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吳筆閒聊幾句,那邊的徐魏見了沈傲,只是朝他冷冷一笑,倒是程輝踱步過來,朝沈傲拱了拱手道:“沈兄,我們又見面了。”
對這個程輝,沈傲接觸不多,只是看此人生得玉樹臨風,平時的穿着雖然樸素,可是舉止之間,卻有幾分君子之氣。這個人也不知怎麼的,年輕輕就養成了一副成熟穩重的模樣,有一種讓人禮敬的氣質。
沈傲微微一笑,道:“是啊,程兄來得早。”
程輝上下打量沈傲,沈傲的事蹟無疑是在太學中聽到最多的人,先是藝考狀元,如今又中了進士及第,琴棋書畫無一不通,皇帝親自下旨賜婚,這一樁樁的事,哪一樣都是許多人求之而不得的,偏偏這個少年,甚至比自己還年幼幾歲,竟是悉數包攬。
提起沈傲,就有人想起國子監,提起程輝,就會有人想到太學,這二人各自代表了兩個至高學府的招牌,從一開始,他們就陷入了水火不容的境地。
程輝心中甚至在想,沈傲若是太學生,或許這般的風流人物,已經是程某人的至交好友了吧。心裡唏噓一番,那英俊的臉龐微微有些落寂,只是這種表情稍顯即逝,被一股卓傲取代,對着沈傲道:“今日殿試,考的是策問,以沈兄的大才,這狀元只怕已是囊中之物了吧?”
沈傲哪裡會不知道程輝的心思,程輝即是太學,而自己無疑是太學的眼中釘,程輝這是向自己挑釁,想在殿試中將自己擊敗。國子監對於沈傲,既是母校,也干係着老丈人的名譽,對方高傲,沈傲比他更傲,哈哈一笑,道:“哪裡,哪裡,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而已。”
這句話寓意明顯,程輝只是含笑道:“到時再向沈公子討教。”說罷,與徐魏又走到一邊去。
晨鼓響起,七個進士及第的考生徑直入宮,殿試的地點仍在講武殿舉行,此時滿朝文武身着朝服早已等候多時,趙佶身着朱冕,頭戴通天冠,肅然而坐,眼見考生魚貫而入,便見到了那熟悉的人影,心中微微一暖,待他們要行禮時,虛手一擡,道:“免禮吧。”
他話音剛落,便有太監宣佈旨意:“制曰:自古受命及中興之君,曷嘗不得賢人君子與之共治天下者乎?及其得賢也,曾不出閭巷……二三子其佐我明揚仄陋,唯纔是舉,朕得而用之,欽命,即此。”
七個考生連忙躬身聆聽,這是一封求賢詔書,大意是說自古以來開國和中興的君主,哪有不是得到有才能的人和他共同治理國家的呢?當他們得到人才的時候,往往不出里巷,這難道是偶爾僥倖碰到的嗎?不!只是執政的人去認真訪求罷了……讓我們能夠任用他們。
這些話自是老生常談,幾乎成了定製,沈傲等人謝了恩,隨即趙佶賜坐,又說了一番朕心甚慰之類的話,這冗長的前戲,讓沈傲有些犯困,明明醒來時還精神的不行,被這般折騰一下,精神鬆弛下來,便哈欠連連了。
趙佶目光恰好落過來,見他這副模樣,口裡還在說着漂亮話,卻是瞪了他一眼,頗有警告的意思。沈傲看了,連忙欠身坐得筆直。
好不容易進入正題,趙佶悠然道:“今次問策,問的乃是國事,諸位好好聽題吧。”
“今金人崛起,屢戰屢勝,遼人不能克,近有戰報傳來,說是金人與遼人於上京一役,遼軍二十萬人全軍而沒,金人占上京,虎視遼人臨潢府,此番金使已抵達汴梁,便是要與我大宋會盟,相約夾擊遼人,事成之後,我大宋奪回燕雲十六州,金人得西京、臨潢,諸位以爲,可以盟誓嗎?”
