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傲的性子一向是迎難而上,雖然有時候讓人覺得有點兒愣頭青,可是他自己卻頗爲陶醉。眼看完顏宗雋目光向自己逼視,沈傲比他更傲慢,眼睛一翻,便看着屋樑,用下巴對着完顏宗雋。
完顏宗雋之所以表現出怒容,正是因爲沈傲方纔的一番話,沈傲是要自己去做忘祖背宗的人,這不啻是對完顏宗雋的侮辱。
完顏宗雋性子雖然懦弱,可是骨子裡還有一種堅韌,咬着脣,發出嗤笑,表示出不以爲然。
沈傲含笑,道:“本王這麼做,也是爲了完顏兄好,既然你不願意去,本王也就不再說什麼了。”說罷,沈傲起身離座,一副要走的樣子。
完顏宗雋卻焦急地叫住沈傲,道:“且慢,敢問殿下是打算突襲臨璜府嗎?”
沈傲淡淡地道:“差不多,許久沒有見過你們女真太后了,說起來也怪想她的。她還沒死吧?沒死就好,故人重逢,也是一樁樂事。”
女真太后是完顏宗雋的祖母,祖母被俘的事,完顏宗雋當然聽說過,此時聽沈傲辱及太后,臉色驟變,怒道:“你不要猖狂,臨璜府有我女真五萬鐵騎,城防堅固,再也不可能上你的當,單憑你這點人馬,哼……”
完顏宗雋重重冷哼,發出不屑的聲音,可是他的眼眸裡卻閃露出恐懼,如今臨璜府是女真人的中心,宗室貴族都常住在那裡,一旦讓宋軍得逞,後果絕對是災難性的。
完顏宗雋對沈傲也有了一些瞭解,沒有把握的事,這個人絕對不會去做,表面上看他做事似乎喜歡冒險貪功,可是每一步都早已有了縝密的計劃,也即是說,若是眼前這傢伙打定主意對臨璜府動手,那麼宋軍至少有八成以上的把握。雖然不知道沈傲到底會採取什麼方法,可是完顏宗雋就是有這種預感。
沈傲哂然一笑,看了緊張的完顏宗雋一眼,笑起來,道:“本王敢去,自然有破城的辦法,好吧,該說的也說完了,既然完顏兄不願意去,本王當然不能勉強,就請完顏兄在這兒好生地歇着,等本王凱旋的消息。”
完顏宗雋陰沉着臉,長吐了一口氣,如鬥敗的公雞一樣,道:“我去。”
作出這個打算,完顏宗雋實屬無奈,與其在這裡坐以待斃,倒不如隨宋軍一起去看看,至於什麼忠順王,完顏宗雋是絕不會答應的。
沈傲見他答應,轉嗔爲喜,道:“那殿下先做準備,出發時自然知會於你。”
沈傲從完顏宗雋的殿中出來,才發現外頭已經淅瀝瀝地下起了雨,大定的雨帶着刺骨的寒意,轉眼之間天氣就變得冷冽起來,他按着劍到了長廊下頭,周恆快跑過來,道:“殿下,衆將已經來齊了,就在文殊殿裡等候。”
沈傲嗯了一聲,道:“我的荷花傘兒帶了沒有?”
周恆搖頭,道:“行軍打仗,帶這東西做什麼?”
沈傲遺憾地道:“可惜了,幾十貫買來總共也沒有用過幾次,糟踐了寶物啊,那就拿件蓑衣來吧。”
周恆會意,冒着雨去拿蓑衣,過了一會兒便戴着斗笠、蓑衣返身回來,沈傲不禁目瞪口呆,道:“早知你冒雨去拿,我索性冒雨去文殊殿了,把你淋壞了,你姐姐非找我算賬不可。”
周恆拍拍胸脯,抹了抹溼漉漉的頭髮,笑呵呵地將斗笠給沈傲戴上,沈傲自己接過蓑衣來穿,這蓑衣是軍中特製的,並不厚重,不過遮雨倒也還好,畢竟有時大軍要跋涉,若是下了雨,蓑衣太厚重不知要增添多少麻煩。待繫緊了帶子,沈傲便往文殊殿過去,那文殊殿距離這裡其實並不遠,穿過一個月洞便到,走到文殊殿廊下的時候,外頭的校尉立即給沈傲脫了蓑衣,沈傲看着屋檐下淅瀝瀝的雨,不禁道:“我倒是寧願老天下雪得了,這雨下得真是煩人。”
爲沈傲除去蓑衣的校尉笑道:“我聽這裡的人說,今日下了雨,再過幾日,天氣就要真正降了,到了那時便是連續幾個月的大雪也是未必,到時候雪會有十尺厚,連樹都要壓彎。”
沈傲呵呵一笑,道:“哪有你這麼多事?本王說一句,你說十句。”說罷踢了踢靴子下的泥水,踏入文殊殿去。
