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情卻遠不止這麼簡單,因爲一連幾天,都沒有再見到小桂子的身影。
即使是楚雲笙有意無意的想要派人去找德公公,卻也總沒有見着人。
讓她這幾日因爲擔憂而寢食難安,這一日傍晚,楚雲笙早早的吃過晚飯,就坐在紫藤鞦韆上看着幫外天際的那一抹嫣紅微微出神。
正想着該不該在這時候去見見何容,至少試試能不能從他那裡探聽一點口風,卻聽到碧珠來報:“姑娘,月英公主來了。”
楚雲笙本是倚在藤條鞦韆上出神,聽到這句話,纔要起身,卻聽到身後響起了銀鈴般的笑聲。
“雲妃娘娘好興致。”聲音清脆悅耳,然而自前幾日在月華宮中聽到她的謀劃和對自己的算計之後,楚雲笙已經對這聲音的主人喜歡不起來了。
不請自來。
她索性身子一鬆,就坐在鞦韆上,回過眸子看向來人,笑道:“不知月英公主要過來,還請恕我有失遠迎了。”
雖然面上說着客套,然而她身子動都沒動,絲毫沒有要起身相迎的意思。
見狀,何月英絲毫不以爲惱,她在楚雲笙所坐的鞦韆架對面的石桌前坐下,依然笑吟吟道:“哪裡,是我不經通報就先來了,先沒了禮數,還請雲妃娘娘莫要見怪。”
說這話,她的眸子卻不時的落到周圍的那些躬身站着的宮女身上。
楚雲笙就知道她是爲了瞧瞧那女殺手而來,但面上卻若無其事道:“我尚未被冊封,月英公主這一聲雲妃可是叫早了。”
“那還不是遲早的事兒嘛!更何況這旨意都已經下了,以我三哥現在對你的寵愛程度,連那皇后都完全不放在眼裡,只怕……”說到這裡,何月英對楚雲笙眨了眨眼睛,狡黠的一笑。
若是沒有在那一日藏在月華宮聽到她的談話,楚雲笙也正的只當她是天真爛漫不理世事,頂多只是跟唐雪薫有些不對付罷了。
但奈何她不但要殺唐雪薫,還要將這罪名嫁禍到自己身上,而現在還能對着自己言笑晏晏,在知道了她的本來面目之後,楚雲笙再看到她的這幅樣子只覺得渾身難受的很。
然而,何月英的眼睛都在打量周圍的那些宮女身上,也沒顧得上看她此時的神情,若是她注意的話,定然能從楚雲笙這時候的眸子深處讀出來不耐。
楚雲笙蕩了一下鞦韆,故作不經意道:“公主殿下莫不是在找什麼人?”
聞言,何月英一愣,立即意識到自己的神情太過暴露,當即擡眸展顏一笑道:“當然不是,我此來就是爲了跟你說會兒話,這宮裡頭的日子太過苦悶,我又難得找到可以傾訴的對象,自那日在園子裡見了雲妃娘娘,便覺得很有眼緣,所以就冒昧的叨擾來了,只是第一次來雲裳宮,所以見到這裡的景緻便覺得有些新鮮,難免多打量兩眼。”
“哦,既然公主殿下喜歡,我隨時歡迎公主殿下來我這裡解悶兒,”說着,楚雲笙輕咳了一聲,嘆了一口氣道:“只是我這幾日身子不大舒服,御醫說要早些休息,所以今天……”
後面的話楚雲笙沒有再說下去,但是逐客令已經下的這麼明顯,何月英自然聽明白過來了,她擡眸有些錯愕的看向楚雲笙,顯然不明白爲何對於這個在宮中毫無根基可言的新人會對自己的主動示好並不領情,她的面色一僵,笑容也變得有些不自然,燦燦道:“那好,你便先歇着,好好養,我改日再來看你。”
說着,對楚雲笙點了點頭,也便提着步子離開了。
等她出了雲裳宮,碧珠才湊到楚雲笙紫藤鞦韆邊上,低聲疑惑道:“姑娘,你是不是很不喜歡月英公主啊?”
