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錦……”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秦夫人才終於從楚雲笙的懷裡站直了身子,她擡手輕輕捧着楚雲笙的面頰,萬般珍惜的模樣彷彿此時她的指尖放着絕世珍寶。
而對於秦夫人來說,面前的女兒確實是她的無價之寶。
“這些日子你過的好不好?你是怎麼會失憶的呢?對了,你的手怎麼這麼涼?”
聽着秦夫人一連串的提問,楚雲笙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這時候恰巧有一隊守衛從不遠處的圍牆轉角轉了過來,楚雲笙眼尖的發現之後,連忙向秦夫人示警並拉着秦夫人往桂花林深處走了幾步。
等到她們藏好身子,那一隊人馬也將將從她們面前的那條路上走過。
等到他們這一隊巡視的人都過去了好久,再看不到,楚雲笙這才拉着秦夫人在一旁先坐下來,然後低聲道:“這段日子,發生了很多事情,一時半會我也說不清楚,不過……秦……你現在在這裡做什麼?”
一句“秦夫人”正要叫出口,但在面對秦夫人那雙熱誠的眼神的時候,楚雲笙卻怎麼也叫不出口,而“娘”這個字眼更是如鯁在喉。
所以,她只是一帶而過。
然而,敏感的秦夫人卻一下子就捕捉到了楚雲笙這句話裡的不自然,她連忙擡手攥緊了楚雲笙的掌心,然後道:“娘知道,你失憶了,自然也記不得孃親,但是沒有關係,孃親可以等,等你能記得起孃親的時候再叫孃親也是可以的,現在孃親唯一的願望只是希望你好好的活着,再不敢有其他的奢望了。”
說着話,秦夫人的眼底裡已經蓄滿了淚水,一個不經意間,那淚水就如同掉了線的珠子一般,順着她的臉頰流了下來,直接滴落到了楚雲笙的手背上。
滾燙無比。
她無奈的嘆了一口氣,然後擡手一邊擦拭秦夫人面頰上的淚水,一邊安慰道:“放心,一切都會沒事的,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只是記憶暫時不太清楚,但是我不知道的,你可以慢慢講給我聽……”
“嗯嗯,一切都會好好的。”
秦夫人忙不迭的應下,然後纔想起楚雲笙剛剛的問題,她環顧了一下四周,確定了沒有旁的人,這才道:“我在這裡,很大一定的原因是等你,自你被趙王擄去,我被你那位朋友一路強行送回衛國之後,我就想盡一切的辦法混進了趙國,我甚至還買通了趙國皇宮的守衛以及一些宮人,悄悄打探你的消息,從他們那裡得知趙王帶回來一個女子並冊封爲了麗妃,我便想着,那肯定是你,趙國的何容一定挾持了你作爲人質,但是後來在琳琅山被炸之後,麗妃也就隨之消失了,趙國王宮的宮人都說麗妃已經在那一場爆炸中死了……即便是我多方打探,卻也再探聽不到關於你一點兒的消息,所以我沒有別的辦法,只有回到漯河的趙國王陵,我想着,你一心繫着你阿爹的秦家軍,一定不會放棄他們,所以我便在這裡等你,終有一天能等到你。”
“所以,這些日子,你都藏身在王陵裡面嗎?”
聽到秦夫人的解釋,楚雲笙簡直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憑藉秦夫人一人之力是如何在這守衛堅硬如鐵的王陵裡生存下去的?
似是看出了楚雲笙的疑惑,秦夫人搖了搖頭,然後擡手指了指前面的牆頭並道:“晚上我都是混在這片林子裡活動的,那些秦家軍的舊部將領都是認得我的,他們這一段日子都是謀算着如何趁着趙軍同楚軍開戰之際逃脫,這些趙軍,根本就沒有拿我們秦家軍當人,他們背地裡還想讓秦家軍成爲這一次戰爭的敢死隊,走在最前面送死,所以,他們再沒有其他的辦法了,現在都在想着辦法探查這王陵的地形圖以及換防圖,想着能衝破防線帶着弟兄們活着逃出去。”
這也正是楚雲笙這一次來的目的,雖然她的出發點並不是爲了救秦家軍,而是爲了給楚軍減輕負擔,但救出秦家軍也是同一個目標,不謀而合。
楚雲笙正準備說出自己此來的目的,卻見秦夫人突然神色一緊,她睜大了眼睛看向楚雲笙,這一瞬間,她眼底裡滿是悲慼和悲憤道:“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
這在楚雲笙跟着之前那一隊進入這城牆內的一隊士兵的時候就已經隱隱約約聞到了,此時那味道更加濃郁腥臭,越發的刺鼻,讓人想要吐。
這也是楚雲笙從來沒有聞到過的一種味道。
這大半夜的,趙軍在秦家軍舊部將領的院子裡焚燒什麼?纔會有這種味道?