聽到遼人的上京竟被金人奪了,除了沈傲、吳筆之外,其餘人且驚且喜,宋遼有不共戴天之仇,雙方百年來屢有摩擦,遼人驕橫,年年來索要歲幣,一旦得不到滿足,便立即叩關而擊,邊境的衝突更是不斷,一直以來,宋人都將遼國視爲心腹大患。
可是另一方面,對於遼人的國力,宋人也大多持恐慌態度,數次的交戰,雖然雙方互有勝負,可是在宋人的心目中,遼人的彪悍早已熟知,誰也不曾想到,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敵人,竟被什麼金人打得落花流水。
在場的人中,恐怕只有沈傲心裡爲之嘆氣了,他想不到,金人如今已經攻佔了上京,若是袖手旁觀或是落井下石,遼國的覆滅只怕也只是時間問題。
遼國的國土大致可分爲五個部分,一個是上京道,上京道佔地極廣,差不多相當於後世內外蒙古的全部領土,那裡是遼人的龍興之地,遼人曾在那裡建造都城,政治地位極爲重要。
第二個部分是東京道,東京道與後世的東北差不多,如今已被金人悉數佔領。還有臨璜府,這臨璜府位處上京之南,其實就是遼人的中央管轄區域,是都城的位置,金人佔住了上京,臨璜府相當於完全暴露在金人的鐵蹄之下,隨時可能陷落。
現在的遼國,剩下的領土只怕也只有西京道、南京道和中京道還可以積蓄力量了,這三道位於長城以南,屬於南院大王管轄的領地。
現在的時局應當是金人完全佔據了長城以北,而遼人幾乎已做好了退入關內的打算,金人擅長馬戰,在關外自是縱橫無敵,可是要入關,卻要突破長城屏障,只怕並不容易。所以金人才會想到宋朝,希望與大宋盟誓,南北夾擊,那麼遼人一旦遭受腹背之敵,必然方寸大亂,只要金軍入了關,其他的事就一切都好說了,到時莫說是遼人,便是大宋也一樣可以一舉收拾掉。
沈傲熟知歷史,又豈能不明白金人的如意算盤,只不過他看了看殿內諸人的臉色,一個個都是略帶興奮之色,哪裡有人會想到大禍臨頭。
心裡嘆了口氣,其中一個老進士捋須搖頭晃腦道:“陛下,臣以爲這正是北伐的大好時機,想我太祖皇帝當年,徵遼無功,留下彌天大禍,今日可一舉克遼,報仇雪恥。”
其他幾個進士紛紛進言,大多都是主戰的,他們本就是飽學之士,搖頭晃腦道理一大堆,引經據典,無懈可擊。
趙佶聽得連連點頭,和顏悅色地道:“愛卿說得好。”身爲君王,收復燕雲十六州,也即是遼人的南京道,對於趙佶來說可是一件名垂千古的事,現在有了機會,他豈會不心動,又聽了這幾人的話,更是覺得自己若是北伐,其功績要直追漢武唐宗了。
幾個進士得了誇獎,心下大喜。
趙佶轉而向吳筆道:“吳筆,你父親是迎客主事,想必你也有話說,爲何卻偏偏閉口不言。”
吳筆沉默了片刻,道:“陛下,臣……臣以爲北伐之事尚需斟酌……”
這番話道出來,趙佶臉色有點兒難看了,道:“愛卿可有理據嗎?”
吳筆一時慌了,其實他心裡倒是有不少的想法,可是見皇上不悅,一時不安,結結巴巴地道:“這個……這個……眼下形勢尚不明朗,貿然出兵,只怕不妥。更何況我大宋三軍未整,只怕還要徐徐圖之……”
趙佶冷哼一聲,撫案不語。
這時徐魏哈哈一笑,對吳筆道:“吳兄這話是什麼道理?遼人新敗,難道他們的軍心不是不整嗎?眼下天降良機,豈能輕易錯過,等到遼人站穩了腳跟,到時悔之莫及。”
隨即向趙佶道:“陛下,臣以爲當務之急,是立即草詔四方,與金人盟誓,令各方經略做好準備,一來給予遼人壓力,策應金人,另一方面厲兵秣馬,隨時北伐。”
趙佶便道:“愛卿叫什麼名字?”
徐魏道:“臣叫徐魏。”
趙佶頜首點頭:“好一個徐魏。”
徐魏心下大喜,知道這是皇帝對他的肯定,今日這論策,成績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去了。
殿中沒有說話的,只剩下沈傲和程輝二人,沈傲似是陷入深思,對殿中的一切充耳不聞。至於程輝,卻是風度翩翩,一臉坦然,好像胸中已經有了腹稿,只是秉持着一股謙讓之意,先讓人說完才願意闡述自己的觀點。
趙佶話音剛落,程輝才徐徐道:“陛下,徐魏說得很好,不過臣以爲,吳筆的話纔是老成的謀國之言。”
程輝的第一句話,便驚世駭俗,趙佶有些愕然,便道:“程卿但說無妨。”
程輝想了想,道:“眼下我大宋得來的戰報,大多是金人提供的消息,上京之役到底如何,誰也不知。更何況金人一舉殲敵二十萬,微臣以爲,這隻怕是金人的誇大之詞。若是遼人尚有實力,而我大宋若是貿然北伐,其後果,還請陛下深思。”
這一番話,趙佶在與一些老臣商議時,也大多是這般說的,在如此情況之下,程輝居然能夠思慮到這一點,趙佶心裡已忍不住讚賞了,頜首點頭道:“不錯,所以朕已叫人派出細作,深入遼境打聽消息,只怕再過些時日,就有準確的消息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