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嚴聽到沈傲病了,昨天一夜都沒有睡好,輾轉難眠,想着想着猛地從牀上坐起來,將唐夫人驚醒了,唐夫人亦是不好惹的,口裡大罵:“老東西,又咋呼個什麼”
唐嚴有個最大的毛病,就是怕老婆,聽夫人發怒,連忙又躺下,用手枕着頭,哀嘆連連。
今日一早,到國子監轉了轉,便急促促地趕來國公府,要來探探病。
國公將他迎進來,二人在書房裡說了會話,唐嚴才道出來意,祭酒有求,周正沒有不應的道理,帶着唐嚴到了沈傲的臥房,唐嚴一進去,便看到沈傲躺在病榻上,氣色看起來倒還算正常,總算放了心,走到榻前,道:“沈傲,病好了些嗎?”
沈傲支着身子起來,在國公面前,裝病得難度太大,臉皮太厚也有點不好意思,只好悻悻然地道:“好多了,唐大人怎麼來了?”
唐嚴便按着他的肩,叫他不要坐起來,口裡道:“聽說你病了,恰好路過,順道兒來看看。”
唐嚴當然不好說是特意來的,堂堂中央大學的校長,特意來看一個監生,總是有點兒不好意思的。
沈傲連忙感謝,二人說了會話,唐嚴便拿出一沓書來,道:“這些書,全是這幾日博士們要授課的內容,你若是病好了些,有空閒便看看,不要拉下了功課,你好好歇養,讀書的事暫不必掛念,什麼時候病好了,再去尋我銷假。”
說起來,唐嚴待沈傲真的很不錯,雖說其中有功利因素,可是沈傲還是很感激的,將書放置在牀頭,心裡不由地想:“還說是順道兒來看看,順道兒會把書也一起帶在身上的嗎?”
要交代的事情交代得差不多,沒多久,唐嚴便告辭了。
看着唐嚴離開的背影,沈傲吁了口氣,只是臨末了,注意到周正很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讓他心裡頭有點兒發虛。
坐起身來看了會唐嚴送來的書,心裡不禁笑了,這個唐校長倒是很關心自己的。
下了牀,冷不防見到又有人進來,沈傲本是以爲唐嚴回來,急促促地往牀榻上跑,當看清楚來人是周若時,不由地鬆了口氣,便笑道:“表妹,你怎麼不知會一聲便進來了。”
說着,沈傲頓了一下,又故意地板起臉來教訓她:“表哥很純潔的,你隨意進來,若是看到表哥在換衣衫,往後你表哥還要不要做人?還要不要娶老婆?”
周若忍不住笑了,隨即想到什麼似的,又恢復了冷若寒霜的樣子,淡淡地道:“這話該我說纔是,你這人真是,病了也不說一聲,你是哪裡病了?”
沈傲頓時心虛了,連忙道:“只是小病,當不得真的,想不到表妹這樣關心我,表哥心裡一激動,病就好了一半。”胡扯了幾句,又問道:“小章章呢?怎麼沒有見到他。”
周若聽到沈傲問這個,神色顯出一絲欣喜,道:“他自然是回洪州去了,前幾日他向我爹提親,我爹以我年紀尚小爲由婉拒了,他失望極了,接着就告辭回家去了。”說着說着,周若嘆了口氣,頗爲不忍地道:“其實小章……”她頓時覺得不妙,怎麼自己也學着沈傲的樣子去叫人家的小名了,改口道:“陸公子也挺可憐的,只可惜我並不喜歡他。”
沈傲摸了摸鼻子,怎麼每一次壞事都是周若叫自己去做,做完了又總是她爲人家說好話,好像從頭到尾,壞人只有自己一個似的。
他這也太吃虧了吧不過看在表妹的份上,吃點虧好像也沒什麼
見沈傲沉默不語,而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周若好奇地道:“表哥,你在想什麼?”
沈傲很認真地道:“想到小章章,我的心情久久難以平靜,此刻,唯有一首歌能抒發我的情感。”
周若一聽,表哥又不正經了,捂着耳朵,道:“不許唱。”
沈傲失望地道:“不唱就不唱。”
看來表妹最近的免疫力比較高,挖了坑也難以讓她跳下去。
沈傲悻悻然地繼續道:“哎……生了病,小章章又不告而別,滿腹的心事埋藏在心裡,又不許唱歌,我看我早晚有一日要憋壞的。”
周若鄙視地看了沈傲一眼,不由地在心裡罵了沈傲一句:“貓哭耗子假慈悲。”
這時,周若似是又想起一件事情,神情又冷了幾分,冷若寒霜地道:“我聽府上人說,石夫人要給你尋個親事呢,恭喜你,不知要做哪一家的乘龍快婿了”
她說這話時,心裡酸酸的,連帶着那話語中也多了幾分酸味。
沈傲走到書案旁,展開畫紙,一邊自顧自地碾磨,一邊道:“好極了,石夫人的眼光不錯,到時候請表妹喝喜酒。”
話語剛罷,沈傲提起筆,蘸了一點墨,卻是闔目沉思。
周若冷笑道:“就怕等八擡大轎把新娘子擡來,捲開珠兒一看,原來卻是個無鹽女,到時候只怕你消受不起呢”
沈傲提着筆,卻落不下去了,忍不住地道:“表妹,你也太惡毒了吧,這樣詛咒你的表哥,表哥要娶的老婆,一定是要有西施的美貌,貂蟬那樣的身段兒的。”
周若抿着嘴,走到案旁,看沈傲又打算書畫什麼,口裡卻是不依不饒地說着:“你的心氣兒這樣高,這樣的妻子到哪兒找去?”