不等楚雲笙開口,秦夫人的眼底裡又劃過一絲淚意,她吸了吸鼻子,然後擡手抹掉淚水道:“你知道那是什麼嗎?那是趙軍將抓到的幾個秦家軍舊部參軍拿去烹煮所散發出來的味道……”
聞言,楚雲笙一怔,這一句話遠遠的超出了她的認知。
她一時之間不太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而不等她細想,秦夫人又繼續道:“每一次,一旦秦家軍裡面有什麼風吹草動,趙軍就會點出幾個那麼幾個有可疑的舊部,他們甚至都沒有什麼證據,就會抓他們以一儆百,然後在秦家軍舊部將領的院子外支一口大鍋,再將打的半死不活的他們直接投入到那鍋裡煮,這味道會一直從院子外瀰漫出來,從秦家軍舊部的院子,再飄到不遠處秦家軍士兵被集體關押的皇陵,再到整個王陵……”
說到後面,秦夫人再說不下去,這句話裡已經帶着刻骨的恨意和憤怒。
遇到這種情況,沒有人會不憤怒。
楚雲笙的腦子裡根本就不會想到的畫面,竟然就在前面不遠處的院子門口發生了,而且那些個被烹煮的人都是秦家軍的舊部……同樣是戰爭,同樣是殺戮,趙軍這樣的做法簡直泯滅人性!
此時,楚雲笙腦子裡再想起之前她一路跟着過來的那些將領和士兵臉上的不耐煩,只覺得這些人的骨子裡一定都是冷血的,纔會這般無情和殘忍,可以這樣無視一個人的生死。
許是楚雲笙的面上表情太過於痛苦,秦夫人的眸子裡也劃過幾絲疼惜,她看着她,然後抓着楚雲笙的掌心道:“好在,你現在來了,之前你就曾經頂替你阿爹代替他們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現在你也有號召力帶着他們活着走出這人間煉獄。”
這樣自然是楚雲笙最希望見到的,然而她對於秦家軍舊部的記憶實在是很模糊,並不記得這些人的名字甚至樣貌,現在該要如何帶領着他們?而他們又怎麼會安心聽她的?
似是看穿了楚雲笙的擔心,秦夫人道:“不必擔心,你雖然不記得了,但是他們卻對你一定是忠心耿耿的,走吧,趁着現在趙軍剛鬧過一波,已經都乏了回去休息了,我們趁機潛入那些舊部將領的院子裡吧,他們看到你一定會高興壞了。”
聞言,楚雲笙點了點頭,便牽着秦夫人準備往前走,然而才走出一步,卻被秦夫人一把拉住,楚雲笙疑惑的回眸,卻見她道:“這裡不能走,前面有機關埋伏,我就在這裡上過一次當,所以之前我躲在桂花林的時候,隱約看到一個人影往這裡走,當時還不確定是你,只是隱約覺得有些像,便跟着來,還好我來的及時,否則的話,你一旦試圖從那牆上躍上去,就會觸碰到那裡的機關,輕者會被那裡的機關射殺成重傷,重則會丟了性命,即便是能活着從那裡逃脫,那也觸碰到了那裡的報警裝備,前面不遠處的守衛也已經趕了過來,所以後果不堪設想。”
聽到這句話,楚雲笙的後背就忍不住出了一層冷汗。
“還好沒事,來跟我走,我知道有一條小路。”
說着,秦夫人就拉着楚雲笙順着桂花林往前面走去。
秦夫人已經在這王陵裡藏身了一段時間,自然是對這裡很是熟悉,所以楚雲笙跟着她也就不用再那般提心吊膽。
兩個人攜手走到了桂花林的盡頭,就看到了一處比剛剛的院牆還要高的城頭,秦夫人拉着楚雲笙走到城頭根兒底下,擡手在那青石鋪成的牆角上按了一下,緊接着,那底下就奇蹟般的開出來一小道石門。
那石門很窄,只能由一個人側身而過,在石門開啓之後,秦夫人先走了進去,等到她走過去之後,才招手讓楚雲笙跟上。
