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泰醒過來的時候,房間裡已經掌燈,只是燭火昏昏,光線並不盈亮。
他用手肘撐起上身,挑開幔帳望出去。
燭光下,少女背對着他倚在案几邊上打瞌睡,纖瘦的脊背在橙黃的燭光下好似籠着一層淡淡幕紗,飄渺婉約得好似畫中人物。
蕭景泰怔怔的看了她許久,多日未見她,他原以爲自己會習慣,直到看到她的這個剎那,他才知道,原來這些天的習慣,不過是刻意的壓抑。
他想她了,瘋狂的想着她......
蕭景泰強忍着想要過去擁住她的衝動,最後沉若千鈞地吐了一口氣。
他前程未料生死未卜,他不可以.......
蕭景泰放下了幔帳,身子略有些脫力的倒了下去。
晨曦剛剛只是倦了,才用手肘拄着靠在幾邊打了個盹兒,此刻聽到聲響,人打了個激靈,瞬間清醒了過來。
她站起來,快步走到榻邊,伸手挑開幔帳,一面輕聲喚道:“郎君,你醒了?!”
柔和的光線順着她挑開幔帳的動作傾落,鍍在他蒼白的雙頰上,越發顯得他的輪廓深邃立體,眉目清秀漂亮。
他那雙漆黑而幽深的瞳孔裡,有點點疏淡的笑意流瀉出來,筆挺的鼻樑下,薄脣微啓:“嗯,醒了。抱歉,讓你們擔心了!”
晨曦的心絃微顫,他的客氣和疏冷,讓她忍不住鼻子發酸。
“醒了就好!”她點點頭,伸手握住他放在錦被外的長臂,低聲道:“我準備了膳食,郎君起榻用一些吧!”
蕭景泰淡淡的應了聲好。在晨曦的攙扶下,坐起來。
晨曦將幔帳用金鉤攏好,這才轉身去了屏風架上取了披風,搭在蕭景泰的肩上,扶着他走出內廂。
“你先喝杯水,我這就去把膳食端進來!”晨曦倒了一杯溫水送到蕭景泰手裡,低着頭。打開門出去了。
蕭景泰閉了閉眼。握着水杯的手輕輕顫抖着。
他在想,若是他有什麼意外的話,晨曦她該怎麼辦?
在金陵。她舉目無親,猶如無根的浮萍,若是沒有一個能讓她倚靠的港灣,她一個小小弱女子。又該如何在這變換沉浮的圈子裡生存下去?
或許,他該在接受南宮宇開創治療之前。將所有的事情安置妥當才行。
就在蕭景泰胡思亂想的當口,晨曦端着熱好的飯菜進來了。
她將飯菜擺在几面上,一面說道:“姑奶奶、表娘子還有夫人(荊氏)幾個剛剛來看你,只是郎君未醒。我便讓她們先回去了。你先吃飯,一會兒我再讓櫻桃進內院說一聲!”
“嗯!”蕭景泰應了一聲,接過晨曦遞上來的筷子。端起碗盞,低頭吃了起來。
蕭景泰其實沒有一點兒胃口。可是飯菜是晨曦準備的,他不想辜負她的心意,所以勉強着自己吃下一些。
然而他的身體病況比他所預料的還要嚴重,食物剛剛到了胃裡,便是一陣難忍的翻騰。
他想要強行壓下那股不適,可身體的排斥反應卻好似要與他唱反調般,越發強烈起來。
終於,他還是忍不住,側身取過一旁的痰盂,俯身哇哇嘔吐了起來。
晨曦急忙起身上前,扶着他的手臂輕輕幫他拍着後背順氣。
怎麼這麼嚴重?
她的眸底氤氳起一片溼潤,可嘴上卻喃喃的安慰道:“沒事的沒事的,是我疏忽了,郎君現在的腸胃虛弱,應該吃些流食比較好的......”
蕭景泰感覺腹中之物都被搜刮乾淨了,人才漸漸舒服了一些。
他坐正身子,在晨曦的伺候下洗漱乾淨後,才擺手對她說道:“不用再準備了,我吃不下!”
