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傲在文景閣裡坐下,眸光一轉,落在御案上已經翻閱過的一本彈劾奏疏上,心裡想,多半就是這本了。
趙佶指着那本奏疏,不悅地道:“這份奏疏,也來看看。”
沈傲求之不得,走過去拿起奏疏,看到前面微臣興化軍知軍幾個字,心下已經瞭然,緩緩地將奏疏放下,淡淡一笑道:“陛下,近來聽在坊間,微臣的畫竟是連漲了數倍,微臣心裡便在想,若是這個時候,每日多畫幾幅賣出去,只怕不消親王的俸祿,便足夠養家餬口了。”
趙佶見他顧左右而言他,不由地道:“這份奏疏怎麼看?”
沈傲見趙佶問起奏疏,欠身正色道:“陛下,太師一心爲國操勞,事無鉅細皆要過問,自然對子侄的言教鬆懈了一些,還請陛下念在太師老邁,這份奏疏,只當沒有看過吧。”
趙佶頜首頷首,欣賞地看了沈傲一眼,道:“能有這個肚量,朕心甚慰。”臉上帶着笑容,繼續道:“朕剛剛見了,確實心有不悅,蔡家之人在興化軍接二連三的目無綱紀,實在是該死。現在想起來,朕就算是看在蔡愛卿的薄面,此事就罷了。”他沉吟了一下,又道:“要不要下旨意申斥一下?”
沈傲搖頭,無比神聖地道:“事涉太師,若是陛下申斥其家人,天下人會怎麼想?多半是以爲太師失了聖眷,沒準會有人錯察聖意,弄出什麼風波來,再者,這件事還干係着太師的聲譽,若是年夜張旗鼓地下旨意出去,只怕太師的面子上也欠好看,他年紀這麼年夜了,陛下於心何忍?”
趙佶聽了,連連頷首,心裡想,沈傲這傢伙平時瘋瘋癲癲的,怎麼今日卻能出這麼得體的話來?隨即一想,只當是沈傲漸漸成熟,也就不再多慮。
轉念又是一想,突然覺得沈傲的話有些不對,眼眸一閃,趙佶道:“還是想得周全。剛剛蔡愛卿事無鉅細皆要過問又是怎麼回事?”
沈傲心裡想,就等問這個。故作一頭霧水地道:“陛下難道不知道……”
趙佶沉眉道:“。”
沈傲曬然一笑,道:“剛剛只是微臣胡言亂語,用錯了用詞,請陛下恕罪,其實並沒有什麼事。”他眼睛一眨一眨的,明眼人都知道這是話裡有話。
趙佶語氣更是不善,道:“沈傲,有事瞞着朕,有話就,閃爍其詞做什麼?”
沈傲被逼無奈,只好道:“微臣萬死,其實微臣心裡還藏着私心,這些話若是出去,就怕陛下更加器重太師,微臣和太師之間,嫌隙還是有些的……這個……這個……坊間裡都在,自從陛下即位以來,天下太平,蒼生安居樂業,這都是陛下聖明的緣故……還有……”
趙佶聽到聖明兩個字,語氣緩和了許多,溫言細語地道:“還有什麼?”
“還有就是陛下慧眼識炬,任用太師爲相,當朝太師,乃是孔明轉世一般的人物,自從他做了太師,殫精竭力不,事事都措置得密不透風,天下人都,太師乃是曠古未有的賢相。”
沈傲繼續道:“坊間還編了一首童謠呢,叫什麼來着……哦,是了,叫蜀丞相、宋太師,有了菜,即是人間好世界。”
沈傲心裡不克不及不佩服自己的才學,短短几秒鐘,便編出了一個段子。前頭一段是拿蔡京和孔明對比,後頭有了菜,恰好對應了蔡京的蔡字,意思就是,有了蔡京即是人間好世界。
沈傲苦笑道:“微臣和太師一比,真真是螢火與日月爭輝,黯然失色不,太師清譽如此,而微臣卻是過街老鼠人人咒罵。”
最後一句話,趙佶已經聽得模糊了,他計較的是前面一句話,蔡京是孔明,那麼他是誰?莫非是那劉禪?還有,剛剛以爲天下人人人獎飾盛世,原以爲是誇他這個皇帝聖明,原來自己在蒼生心中只是附帶的,至多,也不過是慧眼識炬罷了,這盛世是蔡京營造出來的。
聽了沈傲的話,趙佶心裡已經升騰出一股怒火。
也難怪趙佶心裡不自在,他雖然是個懶皇帝,可是自家卻是一直自我感覺良好,認爲自己還算勤政,還算賢明,比不過堯舜,至少可以和先祖太宗皇帝並肩,誰知這‘盛世”卻是給蔡京做了嫁衣,這是意味着功高蓋主!