穿過石門,入目的就是黑壓壓的樹林,依然看不到頭,然而秦夫人已經對這裡瞭如指掌,她一邊拉着楚雲笙在林子裡穿梭,一邊低聲道:“你別看這裡都是樹啊,林子的,但實際上這裡都是陣法,一旦走出一條,就很有可能出不來,我之前也是在這裡迷了路,險些丟了性命,還好是遇到了劉副將,他一路帶着我逃了出去,並仔細的給我講解了這裡的陣法佈局,可惜……”
後面的話,秦夫人沒有說,然而楚雲笙也已經能猜到她這句可惜裡包括的是劉副將的結局。
所以,楚雲笙也就自覺的沒有多問,而秦夫人還沉浸在因爲劉副將的悲傷裡,所以,一路再沒有說什麼話。
就這樣,兩個人默默的在林子裡走着,約莫過了一刻鐘,才終於看到了一個重兵把守的院子,遠遠的,就看到院子外架着的那一口鍋,下面還在熊熊燃燒着柴火。
才一看到那一口鍋,楚雲笙的肺腑裡就是一陣翻江倒海,噁心到了極點。
而秦夫人也及時的抓住了楚雲笙並將她拉到了一邊,不讓她再看一眼,並道:“偏院有後門,我們可以試一試。”
說着,她就帶着楚雲笙順着那院牆走去,一路在黑暗中摸到了偏院的後門處,在門口,秦夫人先敲了兩下,在等到裡面也響起了兩聲叩擊聲迴應的時候,她才拉着楚雲笙走到了門口。
這時候,門被打開一條縫隙,從那條縫裡探出來一個男子的面龐來,他仔細往外瞧了瞧,在看到秦夫人的時候,精神明顯的一鬆,但是,在看到秦夫人身邊跟着的楚雲笙的時候,他的腦袋一怔。
旋即,就看到他驀地鬆開了後門,直接一下子全部打開,然後一個快步跳到了楚雲笙的面前,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向楚雲笙道:“大小姐……真的是大小姐……”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脣瓣已經在開始顫抖,語氣裡也滿是激動。
楚雲笙點了點頭。
然後就聽見秦夫人道:“快進去吧,有事進去再說,外面指不定還有趙軍的探子呢。”
聽到這句話,那人才立即回過神來,他連忙讓開身子,將楚雲笙和秦夫人迎了進去,並迅速的關上了房門。
然後,他才帶着楚雲笙和秦夫人一路順着廊檐走,又走過了兩個偏院,在一個雜草叢生的院子裡,才終於停了下來。
“這裡後面有一口井,是以前每一次趙軍將秦家軍的屍骨扔下去的地方,所以平時都很少有人來,每次也都是我們秘密集會的地點。”
那人一邊解釋,一邊擡手打開一扇房門,將楚雲笙和秦夫人迎了進去,並讓她們先歇息,他這就去找另外幾個關鍵的將領來。
說着話,他就關上了房門走了出去。
等他走了,秦夫人才低聲道:“你可還記得他?”
聞言,楚雲笙在腦子裡搜索這個人的面孔,然而卻是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秦夫人嘆了一口氣,然後才道:“他叫阿若,之前是我們府上養大的秦家子弟兵,後來因爲人頭腦靈活就被你阿爹排到了軍中做了參軍,這孩子也是個苦命的人,從小就是孤兒,還是你阿爹在路上撿到的抱回了府裡。”
“阿若……”
楚雲笙唸叨了這個名字,然而腦子裡依然沒有秦夫人所描述的畫面。
這時候,聽到秦夫人在一旁感嘆道:“沒關係,你不記得的,孃親都慢慢講給你聽。”
“嗯。”
楚雲笙點了點頭,見阿若還沒有來,她便站起了身子,走到了窗子邊上,想要看看外面的情形,然而她才站定,就聽見外面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