晨曦的眼淚倏然掉了下來。
“不吃東西一會兒更難受,我去煮一碗清粥,等你胃舒服一些再吃好不好?”晨曦低聲問道。
蕭景泰抿了抿有些乾燥的嘴脣,默默頷首。
“再睡一會兒嗎?”晨曦詢問道。
“不了,南宮公子回去了嗎?”蕭景泰啞聲問道。
“已經先回去了,明日再過來。”晨曦說道,扶着他在軟榻上躺下,將一張雪白的毛毯蓋在他身上。
“我這一病倒,姑母她們都知道了吧?”蕭景泰擡眸看着頭頂那張清秀如玉的容顏,淺淺笑意如同星光浮動在眼中,帶着幾分難掩的自嘲和歉意。
“都知道了!”晨曦如實回答,看着他堅定的說道:“我們都會在郎君你身邊陪伴你,支持你的,請一定要堅持下去!”
蕭景泰莞爾一笑。
人性與生俱來的一大特點,便是求生。
人性與生俱來的一大弱點,便是俱死。
這些都是本能!
所以,他一定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活下去!
翌日,晨曦趕早回了監察司衙署,準備將自己昨日尚未完成的公務處理妥當後,順帶向黃主司告假。
蕭景泰的開創手術不能再拖了,她還要與南宮宇一道商議定下手術的時間,所以,一應物事的準備,迫在眉睫,時間上來說,已經相當的緊張。
蕭府這廂,早朝過後,便陸續有同僚上門探望蕭景泰的病情。
因南宮宇說病患目前需要靜養,大家夥兒也只能謹遵醫囑,略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
待所有人走後,崔榮紹才一臉緊張的看着蕭景泰問道:“除了開膛手術,沒有別的保守一些的治療方法了麼?”
蕭景泰知道他害怕什麼,自己何曾不擔心不害怕呢?
“若是能的話,我上次在刑部衙署,便不至於痛得昏厥過去!”蕭景泰淡淡說道。
崔榮紹眼眶微微泛紅,聲音低沉而嘶啞:“那南宮公子對這次手術。有幾成的把握?”
“五成!”蕭景泰微微一笑說道。
竟然才只有五成麼?
崔榮紹難掩悲傷的心情,仰起頭讓眼中不受控制的淚水迴流,深吸一口氣問道:“你做好準備了?”
“是!”蕭景泰語氣淡然的回道:“榮紹,我只能放手一搏了!不治的話會死,但治療的話,還有一半得以存活下去的機會。”
崔榮紹苦笑着點點頭,看着蕭景泰說道:“好。只要有一線生機。我們就不能放棄!”
蕭景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順帶將自己放在心裡的話說給崔榮紹聽。
“晨曦她如今在金陵無依無靠,若是我一旦有什麼意外。榮紹,你要替我照拂她一二......”
“什麼意外?”崔榮紹瞪眼,一臉氣憤的看着蕭景泰道:“你能有什麼意外?你一定會好好的,相信你自己。一定能挺過這道坎。晨曦是你的未婚妻又不是我的,陛下既然已經爲你們二人賜婚。你就有責任和義務照顧她一輩子,你可甭想推脫責任!”
“不是,榮紹你聽我說......”蕭景泰有些無奈的笑了笑。
崔榮紹卻不給蕭景泰任何說喪氣話的機會,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強硬道:“這事兒你不必多說,我是不會幫你的,我又不是你家老媽子。憑什麼讓我爲你操這份心?”
蕭景泰長嘆一口氣,知道現在說什麼這小子也是油鹽不進。不過話已經說出口,若是自己一旦有什麼不測,他也不會放任着他的遺言不管的。
崔榮紹趁機轉移了話題,蕭景泰也從善如流,跟他聊起了旁的事情。
臨近晌午的時候,櫻桃正張羅着擺膳伺候蕭景泰用飯,冬陽卻在這個時候面色蒼白的跑了進來。
“郎君,出事了......”他慌里慌張的喊道。
“出什麼事兒?”蕭景泰握着筷子的手一頓,擡頭瞥了冬陽一眼。
“晨曦出事了,她......”
冬陽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讓蕭景泰不覺一陣惱火,沉聲喝道:“晨曦究竟怎麼了?”
“剛剛監察司衙門來人,說晨曦不知道何故,在衙門裡突然病倒,渾身滾燙抽搐,眼睛冒着金光,情況十分嚴重!”冬陽緊忙撿着緊要的說,一面看着蕭景泰的表情,小心道:“郎君,兒這就去把晨曦接回來,她可能是最近太擔憂你了,且監察司最近也比較忙,這纔會累得引發舊疾!”
