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雨過後,晴空萬里如洗,清晨的空氣中帶着春日特有的乍暖忽寒,讓人不知如何着衣。
轉眼到了月末,眼看就要進入二月,沈傲稀裡糊塗地混着日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一下子蟄伏起來,倒是讓一些和他熟識的人大跌眼鏡。就是在汴京城裡,有些注意沈傲動向的人此刻也摸不着頭腦了,原以爲沈傲去了蘇州,會引起什麼驚天動地的風暴,可是過了半個月,連一點驚動人心的事都沒有傳回來,有人唏噓,有人頓時鬆了口氣,有人失望搖頭。
倒是太后突然發了一道懿旨,引起了軒然大波,說是太后做了夢,做夢也發懿旨?這朝廷上下一個個不禁搖頭。精彩的還在後頭,夢裡頭是一個散發着金光的天神。天神都出來了,還散發着金光,這就多少有點演義的成分了,但是太后既然這樣說,不管你信不信,反正你不信也得信。
再後頭便是說天神要讓太后去廬山祈福,太后年紀老邁,最後交代皇帝去。
就這麼一份懿旨,嚇了所有人一跳,皇帝要出京?還要去廬山?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所有人都在等,看皇帝怎麼說。
一天之後,門下省草擬的聖旨出來了,裡頭是這樣說的,朕聽說天子巡遊並不是國家的幸事,所以即位以來,嚴令禁止臣下談及。現在太后有了懿旨,身爲人子,朕左右爲難,忠孝與國家孰輕孰重?每念及此,朕憂心如焚,權衡之下,決定遵從懿旨。我大宋以忠孝治理天下,臣子應當恪守對皇帝的忠誠,兒子應該恭謹的向父母盡孝道,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就是朕也不外如是,這一次巡遊,朕並非行樂,只是希望給天下人做個榜樣。
這一份聖旨簡直是無懈可擊,一個孝字堵住了天下悠悠之口,雖有人不滿,急欲上疏阻止,卻一時撓頭,根本尋不到理由。
阻止皇帝出遊就是阻止皇帝盡孝,妨礙皇帝孝敬母親?你是活膩味了嗎,你讀的是什麼書,連忠孝禮節都不懂了,皇帝不治你,這士林的非議你承受得起嗎?
這驚天動地的事竟是無人發聲,彷彿這件事從未發聲過。趙佶見效果如此之好,又無人反對,自是喜不自禁,連忙安排好巡遊的細節,只待選好黃道吉日,立即出京。
這一消息傳到蘇州,自是一番議論,誰也不知這陛下的行程如何走,蘇州乃是江南大邑,說不得要停駐一下,因此又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而這個沈傲,也開始不安分起來,一大清早,天空還殘餘着淅瀝瀝的毛毛細雨,沈傲披上蓑衣,帶着鄧龍、周恆兩個便直接到了造作局衙門,裡頭的差役有幾個是認得他的,立即過來奉陪,沈傲大手一揮:“拿賬冊來,本大人要查查帳。”
幾個人面面相覷,有人已經偷偷溜去通知馮鹿馮督造了,又有人拿了賬冊給沈傲看,沈傲坐在案後,這衙堂裡有些昏暗,就叫人拿了一柄油燈來,將油燈移近了,仔細看了賬簿,隨即冷笑一聲,將賬簿推到一邊,對身邊伺候的人道:“你們做的好帳!”
這幾個人不知沈傲到底指的是什麼,一時也是一頭霧水,沈傲冷笑道:“就這樣的賬簿也敢拿來糊弄人?我問你們,這裡註明一塊水杉木,從蜀地運到京師,爲何花費了九萬貫銀錢,哼,你們真當人是瞎子,連造假都不懂?”
“大人,這沿途的開銷很大的,九十多個民夫、船工一路下來往返數月之久……”
“你家的民夫和船工往返數月要花費九萬貫錢鈔?那好極了,不如這樣,下次造作局的花石綱都由我來攬運,你按着賬簿裡的價錢給,如何?”
衆人一聽,不敢說話了,他們只知道這個監造來頭很大,惹不起,只好任由沈傲怒罵,始終不吱聲。
“實話告訴你們吧,你們要保住自己的飯碗,就識相一點,這賬簿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和本大人交代清楚,都明白嗎?”
“明白,明白。”
“那就說吧。”
“……”一旦要他們說,他們就又不明白了,一個個禁若寒暄,木若呆雞。
沈傲倒是笑了,只好將賬簿收好,道:“你們不說,自然會有人說,我不急,急的是你們。”說罷,將賬簿收入懷裡,一搖一擺地大步離開。
沈傲這一下突然檢查,讓造作局上下一下子驚慌失措,好不容易穩住陣腳,這傢伙又走了,叫人防不勝防。
過了小半個時辰,馮鹿心急火燎地騎馬過來,一進裡面,劈頭蓋臉地問:“人呢?”