文殊殿裡的將佐、博士都來齊了,穿着宋軍鎧甲的水師軍官列在一邊,博士則是擁蔟在另外一邊竊竊私語,另外一些人就是配軍的頭目,這些配軍多是山賊、遼軍組成,所以編制較爲混亂,沈傲讓人好不容易梳理了一下,總算挑了一些實力較爲雄厚的暫時充作將官,這些人有契丹人,也有漢人,一見到沈傲進來,水師軍官立即站定挺胸行了個注目禮,博士們則是雙手作偮,道了一句安。至於這些頭目就有點兒混雜了,有的作偮,有的下跪,七嘴八舌一通。
雖是引起了一些混亂,可是沈傲明顯可以感覺到,不管是誰看他的眼神都有幾分敬若神明的色澤,這是對強者的敬重。
沈傲咳嗽一聲,朝大家頜首點頭,便大喇喇地走到殿中的方桌上去,道:“鋪開地圖。”
地圖是早就準備好了的,幾個水師軍官將一卷羊皮紙鋪在桌上,一幅大致的地圖便出現在沈傲眼前。對沈傲來說,這地圖可謂是粗陋到了極點,有些地方甚至是一片空白,不過在這個信息匱乏的時候,能找到這麼一張地圖就已經相當了不起了。
沈傲的手指住了大定府的位置,他一旦要說話,殿中的人都保持着不去打斷的默契,沈傲也漸漸習慣了這種發號司令的感覺,用其他人的話來說,沈傲的舉止有那麼一點獨斷專行。不過偏偏他這種獨斷專行的做派,反而在軍中更加讓人信服,對武人來說,一個獨斷專行的上司往往比三兩句便是一句意下如何、如之奈何的大帥更加信賴。
沈傲挑挑眉,徑直道:“這就是大定府,女真的主力在這裡……”沈傲指到了祁津府的方向,在祁津府與大定府之間劃了一條橫線,繼續道:“現在這個時候,想必完顏阿骨打已經得知了大定府的消息,你們說說看,完顏阿骨打會怎麼做?”
周處託着下巴道:“完顏阿骨打未曾一敗,今日受挫,自然是惱羞成怒,非要提兵回來報仇不可。”
另一個博士也頜首點頭,道:“不錯,再者說,這大定府是祁津與臨璜府的必經之路,我們橫在臨璜府與完顏阿骨打的大軍之間斷絕了他們的糧路,在這種情況之下,完顏阿骨打非回師圍攻大定府不可。否則前有餓狼,後有猛虎,冬季轉眼又要到了,時間拖得越久對他們越是不利。”
幾乎所有人都不禁點起頭來,覺得周處和那博士說的話很有道理。大定府就是女真大軍的後路,而現在後路沒了,女真人必須奪回,否則牽一髮而動全身,等到時局完全潰爛,女真大軍將陷入更加尷尬的地位。
沈傲微微一笑,卻是搖搖頭道:“可是本王不這樣認爲。”
周處驚訝地道:“殿下的意思是說完顏阿骨打不會率軍殺個回馬槍?”
沈傲沉聲道:“不錯,完顏阿骨打乃是一代梟雄,豈能用常理來分析他的能力?現在對女真大軍來說祁津府破城只是時間問題,若是這個時候殺回大定,就等於是前功盡棄,完顏阿骨打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而一旦回師,若是急切之下不能拿下大定府,那麼女真人就更加雪上加霜了。所以本王認爲完顏阿骨打聽到這個消息之後至多調遣兩萬鐵騎北上,作出一副奪回大定府的姿態,而女真大軍則是日夜攻城,只要拿下祁津府,遼國纔算徹底地滅亡,而女真人也可進入城中緩上一口氣,糧路雖然堵塞,卻可以從祁津府來補充,如此一來,等他們養精蓄銳之後,再北上在大定府與我們決戰,勝算就高了許多。”
周處不禁道:“可若是女真人拿不下祁津府呢,完顏阿骨打難道就敢冒這個險?”
沈傲正色道:“換作是別人自然不敢冒險,可是完顏阿骨打是什麼人?此人工於算計,野心勃勃,豈肯無功而返?本王若是他,也會選擇繼續攻城。可是……”沈傲的臉色更加嚴肅起來,狠狠地道:“本王偏偏不讓他完顏阿骨打如願,想繼續攻祁津府?沒這麼容易!無論如何,也要完顏阿骨打率軍回師不可,只要把完顏阿骨打的大軍吸引到大定,這場仗就多了幾分勝算,否則一旦讓女真大軍拿下了祁津府,整個燕雲就土崩瓦解了。”
沈傲說出了自己的打算,在他看來拿下大定府固然能儘量地切斷女真人的補給,可是現在的祁津府已經岌岌可危,一旦讓金軍攻入城中,那麼好不容易搶過來的戰場主動權極有可能又要落回完顏阿骨打的手上。既然如此,那就一定要想辦法把女真大軍從祁津府吸引過來,無論使用任何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