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的大雨中,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十幾個騎士,騎士連斗笠、蓑衣都沒有穿戴,溼漉漉地出現在雨中,說話的人正是沈傲,他的臉上既是疲倦又有些落魄,整個人如落湯雞一樣,可是一雙眼睛卻死死盯着那主事,整個人看上去又兇惡又冷冽。
大雨掩蓋了駿馬的馬蹄聲,竟是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出現在這裡。
沈傲翻身下馬,身後落湯雞似的周恆也跟着下了馬,周恆顯得有些上火,被雨水打溼的臉上生出幾個黃白色的痘子,他最先衝過去,叫了一聲:“娘!”
周夫人已經泣不成聲,顧不得周恆渾身上下的泥濘,將他抱入懷裡,這時沈傲過去,拉住了周若的手,低聲安慰道:“若兒放心,什麼事都不會有,天大的事,也有我在。”接着又向周夫人道:“姨母是要見姨父嗎?隨本王進去吧。”
沈傲溫柔的低語幾聲,大家彷彿有了主心骨一樣,周夫人拉着他,看着他一臉憔悴的樣子,只微微頜首:“辛苦你了。”
周若滿是淚痕,汪汪的淚珠兒還在眼眶裡打着轉轉,咬着脣道:“我爹不會有事的,是不是?”
沈傲手裡還拿着馬鞭,淡淡地道:“不會有事,我說過,天大的事有我頂着。”
沈傲擡起腿,就要進大理寺。
那主事這時候也是愣了一下,原以爲沈傲沒這麼快回來,誰知道來得這麼早,遲疑了一下道:“平西王,大理寺的規……”
“規矩?”沈傲冷笑地看着他,手中的鞭子劈頭蓋臉地朝他甩過去。
啪的一聲,主事額頭上出現一道猩紅的鞭痕,主事嗷的一聲,捂着額頭哀號。
沈傲冷笑道:“這就是規矩,一個侯府裡的下人,是誰給你的規矩?竟敢欺凌王府、公府女眷,今日本王告訴你什麼才叫規矩。”趁着這主事捂臉的功夫,一腳將他踹在地上,冷冷地對兩側的胥吏道:“宜陽侯在哪裡?”
胥吏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敬畏地看着沈傲,其中一個道:“在書辦房。”
沈傲對大理寺再熟悉不過,只是頜首點了點頭,昂首闊步提着馬鞭進去,周夫人朝那主事低聲唸了一句阿彌陀佛,也快步緊跟上,衆人熙熙攘攘的到了書辦房,恰好撞到一個文吏出來,這文吏愕然一下,正想說是什麼人敢這般無禮,可是看到沈傲身上溼漉漉的深紫蟒袍,腰間繫着的玉帶和懸掛的玉魚袋子,再看看這人的樣子,就什麼都不敢說了。
沈傲和大理寺走得近,又曾在這裡待罪看押過,沈愣子到了哪裡都讓人記憶猶新,誰能輕易忘得掉?文吏喉結滾動了一下,吞吞吐吐地叫道:“王……王爺。”
“讓開!”沈傲的聲音很是冰冷。
文吏立即讓出一條道來。
沈傲龍行虎步地跨進去,宜陽侯彭輝正坐在這裡喝茶,幾個埋頭案牘的文吏聽到動靜都擡起頭來。
彭輝呆了一下,隨即臉色恢復如常,乾笑一聲,道:“王爺什麼時候到的。”嘴上客氣,屁股卻沒有挪動。自從沈傲封了關隘,去了西夏,彭輝就知道,沈傲與他已是絕不可能共存了,他雖只是個侯爺,可是在他的身後,卻也有一顆大樹,就算是反目,也晾沈傲不能拿他如何。
畢竟這是大宋的天下,沈傲做了西夏攝政王,雖享有親王的殊榮,可是朝中的大權,終究還是牢牢控制在他身後的人手上,只要自己遵照上頭的授意去辦事,又有何懼之有?
沈傲盯着他,道:“周國公在哪裡?本王要見他。”
他身後站着五個女眷,由周恆攙着夫人,其餘的都是相互挽在一起。
彭輝淡淡道:“王爺,周國公犯的是死罪,沒有宮裡的旨意,誰也不得探視,得罪了。”他朝兩個胥吏努努嘴,已經做好了和沈傲爭鋒相對的姿態。
在彭輝看來,自家和沈傲說話越不客氣,身後的人對他就越賞識,蛇鼠兩端的人只會讓人生厭,既然已經得罪了沈傲,那麼幹脆一條心和沈傲擡槓下去。
沈傲冷冷道:“本王怎麼沒有聽說過這條規矩,除了謀逆大罪,有哪個犯官不能探視?這規矩,莫非是侯爺立的?”他闔着眼,眉宇漸漸下壓下去。
彭輝直視着他,冷笑道:“本侯欽命副審,規矩怎麼立,不必王爺說教。”
“是嗎?”沈傲淡淡地反問一句,溼漉漉的靴子向前一步步走過去。他走得並不快,可是每一步,都夾雜着輕蔑和冷冽,道:“來人,請夫人和諸位女眷到別處房裡去先歇一歇,本王要和宜陽侯好好地講講道理。”
隨來的劉文朝幾個下人使了眼色,攙着女眷們出去。
沈傲面無表情,看着彭輝,慢悠悠地道:“橫山的事,侯爺也插了一腳?這時候你是不是很遺憾?遺憾本王活着回來了?”