“公公,人已經走了。”
“走了?”馮鹿眼眸紅得要殺人,好不容易鎮定下來,坐下喝了杯茶,找人來問:“他說了什麼?”
“只是來查賬,還說廣西水杉的事,問我們爲什麼一棵水杉木就要九萬貫,卑職和他說民夫、船伕的開銷,他便大罵了我們一頓。”
馮鹿頜首點頭,目露兇光,忍不住地道:“這個混賬東西,收了雜家的好處就翻臉不認人了,雜家原本還道他是個聰明人,誰知道消停了半個月就不甘寂寞了,哼,等着瞧,你吃了雜家多少,雜家就要你原本帶利地吐出來。”
“公公,那沈監造將賬簿也帶走了。”
馮鹿豁然起來,將茶盞砰的砸在几案上,裡頭的茶水濺的到處都是。
“你們是做什麼吃的?他說要拿賬簿,你們就拿給他?”
“他是監造,是咱們的頂頭上司,誰敢攔他?”
馮鹿順了氣,心裡想,一本賬簿,倒也沒有什麼,這賬簿裡本就是一團糊塗賬,諒沈傲也翻不起天來,眼下當務之急,還是立即去尋蔡攸商量,一想到蔡攸,馮鹿心裡頭就有點兒不自在,硬着頭皮到了後園,稟告一聲,纔是進去。
誰知這蔡攸早就等着了,再沒有從前那酒色掏空的紈絝之氣,臉上陰雲密佈,一見到馮鹿,便厲聲道:“你做的好事,堂堂造作局,竟連他的行蹤都掌握不住,讓他突然走了進去,連賬簿也拿走了。”
馮鹿心裡駭然,這位蔡大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竟對外頭的事比自個兒還清楚,連忙苦笑道:“大人,雜家實在該死,只是誰會想到這個沈傲安生了半個月,卻突然鬧這麼一出。”
蔡攸冷笑一聲,道:“不是他突然鬧這麼一出,而是預謀已久,因爲官家要來了。”
“官……官家。”馮鹿面如土色,一時難以接受這個消息。
蔡攸對馮鹿蔑視地看了一眼,將桌上一份邸報丟到他的腳下,道:“記着,你雖是閹人,不管你識不識字,這邸報一定要切記着看。”
馮鹿拿起邸報掃了一看,果然看到了邸報中的一份聖旨,大驚失色地道:“陛下只是說出遊,並沒有……”
蔡攸不耐煩地打斷他:“前腳出遊,後腳就到了蘇州,你還不清楚?這個沈傲,原來是給官家來打前站的。看來這一次官家是有心要整頓造作局了,如此一來,這事兒就更加棘手了,一個不好,不但是你這狗頭保不住,就是本官也脫不了干係。”他冷冽一笑,一雙眼眸深邃無比,隨即咬了咬牙道:“除掉沈傲再說,這件事八成就是沈傲慫恿陛下的,沈傲一死,以陛下優柔寡斷的性子,這件事也就了了,哼,官家的性子,本官最是清楚不過了。”
馮鹿冷汗直流,也是咬了咬牙,生出莫大的勇氣:“左右是一死,還不如魚死網破,和沈傲拼了,只是陛下不知什麼時候能到,就怕太倉促了,我們來不及。”
蔡攸這一次倒是高看了他一眼,道:“你先坐下說話,咱們從長計議。”待馮鹿欠身坐下,他才慢吞吞地道:“陛下沒這麼快到,沒有半個月也不能在蘇州落腳,半個月的時間,足夠我們從容佈置了,金少文那裡,我已經寫了一封書信去,叫他立即帶人來蘇州緝拿方臘餘黨。”
馮鹿點點頭,金少文是江南西路提刑使,掌管一路刑名,他老人家要來蘇州,非得有個理由不可,這個理由倒是不錯。
蔡攸繼續道:“只要他一到,我們尋個機會派人進去搜查沈傲的宅子。”
馮鹿道:“這個只怕不妥,沒有理由,搜查監造的住宅,只怕那沈傲也不答應,畢竟他是帶了禁軍來的。”
蔡攸陰冷一笑:“如果說有反賊潛入了他的宅子呢?咱們爲了監造大人的安全,總要將宅子翻個幾遍,確認沒有反賊,才肯離開。否則監造大人被賊子所傷,咱們怎麼向官家交代?”
馮鹿嘻嘻一笑,頓時覺得雲霧撥開,有了幾分眉目,連忙點頭道:“還是大人想的周全,有了這個理由,咱們不是去搜查沈傲,而是要去保護他,換作是誰,也不好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