沈傲不再分心,凝神,落筆,筆走龍蛇,在畫紙上游走,片刻功夫,底色就渲染出來了,原來是一座峻峭的高山,山下是一條河流,河流上幾點重墨點下一艘小舟兒,舟兒依山落在水面中,舟頭的一個墨點恰如一個人兒,負手佇立,遙望大山。
沈傲收起筆,吁了口氣,這幅畫只完成了一小半,卻已是大汗淋漓,擡眸問道:“表妹方纔說什麼?”
周若佯怒道:“我說以你的心氣兒,只怕一輩子都娶不到妻子。”
沈傲笑了,道:“表妹豈不是一箇中意的人選,嗯,西施的美貌,貂蟬的身段兒,可惜,可惜,脾氣卻是壞了些,臉上略有雀斑,還是差那麼一點點。”周若瞪了沈傲一眼,怒道:“不要胡說,我哪裡有雀斑了?”
很快,周若就意識到自己中了沈傲的奸計,沈傲挖了兩個坑,一個坑是雀斑,一個坑是中意的人選,女人天生愛美,沈傲話及出口,周若便抓住了雀斑,卻將那人選的事忘了。
這樣一來,豈不是默認自己是這可惡傢伙的妻子人選?
想到這裡,周若咬了咬脣,這個傢伙,滿腦子裝的到底是什麼?
正要出言譏諷他幾句,眼眸一轉,卻看到沈傲又屏息畫畫去了,神情顯得格外的認真,讓周若不忍心去打擾,她注視着畫紙,只看到那筆尖兒遊走之間,那水墨落在畫紙上,落筆之處,清奇又細膩。
目光微微上移,卻看到沈傲皺着眉,時而默默不語,時而喃喃唸叨,那一雙璀璨的眸子似是連眨都不肯眨一下,屏住呼吸,或凝眉,或突而站起來,咬着筆桿子看畫。
周若不由地想:這個人真是的,方纔還不正經的樣子,一下子又變成了另一番模樣了。
周若想要爭辯,卻又不忍心打擾,只好咬着脣,許多念頭紛沓而來。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沈傲的畫作到一半,便聽到外頭傳出一陣吵鬧,沈傲回過神,擡眸第一眼看到周若,忍不住地道:“表妹,原來你還在這裡。”
周若嗔怒道:“你作起畫來連人都不理了,不過,這畫兒倒是很好。”
周若的星眸落在畫上,不由嘖嘖稱讚,沈傲的性格有些放蕩,可是畫的畫,卻是細膩、縝密極了。
沈傲又是帶出笑容,道:“過幾日我畫一幅給表妹,這幅畫嘛,是用去交差的。”
“交差?”周若想了一下,道:“是給那小郡主的吧”
沈傲不置可否;外頭的叫嚷聲卻是越來越大了,竟是有許多人來敲門,一個個道:“沈兄,我來看你了。”那個道:“沈監生,劉嚴前來拜望。”
沈傲和周若面面相覷,原先只是聲音嘈雜,二人以爲只是一些家丁在胡鬧,誰知卻是有人來尋沈傲的。
周若大窘,一時間竟不知是該走還是繼續留下。
現在要走,也已是晚了,人就在外頭,打開門,他們就看到了。
可是不走,似乎也很是不妥;雖說是表兄妹,可是誰知道別人在心裡是如何想的。
沈傲倒是坦然,將畫收起來,然後打開門,門外頭,卻是黑壓壓的監生們,或提着瓜果,或包着蜜餞、零碎吃食蜂擁進來,爲首的那個哇的一聲,哈哈大笑道:“沈兄的身子骨還是很硬朗的嘛,不像是有病的樣子。”
他們一點都不客氣,蜂擁而入,或坐或站,有的舉着扇子打量着屋子,有的將瓜果、蜜餞兒放下,鬧哄哄的。
等許多人看到周若時,便又一個個正經起來,這個道:“小姐好。”那個說:“這莫非是周家小姐嗎?失敬失敬。”那笑容中,很曖昧,很有深意。
周若咬着脣,故意對沈傲大聲道:“表哥,記着了,要按時服藥,否則這病根除不盡的,我娘很擔心你哩,你的病快些好了,娘正好去寺裡給你還願。”
周若說罷,窘紅着臉,不敢再多說,提着裙裾快步走了。
衆人戀戀不捨地看着周若的倩影在門口出消失,一個個恍若做夢一樣,隨即又拿沈傲取笑。
這些都是國子監的監生,十個人裡,沈傲只認識兩個,他們倒是顯得熱絡得很,一個個沈兄的,叫得歡快極了。
一問之下,他們都個個聲言是來探望的,沈學弟病了,大家讀書都沒了心思,不來看望,心裡空落落的。
倒是有個老實點的監生道出了實情,原來有人發現
,只要打着去給沈監生探病的名義去向博士們告假,博士們沒有一個不準的。如此一來,這些在國子監裡憋了太久的監生哪裡還站得住,竟是三五成羣,紛紛在博士們面前作出與沈傲相交敦厚狀,悽悽慘慘切切的要來看望沈‘兄’。
只半天功夫,告假的竟有上百人之多,這些人,還算是有些良心的,雖然打着探望沈傲的幌子,總算還是來了;還有一些沒天良的,口口聲聲不探望沈傲心中難安,一出了集賢門,就往勾欄、酒肆裡去了,至於什麼相交敦厚的沈兄,早就忘了個一乾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