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地圖擺在了大帳前,完顏阿骨打一見到這簡陋的羊皮圖紙,眼中霎時變得光亮起來。他貪婪地端詳了一會兒,最後粗糙的手指狠狠地敲在地圖上的一個位置上,自信滿滿地道:“就是這裡”
完顏阿骨打所指的方向是一處不起眼的州府——營州。
這裡毗鄰東海,與祁津府相連,距離大宋邊境也不過三十里的距離。完顏阿骨打行軍打仗幾十年,只需微微一掃,就立即能猜測出大宋水師的登陸地點,除了營州,大宋水師不可能還會有其他的選擇。
原因其實很簡單,營州有一處海港,水位頗深,適合水師靠近登岸。另一方面,這裡距離祁津府也是最近,要想救援祁津府,選擇這裡突襲性更強。更爲重要的是,完顏阿骨打可以確信,宋人一向謹慎,尤其是水師作戰,此前並沒有先例,孤軍深入,風險太大。而營州不同,一旦失利,宋軍就可以立即退回宋境,可以剔除掉被金軍包圍的危險。營州就是這麼一個進可供退可守的絕佳位置,宋軍一旦失利,只需要一晝夜的時間,就可以在邊軍的接應下退回宋境。
帳中的金人都是身經百戰之士,完顏阿骨打敲定了營州的位置之後,所有人都不禁頜首點頭,紛紛道:“沒錯,宋狗水師的位置除了營州,再沒有其他了。”
完顏阿骨打青筋爆出,整個人變得無比狂熱起來,渾身煥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光澤,連腰身都筆挺了幾分,他惡聲惡氣地道:“阿布圖拉,本王給你一萬騎軍,就在營州南方十里外守候,防止宋軍水師南逃,也要防止宋人邊軍接應。宗翰兒……”完顏阿骨打的虎目落在完顏宗翰的身上,幾乎用一種必勝的口吻道:“你的五萬鐵騎就在營州一帶埋伏,一旦宋軍水師登岸,立即衝擊,不斷的衝殺,一直到將他們徹底沖垮爲止。要像海東青捕食一樣,不要急躁,找準時機,讓他們見識見識我大金鐵騎的厲害。”
五萬鐵騎,只要宋軍出現在曠野上,便是十萬、二十萬、五十萬的宋軍,完顏宗翰也有必勝的把握,他臉上露出激動之色,臉色脹得通紅,不斷點頭,道:“等兔子們上了岸,等他們距離港口還有二十里的時候,侄兒纔會發起攻擊,侄兒會讓一隊鐵騎迂迴到營州港,他們就算要逃,也別想這麼容易。”
完顏阿骨打生滿老繭的手狠狠地敲在桌上的地圖上,哈哈笑道:“不錯,對付宋人,這就足夠了,事不宜遲,宗翰兒,你帶着部下立即出發,阿布圖拉,你也速去準備,耽誤了時間,本王唯你們是問。”
“是,大王”二人大吼一聲,在衆將又嫉又羨的目光中狠狠地單膝叉手,朝完顏阿骨打行了禮,走出帳去。
大帳裡燈火將近燃盡了,幾個親兵正給油燈添着燈油,完顏阿骨打的目光,仍然落在地圖上,他用手託着腮,整個人陷入沉思。衆將誰也不敢發出聲音,都朝完顏阿骨打看去。
驟然,完顏阿骨打擡眸,冷冷道:“傳令下去,明日攻城放緩一些,讓勇士們好好歇一歇。”
方纔完顏阿骨打還要親自督戰攻城,可是現在,他卻話鋒一轉,要讓這攻勢放緩下來。衆將紛紛不解,一名金將道:“大王不是要親自督戰嗎?再者說,現在遼軍疲憊不堪,怎麼能給他們喘息之機?”
