候,耶律靳才轉過眸子看向在他後面坐着的王后道:“母后辛苦了。”
聞言,王后搖了搖頭,面上並無半點之前在羣臣面前表現的那般悽悽慘慘之色,她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抹得意之色道:“爲了你,一切都是值得的,只是你在牢裡受苦了。”
說着話,她轉過頭去,看向倒在血泊裡已經沒有了氣息的越王,並厲聲對身邊的宮女太監命令道:“還不將他給本宮拉下去?!”
她的聲音也一改之前的柔弱,此時聽來,滿是久居上位者所帶的威壓和凌厲,嚇的一旁的太監和宮女都開始顫抖,卻也不敢耽擱片刻,連忙上前,手忙腳亂的擡着越王的屍體往殿外走去。
而此時,站在鏤空屏風之後的楚雲笙看着被他們擡出去的越王的屍體的時候,內心裡還是流淌過了一抹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