蕭景泰一聽晨曦的舊病復發,哪裡還能沉得住氣安坐府中等待,即刻就從幾邊站起來,揚聲道:“備車,我去接她!”
“郎君,您的病......”冬陽着急的喊出聲,又轉頭看一旁的崔榮紹,希望崔郎君能開口勸一勸。
崔榮紹最瞭解自己老表的性格,心愛的女人出了事,他要還能坐得住,就不是蕭景泰了。
“我陪你一道去。”崔榮紹說道。
蕭景泰點頭,連身上的衣袍都來不及換,徑直邁步走了出去。
監察司後廂房內。
晨曦蜷縮成一團趴在一張木榻上,身子就像打擺子似的,不停地痙攣着,渾身的肌膚滾燙泛紅,汗水淋漓,身上寬鬆的墨綠色官服已經被浸溼,佈滿了星星點點的水痕。
黃主司和張嫣以及監察司內的一衆女官都在門外的長廊上站着,大家七嘴八舌的問着看診的大夫,可大夫一臉愁苦表情,對於病患的脈象、甚至是發病原因都一頭霧水。
“老夫行醫濟世三十餘年,從未遇到過如此奇怪的病症,那位辰大人的脈象太奇怪了,簡直有異於常人。你們剛剛不是沒有看到她的那雙眼睛,赤金色,一般人發燒,頂多就是把眼睛燒得赤紅,可她卻不然。再者,一般的正常人,身體溫度若是燒得這麼高的話,根本無法承受,但那位辰大人還有呼吸,而且沒有完全昏厥,這也是太讓人意外了......”
黃主司眨了眨眼,看着大夫的面色變得難看起來。
說了這麼多,他是想要表達什麼意思?
學藝不精就直接承認好了,還說人家小娘子異於常人,她不是常人,難道還是妖精?
這可是蕭侍郎的未婚妻啊,你老這麼說人家,真的好麼?
其他女官們聽罷彼此對視了一眼,面色有些複雜。
晨曦發病的這個狀況,她們此前的確聞所未聞,委實是有些奇怪了。
只是這世間包羅萬象無奇不有,也不能因爲這未見過的病狀就說人家小娘子異於常人啊。
反常即爲妖!
這衆口鑠金的話,對人家晨曦造成的傷害,可就大了!
就在衆人沉吟間,衙衛來報,蕭侍郎來了。
黃主司急忙迎出去。
這蕭侍郎聽說也正身體抱恙呢,沒想到竟親自過來了,看來,晨曦這丫頭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甚重啊!
蕭景泰淡淡的與黃主司寒暄了幾句,便直接往安置晨曦的廂房過來了。
“多謝黃大人對晨曦的照顧,她這是陳年舊疾了,我先帶她回府治療,日後再來道謝!”蕭景泰說道。
“蕭侍郎您客氣了,晨曦在我這兒當差,下官照料一二那是應該的!”黃主司笑眯眯的說道,揚手指了指晨曦所在的房間,“晨曦就在裡面!”
蕭景泰頷首,望着緊閉的房門難掩慮色,快步上前,推開門,走了進去。
“晨曦......”蕭景泰坐在木榻上,伸手握着晨曦纖瘦的手臂,借力將她的身子帶過來。
因一直趴着,且是超常人的高燒,晨曦的雙頰出現了兩抹不正常的紅暈,好似再燒下去,下一秒就能沁出血來。
這可是比蕭景泰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嚴重許多......
他嚇壞了,將她不停顫抖的身子抱在懷裡,疾聲呼喚道:“晨曦,晨曦,你醒醒......”
熟悉的、讓人感到安全而溫暖的磁場就像一雙溫柔的手,輕輕撫慰着晨曦此刻難受得幾欲死去的身心。蕭景泰的聲音就像一泓泠泠流動的清泉,從她焦灼的心田淌過,讓她感到莫名的舒適。
晨曦捲翹的羽睫顫了顫,在意念的指揮下,幽幽睜開了眼睛。
閃着金色幽芒的瞳孔,就像兩簇跳躍的火苗,灼亮逼人,熾熱得幾乎要將蕭景泰的肉眼融化......
“晨曦,你的眼睛......”蕭景泰幽深如墨的眸底,出現了驚恐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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