趙佶聽沈傲滔滔不斷地着蔡京的勤懇、賢明,心裡拼命壓抑住怒火,這時候一點也沒有表示出來。
沈傲見趙佶勉強帶笑的樣子,心裡暗暗偷笑,忍不住想,我這算不算是進讒言?阿彌陀佛,希望閻王爺他老人家智商低一些,不要送我去拔舌地獄。
“夠了!”趙佶終於耐不住性子,打斷沈傲繼續下去,又勉強擠出幾分笑容,才道:“太師的賢能,朕已經知道,沒必要再了。”
沈傲立即住口。
趙佶輕笑道:“朕有些倦了,這些奏疏朕還要繼續看一下,暫先告退吧。”
恍如要掩飾什麼似的,趙佶隨手拿起一份奏疏去看,誰知偏巧拿的正是剛剛那份興化軍的彈劾奏疏,趙佶再看到事涉太師,微臣不敢擅專時,眼眸閃過一絲冷意,隨即又顯露出怡然自若的樣子。
沈傲悄然退了出去,從文景閣出來,心情也是年夜好,趙佶雖然盡力剋制,沈傲仍然感受到他的怒火,門口撞見了楊戩,沈傲走過去,低聲在楊戩耳畔密語了幾句話,楊戩笑起來道:“好,好。”
罷,沈傲便打馬出宮。楊戩目送他走了,才進文景閣去,趙佶已經不看奏疏了,愣愣地在榻上呆坐。
楊戩淡淡笑道:“陛下,要不要換副茶水?”
“嗯,沒必要。”趙佶臉色舒緩了一下,突然問:“蜀丞相、宋太師,有了菜,即是人間好世界。這句童謠聽過嗎?”
楊戩微微笑道:“依稀聽過,天下人都贊陛下賢明呢。”
小~說就趙佶頜首,若無其事地嗯了一聲,淡淡笑道:“這是朕慧眼識炬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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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傲回到府裡,門房這邊劉勝倉促地過來,爲沈傲撣撣身上的灰塵,道:“王爺也真夠忙的,剛剛有幾個書人求見,現在還在裡頭候着呢,他們,是王爺請他們來的。”
沈傲噢了一聲:“本王想起來了,確實是本王請他們來的。”
擡腿步入門房,沈傲道:“我去見見他們,有一件事要去做,到街上去,拿些錢買些冰糖棍子,哄幾個孩童去念一句童謠,告訴他們,誰念很多,下次還有冰糖棍子吃。”
劉勝道:“什麼童謠?”
沈傲笑道:“蜀丞相、送太師、有了菜,即是人間好世界,去吧。”
劉勝點着頭,忙不迭地去了。
沈傲步到正廳那邊,來的人其實很多,足足三十多個,打頭的,居然是那個被沈傲罵得狗血淋頭的樂顏,見沈傲進來,樂顏顯得侷促不安,面帶愧色。
這年夜宋的書人雖然清貴,可是書人越來越多,科舉卻越舉事如登天,三年取士也不過數百人,僧多粥少,又尋不到什麼生計,既是清貴人,的難聽些,就算想去做點事,人家也不敢請,於是整日無所事事,無非就是清談罷了。
這些人也是有苦自知,可是概況上,卻又不克不及顯山露水,唯恐被人三道四。
武備學堂卻是給了很多書人一條好路子,不過這條路也不是人人能走,就好比樂顏這樣的,年歲已經不,他肯去,武備學堂也不肯收。
沈傲那一日在諮議局給他們一個前程,雖然也有許多人嗤之以鼻,卻也有很多人動了心思,思來想去,最後還是來了。
沈傲看了樂顏一眼,也不去揭破疇前的恩仇,只是淡淡笑道:“來了?沒必要站起來,都坐下。”
罷叫人奉了茶,沈傲道:“們肯來,本王很是欣慰,這書人也不全是空談的。”
樂顏尷尬地道:“王爺有什麼叮嚀?”
沈傲笑道:“叮嚀談不上,不過是想重金聘請諸位去做些事罷了。”隨即道:“泉州那邊,本王籌算成立一個學堂,急需招募一些書人去教授學問,諸位若是有心,每月的薪資十貫,有誰肯去?”
居然是教學,所有的人都沉了下來,教學不就是授館嗎?做這個對書人是一條前途,可是在座之人卻沒有幾個願意的,要真實去授館,他們早就去了,何需要尋這平西王?
樂顏道:“王爺,這學堂仿的莫非是武備學堂的定製?”
沈傲欣賞地看了樂顏一眼,這傢伙確實是個伶俐人,一語就中了要害。若仿的是武備學堂的定製,這就沒必要了,他們這些教授,其待遇不會比博士要低,倒也去得,可若是尋常的學堂,那就沒什麼意思了,以他們的學問,在汴京有的是授館的前途,沒需要去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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