楚雲笙伸了一個懶腰,從鞦韆架上站起身來,嘆了一口氣道:“不是,我是真的有些累了。”
說着,也不等碧珠再開口,楚雲笙腳腕一轉,就要回房,卻差點跟悄無聲息出現在她身後的人撞了一個滿懷。
那人身量挺拔,楚雲笙的個子也算女子中拔高的,但卻也只到他的肩膀,她這突然一轉身,正巧撞到了他肩窩子鎖骨上,疼的楚雲笙倒吸了一口涼氣,連忙捂着鼻子倒退一步,奈何那人動作更快,在她的腳尖才往後退了一步,那人的手已經自她的腰際探了過來。
她的身形被他牢牢的鎖定在臂彎之間,撲面而來的濃郁的酒氣混合着他身上特有的濃郁的香氣讓楚雲笙忍不住皺眉:“陛下,您這是喝了多少?”
面前的何容再不復平時的冷靜從容,這時候,他雙眸半睜半開,俊朗的容顏上,兩邊臉頰酡紅,挺拔的鼻尖上還有細微的汗珠子,顯而易見的是喝醉了。
聽到楚雲笙的說話聲音,他似是纔想起來自己抱着的是誰,將眼睛努力撐大了一點,兩片薄脣如櫻花,輕輕一揚,露出了一抹絕豔驚華的笑意道:“你是誰?”
楚雲笙的目光自他那雙有些渾渾噩噩不再如清醒時那般幽黑的眼睛往下,一直落到那兩片薄脣上,心底不由得嘆道,人說有這樣脣瓣的人都是薄情。
但對於何容來說,只怕是根本就沒有情罷!
心底冷笑,面上楚雲笙卻不露聲色道:“你猜。”
“呵呵,”何容一手緊緊的箍着楚雲笙的腰際,另一隻手本來還拿着一壺酒,聽到楚雲笙這兩個字之後,他嘴角劃過一抹冷笑,擡手就拋了那酒壺,改爲捏住了楚雲笙的下巴,迫使楚雲笙的眸子對上自己的,冷冷道:“你是秦雲錦。”
不確定他這到底是裝醉還是真的喝醉,同何容相處,楚雲笙不敢生出絲毫的大意,本來她可以反抗擡手就避開他緊箍着自己腰際手,但在何容說到她是秦雲錦的時候,她卻笑了,並順着何容捏着她下巴的力道,揚起笑臉來,對他燦爛的一笑道:“既然陛下說是,那我就秦雲錦。”
聞言,何容鬆了牽制着她下巴的手,將他的修長的手指在空中勾勒出了一個輪廓,最後用他那泛着涼意的指尖撫上楚雲笙的鬢角,顴骨,再到鼻樑,脣角,似是在勾勒出一幅絕世名畫,又似是爲了印證心中的某個一閃而過的荒誕猜測而費心描摹,最後,他的指尖停留在她的鬢角,自言自語似得道:“對,就是秦雲錦。”
楚雲笙不知道他到底是要做什麼,跟他靠這麼近早已經讓她渾身難受,更何況現在的他還是一身的酒氣,她耐着性子,冷眼旁觀了他半天,才聽到他說出這麼一句話來,不由得有些好笑道:“那陛下可還有什麼疑問?”
見她一動不動的就這樣任由自己攬着,並且如此近距離,兩人之間呼吸可聞,何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嗅着她身上獨有的泠泠幽香,笑道:“那你知道陳言之是怎麼死的嗎?”
陳言之。
對於楚雲笙來說,太久遠的一個人了,何容不提,她都快要忘記這號人了,然而事實上,這人只是被她鎖到了記憶深處,想忘也忘不了。
是她上輩子到這輩子,第一個親手殺了的人,她猶自記得當時她的簪子刺進了他的心臟,從那傷口中噴涌而出的帶着溫熱的血漬濺了她一身。
陳言之是被她殺的。
但是,後來她才知道,即使她不出手,那天陳言之也活不了,因爲何容的部下暗中向天殺買了陳言之的性命。
所以,那時候,她才能認識蘇景鑠。
說起來,她還要感謝陳言之,但是她想不通這時候,何容提陳言之做什麼?心頭不解,面上卻很從容冷靜,楚雲笙眉梢一挑,笑道:“不過已經死了的人了,再去想這些有什麼用。”
“是嗎?”聞言,何容眉梢一揚,露出了一抹譏諷的笑意,那雙眸子裡宛若星芒,但卻帶着幾分讓人越發看不清的意味,他道:“看樣子,你是知道陳言之是蘇景鑠殺的了?”
