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福微微一笑,很是欣賞地打量了沈傲一眼,在他的身側,已擺上了桌案還有兩方錦墩,他朝沈傲揚揚手,道:“大人請坐。”
沈傲坐下,心知這貌不驚人的老頭非同尋常,單看這氣度,只怕在杭州城中也算是頭面人物,況且他的衣飾雖是樸素,但腰間懸掛的一支吊墜卻不像是尋常之物。
周大福笑了笑,從手中取出一個扳指,放在桌案上,道:“前幾日老夫的店鋪裡收來了一個扳指,只是不知價值幾何,沈縣尉能給老夫看看嗎?”
這是考驗沈傲的斷玉之術了;沈傲面帶微笑,撿起扳指上下端詳,扳指的概念在滿清時代才讓人耳熟能詳,主要用途是射箭時保護手指,不過這當然不會是滿清時代的扳指,事實上,早在商周時期,中國就有扳指出現,只不過隨着時代變遷,崇武的精神逐漸被壓制,是以到了唐朝後期,扳指逐漸淡出歷史舞臺。
眼前的這個扳指,內壁是梯形結構,明顯帶有中原文化的特徵,滿清時期的扳指則是以圓柱形爲主,區別很大。
那麼有一點至少可以證明,這扳指應當是唐朝以前的古物,因爲唐朝後期,扳指的製造幾乎已經絕跡;沈傲再看這扳指的藝術風格,便忍不住笑了笑,這種風格明顯帶有春秋戰國時期的特點,那個時候豪門大多愛佩戴玉飾,而玉製的扳指也一度成爲時尚。
沈傲又看了扳指的內壁,隨即又明白,這應當不是單純的裝飾品,它的主人應當是一位經常領軍出征或者愛好遊獵的王侯將軍,因爲內壁裡有明顯弓弦牽扯的磨痕。
他將扳指放在桌案上,微微一笑,心裡想:春秋時期的扳指,不過這扳指好像又有點不同,制式上有一點燕趙文化的特點,那麼這扳指應當是燕趙時期的古物。
不對,應當不是燕人制造的,燕人地處偏北,天氣異常乾燥寒冷,因此製造的玉扳指不多,反而鹿骨爲材料的扳指比較常見,因爲佩玉容易生汗,而在寒冷的天氣,汗液若是凝結,佩戴起來很不舒服。
那麼就是趙國貴族的扳指了!沈傲心念一動,趙國曾經歷兩個階段,一個是胡服騎射之前,一個是之後,這兩個時期對於趙人來說改變的不止是風俗,甚至還有審美觀,之前的趙多以精美的玉飾爲時尚,而此後,趙人逐漸開始趨向於實用主義;這個扳指很精美,玉紋的表面明顯有雕刻的痕跡,乍看一看,雖然精美絕倫,可是實用(性)大打了折扣,對於射箭來說甚至還有阻礙作用。
他呆坐在案前,眼眸一亮,口裡喃喃道:“如此說來,它應當製造於趙武靈王之前。”
沈傲拿起扳指試着在自己手上戴了戴,這扳指顯得有些狹小,顯然不是成年人佩戴的;沈傲的雙眸閃過一絲疑雲,隨即笑呵呵地道:“趙武侯的戒指,自是非同一般,依我看,這戒指若是遇到識貨之人,便是開價五千貫,也沒有問題。”
周大福呆了呆,道:“大人是如何得知的?”
沈傲撇了撇嘴,道:“簡單得很,這枚扳指明顯是公侯的常用之物,又有春秋時燕趙的工藝特點,燕人極少用玉扳指,而趙人最爲常用;再加上這扳指過於精美,與武靈王之後的趙國風尚不符,那麼它應當是武靈王之前的扳指了。”
沈傲頓了頓,隨即又道:“此外,這扳指頗爲狹隘,應當不是成年人佩戴的,在武靈王之前的趙國公侯之中,是誰年紀輕輕就繼承了趙國的爵位?我記得在戰國策中曾經提及過,趙國的第二任君主趙武侯,幼年便繼承了爵位,且生(性)尚武,好遊獵,只不過因爲年幼,國事都掌握在權臣手中,此後這個武侯還未成年,就病逝了。”
“時間倉促,到底對不對,本大人也只能用這種猜測來斷定這扳指的大概,至於它是否有其它主人,我就不得而知了。”
周大福聽完沈傲的分析,動容地道:“大人博古通今,老夫佩服至極,異日必登門請教。”他這番話有些誠惶誠恐,眼眸閃過一絲敬佩之色:“到時再聆聽大人的教誨。”
沈傲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現在我能不能登岸了?”