彭輝矢口否認:“王爺這話是什麼意思?”
沈傲抿了抿嘴,再不說什麼,一步步走過去。
彭輝見沈傲越走越近,頓時大感不妙,這時候也坐不住了,站起來道:“王爺這是要做什麼?”
沈傲如箭一樣衝過去,一腳將他踹翻,狠狠地揚起鞭子,鞭子如靈蛇一般在半空一甩,重重落下,啪嗒一聲,狠狠抽在彭輝身上,彭輝哀號一聲:“沈傲……你瘋了!”
沈傲卻不理他,埋頭抽了他十幾鞭子,森然道:“老子就是沈愣子,今日不打死你這狗才,又如何對得起這愣子之名?”
彭輝趴在地上連滾帶爬要逃,沈傲話音剛落,一腳已經踹在他的屁股上,他唉喲一聲又摔了個嘴啃泥,那鞭子又跗骨一樣狠狠甩在他的背上,他大叫道:“還愣着做什麼,快……”
這句話是對幾個胥吏和文吏說的,換做是別人,就是太子親來,這些小吏也有衝上去勸阻的勇氣。可是沈愣子是什麼人,他們哪裡不知道?誰敢上前去阻攔?都是不得不裝做沒有看見,胥吏將臉別到一邊,文吏心不在焉地埋頭看着案牘上的公文。
彭輝渾身都是鞭痕,連簇新的團領緋服都被打得不成樣子,整個人哀號道:“平西王饒命,饒命……”
沈傲卻不理他,這一路來的辛苦和積憤這時候全部宣泄出來,對他連打帶抽,赤紅着眼睛冷笑道:“你算是什麼東西!也敢來立規矩?今日本王教教你什麼是規矩!”
這時候各房的文吏和堂官都在這堂外頭探頭探腦,誰也不敢吱出一聲,倒是姜敏這時候趕過來,拉住沈傲揮鞭的手,道:“殿下,有什麼話不可以好好的說?先放下鞭子……”
沈傲也打累了,整個人溼淋淋地朝着宜陽侯冷笑,將鞭子丟在地上,森然道:“現在本王可以去見公爺了嗎?”
此時,彭輝什麼威嚴都拋諸腦後了,整個人蜷縮在牆角,可憐兮兮地顫抖;生怕沈傲再過來,連忙點頭道:“可……可以……不……不要打。”
沈傲拍了拍手,整個人看上去疲倦到了極點,被姜敏攙着到另一間房間去,姜敏苦笑道:“殿下,公爺出了這麼大的事,下官竟是一點忙都幫不上,實在慚愧。”
沈傲淡淡道:“不干你的事,公爺現在押在哪裡?”
姜敏嘆了口氣,道:“本官待會兒就帶殿下去。”說罷又道:“殿下方纔怎麼動起武來?彭輝好歹是宜陽侯,又負有欽命……”
沈傲雙手一攤,道:“我是愣子嘛!”
姜敏不禁氣結,只好道:“殿下隨我來。”說罷又去勸慰了周夫人幾句,道:“早前不是說了嗎?夫人儘管放心就是,在這鴻臚寺,只要有我在,肯定不會讓公爺吃苦的。”
周夫人淚眼婆娑地道:“心裡總是放心不下,倒是令姜大人爲難了。”
姜敏搖搖頭,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勸慰周夫人,道:“平西王來了就好。”
姜敏叫來一個堂官,吩咐一聲,接着對沈傲道:“殿下,宮裡已經有了欽命,讓下官不得與公爺接觸,就有勞王大人帶你和夫人去看看公爺吧。”
沈傲頜首點頭,叫周若等人在這裡稍待,攙着周夫人由堂官引着繞過幾處屋堂到了後院,後院裡一排廂房,幾處地方都有胥吏看守,堂官到了一處廂房門口,朝門口的胥吏道:“這裡沒你們的事了,尋個地方喝口茶去吧。”
胥吏們見了沈傲,也不敢說什麼,隨這堂官一起離開。
這大雨漸漸停了,天空閃露出一道道霞光,光暈落在長廊上,沈傲不由深吸了口氣,推開廂房的門進去。
“公爺……”周夫人搶步進去,淚帶梨花地喚了一聲。
這時坐在房裡的梨木桌上看書的周正一臉憔悴地擡起眼,整個人激動地迎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