完顏阿骨打目光幽邃,冷冷地道:“遼軍疲憊不堪,我們大金國的勇士也是人困馬乏,現在之所以城池久攻不下,是因爲城中的守軍只怕已經知道宋人會發出援軍,遼人們有了希望,纔會抵抗得如此劇烈,現在攻城,只會徒增我大金勇士的死傷,與其如此,倒不如暫時先將祁津圍住,等宋人的援軍被宗翰兒擊潰,到時候再拿沈傲的首級拋入城中,這祁津府自然就不攻自破。”完顏阿骨打臉上露出自得的微笑,道:“遼人就像是嚇破了膽的老鼠,只要本王告訴他們,這天下誰也救不了他們,本王只要承諾不屠城,他們自然會像老鼠一樣跪在本王的腳下,祈求本王的寬恕。”
完顏阿骨打的考量不是沒有道理,只有擊潰了宋軍,才能徹底地瓦解遼人的意志,現在攻城,不過是徒增無謂的犧牲而已。
到了第二日,金軍攻城果然緩和下來,讓城中的遼軍不禁大出一口氣。
而這個突然的舉動,也讓耶律大石意識到大宋的援軍即將抵達,激動之餘,也在城中開始休整。
完顏宗翰接了王令,很是振奮一番,立即點了部衆,五萬鐵騎輕騎而出,朝營州飛奔而去。
營州毗鄰東海,位處蓬萊北部,從前本是遼人的州府,如今女真人南下南京道,官府早已散了,女真人又一直沒有在這裡出現,這裡反而成了真空地帶。
營州港並不起眼,只是一些漁船的停靠點,偶爾會有一些商船經過,停靠之後,繼續前往高麗。港外是環形的海灣,灣外不見島礁,在碧波無垠的大海中,怒濤翻滾着波浪,營州城裡行人寥寥,大多數人早已舉家南逃,女真人實在太可怕,以至於一旦消息傳出來,大量的流民便紛紛南走,有的前去宋境,有的向更難的關隘逃走,還有一些,直接坐了海船,據說是去蘇杭和泉州,也正是因爲如此,不少蘇杭和泉州的商人居然也都開了船來接人,趁着這個機會,大量招募工匠和青壯,畢竟這兩處人工緊缺,招募的人手越來越少,而工坊缺了人就多了制約,各地能招募的人都已經招募盡了,所以許多商人便將目光瞄準了幽雲,在這裡,大量的難民都可以僱傭,而且價格低廉,自然引來不少商人的趨之若鶩。
這座荒廢的城市和港口,在黯淡的天色之下,依稀可以聽到怒濤拍打海岸的聲響,風雨欲來,留存在城中僅有的一些住戶也發覺出了異樣,到了傍晚時分,天空下起了毛毛細雨,腥鹹的海風散發出刺激的氣味,一艘艘艦船突然出現,艦船越來越多,行駛在波濤之中,乘風破浪,一面面船帆上,繡着北洋水師四個濃墨大字。
海灣霎時擁堵起來,連綿到看不到盡頭的艦船,粗看之下足有兩百餘艘,艦船在外海就降下了帆布,放下了鐵錨,卻並不靠近港口,宛若黑暗中警惕的戰士,一雙漠然的眼睛,穿透濃霧,穿過陰霾,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這座廢港。
其中最大的一艘艦船,足有兩百丈之長,此艦名爲蓬萊號,是北洋水師旗艦福船,船身上,黝黑的清漆散發出詭異的光澤,船舷處搭載了炮口,而船樓上則有供弓手射箭的木垛。
船樓的二層,油燈點起來,北洋水師指揮吳來擰着眉,整個人看上去桀驁不馴的樣子,他一手託着下巴,一手抱着茶盞,似乎在沉思,良久之後,他擡起眼,看了身邊略帶幾分喪氣的軍官們一眼,道:“有消息了嗎?”。
一名校尉軍官低聲道:“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卑下帶了一艘沙船上了岸,城中幾乎已經荒廢,想必沒有金人在附近。”
吳來頜首點頭。
另一名武官道:“指揮大人,既然沒有敵人,何不如這就登陸上岸?”
吳來哂然一笑,道:“上岸?上岸做什麼?”
那先前說話的武官訝然,似乎是覺得指揮大人說出這句話讓人摸不着頭腦,北洋水師奉命來營州,難道是來參觀旅遊的?上岸當然是殺敵了。
吳來呵呵一笑,道:“本指揮接到的命令只有一個,就是在這營州外海待命,不得輕易上岸,若是在岸邊發現敵人,更不許登陸攻擊,未來的半個月,北洋上下,誰也不許登上陸地一步,任何人不得擅離職守,若是遇到風浪,可以進入海灣處避風,可是登岸休整、作戰,就不必再提了。”
軍官們更是愕然,原本三洋水師傾巢而出,浩浩蕩蕩艦船兩千多艘,誰知到了蓬萊,北洋水師一部便脫離了主力船隊的水道,轉而駛向營州,原以爲是來突襲騷擾,誰知卻只是在這外海吹風。這艙中的軍將都露出了幾分無奈之色,其中一名急性子的武官道:“指揮大人,北洋水師戰力不弱,北洋第一艦隊更有艦船兩百,人員兩萬之多,這麼多人就呆在這裡,豈不是浪費?倒不如派一隊水師步兵上岸,看看動靜。”
吳來卻是不爲所動,其實他心裡頭也是不舒服,大家都跟着平西王建功立業,自己卻帶着人在這兒打秋風,這北伐一戰,多半最屬自己憋屈了。可是平西王的命令,他豈敢怠慢?不許輕舉妄動就是不許動,動了就會觸犯軍法,吳來正色道:“不必再勸,這是平西王殿下親自下達的命令,誰違令,若是破壞了平西王殿下的計劃,誰能擔當得起?現在,各自傳令下去,約束各艦,任何船隻,必須離岸一千丈之外,否則軍法處置”
水師完全是募兵制,所挑選的也都是青壯年,再加上貫徹的是武備學堂的軍令,大量的基層軍官都是武備學堂、泉州海政學堂出身,別的不說,服從軍令早已融入了他們的骨子裡,見吳來這般說,所有人都肅然起來,一齊道:“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