周大福連忙側身一讓,道:“大人請。”
沈傲大喇喇地走過去,登上臺階,前方便是萬花樓,這萬花樓在數十級的臺階基座之上,自下往上看去,彷彿高聳入雲,巍峨壯觀;拾級而上,兩邊堤岸的看客大叫:“快看,沈縣尉又過一關了。”
人羣(騷)動,一時有聲喧譁起來,議論紛紛,這是前所未有的事,以往還沒有哪個能連過四關,直抵這萬花樓門口的,這個沈縣尉也太神奇了。
沈傲不去理會身後的人,徑直走入萬花樓,萬花樓中坐落了不少賓客,都是杭州城有名的才子,見沈傲進來,有些猝不及防,誰都不曾想到,這個沈傲竟能過關斬將,連過數關。
沈傲帶着微笑,左右打量了這萬花樓一眼,從空氣中聞到了一股酒香,尋了個位置從容地坐下,笑道:“原來諸位在這裡喝酒,好極了,來,給本大人上酒,對了,是誰請本大人來的,記在他的賬上。”
萬花樓中所有人都顯得有些怪異,皆是面面相覷。
沈傲見沒有小二來招待,拍了一下桌子,道:“喂,人呢,上酒,知道本大人是誰嗎?小心待會叫都頭帶來查你的破酒樓有沒有繳稅!”他隨即一想,咦,這繳稅的事好像不歸我管的吧?管他,嚇唬嚇唬這些土財主再說。
身後的釋小虎見沈傲這般,也壯起了膽子,一屁股坐在沈傲的對面,拍着桌子道:“店家,給我來三十串冰糖葫蘆,我家大人付賬,要山楂的!”
沈傲瞪着他:“小虎,你……你於心何忍,本大人沒帶錢出門的。”
釋小虎道:“沒關係的,沈大哥,大不了等下我多跑一趟腿,替你回去拿錢。”
“無恥!”沈傲打開扇子,恨恨地煽風。
那幾個士子終於回過神來,一起過來,其中一人問道:“敢問你是沈傲沈大人?”
沈傲道:“沈大人英俊瀟灑,風流倜儻,難道你們認不出嗎?”
這幾個士子曾想過沈傲的許多種形象,卻沒有想到沈傲竟這般年輕,長得還真是英俊瀟灑,一點都沒有胡說,不由地愕然一下,一個士子鄭重地行了個禮,道:“大人居然能進得百花樓,學生佩服。”
其餘人有不甘的,有敬佩的,也都老老實實地向沈傲見了禮。
沈傲一點都不客氣,現在玩客氣這套把戲已經晚了,此前怎麼不見他們對自己客氣,大笑一聲,道:“敬佩就免了,我問你們,還有什麼要來考我的儘管都使出來了吧,考校完了,立即拿彩頭來,我是官啊,官啊,懂不懂?我很忙的,沒有興致陪你們對月吟詩、賞燈作畫。”
其中一個士子想了想,道:“還有最後一題,就是請大人留下墨寶,爲百花樓題字,如何?”
“題字?”沈傲收攏扇子,伸出手來:“那就快點,我趕時間,拿文房四寶來。”
人就是這樣,見到好欺負的便一個個狂傲無比,遇到沈傲這般比他們更狂的,這些平日裡狂得沒邊的所謂名士就心虛了,不多時就有人拿了筆墨來。
沈傲放下扇子,將袖子捋起來,捉筆便在宣紙上狂書。
他運筆走的是草書的寫法,直接下筆,一氣呵成,不帶一點停留,那筆尖在雪白的紙張上龍飛鳳舞,猶如唱片上跳躍的針尖一樣。
衆人引頸觀看,待沈傲擱了筆,這才發現,這草書有一種大張大闔,(激)情豪放的風格,着墨無不精妙無比,不待絲毫的凝滯。
“勢來不可止,勢去不可遏,好書法!”其中一個士子忍不住捏着短鬚,大聲叫好。
沈傲微微一笑,伸出手來:“少拍馬屁,拿彩頭來!”
沈傲的行書很是高雅,卻沒想到這爲人就有那麼一點兒讓跌眼鏡了,活脫脫一個死要錢的主。
沈傲既然已經開了口,那行書又無可挑剔,幾個人相互對視一眼,隨即有人道:“大人何不與我們小酌幾杯,這彩頭,我們自會教人送到衙門。”
沈傲想了想,還在考慮,那一旁的釋小虎道:“有沒有冰糖葫蘆吃?”
“有,有的。”
釋小虎大笑:“沈大哥,人家既然盛情相邀,我們若是不陪他們喝幾杯酒,總是說不過去。”
沈傲敲了一下他的腦殼,橫瞪他一眼,臭和尚,連本大人也敢拿來出賣;心裡有些悲催,原來在釋小虎的心裡,自己的價值只不過是幾串冰糖葫蘆而已。
沈傲當先落座,道:“既然你們要請本大人吃酒,那麼本大人就和你們喝幾口吧,事先聲明,本大人兩袖清風,清正廉潔,你們可千萬不要藉着請我喝酒的名義拉攏腐蝕於我,我是寧死不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