聽到這裡,楚雲笙若是再不警覺就是豬了,她眸色一冷,手腕一轉,就要去抓何容還箍着自己腰際的手,冷笑道:“我就說從來算計所有的趙王陛下怎麼可能有喝醉的不省人事的時候。”
何容本來就手就要再度將她的手攬過,但他擡起的手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卻驀地停了,他站直了身子,面上的表情瞬息大變,最後定格在了他一貫從容和優雅上,剛剛還看不見底滿是星芒的混沌眸子,也一瞬間恢復了深不見底的幽黑,他嘴角一扯,露出了一抹笑意道:“不,我今日確實有些醉了。”
但卻還不至於不省人事。
後面這句話,何容沒有說,因爲楚雲笙根本就不在意他這時候的說法,她只迅速的避開了兩步,站定了身子,這才擡眸看向他,眸中透着冷意笑道:“那可真是可惜了,我還打算趁着陛下醉酒之際,將那母蠱引誘出來,可惜啊可惜。”
說是可惜,但她的神色間卻滿是對何容的嘲諷,不見有絲毫的可惜。
顯然,她是一開始就沒有當何容是喝醉了酒。
在拿不準他到底是想做什麼,到底有沒有喝醉酒的情況下,楚雲笙怎麼會輕舉妄動。在聽到他說起陳言之是蘇景鑠所殺的時候,她便明瞭了他今日來這裡的目的。
對於楚雲笙的嘲諷,何容似是已經司空見慣,並不以爲意,他走上前一步,在旁邊的紫藤鞦韆上坐了下來,這才擡眸看向楚雲笙,眸子裡帶着笑意,卻不肯錯過這時候楚雲笙面上的一絲一毫的表情,他道:“這我可就想不明白了,陳言之既然是你的未婚夫婿,那麼他被楚國的皇太孫所殺,你也該不顧一切的找其報仇纔是,怎的還要百般向着他?”
聞言,楚雲笙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陳言之到底是蘇景鑠所殺,還是你被你下令誅殺,這一點難道陛下不會比我更清楚?更何況,對於叛國殺父的仇人,趙王憑什麼覺得我不會親手殺了他,反而還要爲他報仇?”
“憑你是秦雲錦。”何容自動慮去楚雲笙眼底裡的恨意和嘲諷,擡手從懷裡摸出來一封摺子拋給楚雲笙。
楚雲笙接了過來,在展開之後,看到裡面記載着秦雲錦從小到大所經歷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以及遇到的那些人物和處理事情的方法還有跟陳言之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深情等等。
從這裡面,至少可以得出一條結論,秦雲錦是真的很愛陳言之。爲了給中毒的他採藥,曾經赤手空拳與猛虎搏鬥,差點死於虎口;爲了趕上他的生日,遠在邊關的她不吃不喝跑死了兩匹快馬,才終於在他生日那天趕到了安平侯府;只爲了他一句喜歡爲自己調羹湯穿羅裙的女子,上慣了戰場拿慣了長劍纓槍的她卸掉了鎧甲,穿上了羅裙從此努力學習廚藝,後來即便是皇命下來,讓她再上戰場,卻也再從未見她穿過鎧甲,即便是千軍陣中,她依然是一襲襦裙,放棄了鎧甲的保護,只爲給他留存一分女兒家的溫婉……
這樣的事情太多,越看楚雲笙越覺得這身子的主人之前對那陳言之是有多麼的不值。將後面剩下的粗粗的掃過,楚雲笙便擡手拋給了何容道:“你想要說什麼呢?說以秦雲錦對陳言之的情根深種,是不可能放任殺了陳言之的兇手逍遙法外?還是說覺得秦雲錦不可能喜歡上蘇景鑠?”
剛剛重生那會兒,她還記不得全部,腦子裡保存的也只有秦雲錦對陳言之的恨意,現在看到何容收集過來的關於他們兩人的過往,一些她記不起來的紋絡也慢慢在她腦海裡成形。
然而再想起來,她依然不後悔當初利落的殺了陳言之。
也許,換做秦雲錦本尊會捨不得,會遲疑,但面對殺父之仇,叛國之恨,她相信秦雲錦依然會做出跟她一樣的選擇。
但即便是秦雲錦最後沒有這樣,那又能怎樣呢,她已經死了。而現在面對這人世的是她。
對於楚雲笙的這種心態,站在何容的立場,在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的情況下,是永遠也不會了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