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轟……”不是激盪的鼓聲,而是一次次軍靴頓地響亮,腳步越來越急驟,似是要將人的心肝都震出來一般。
中軍營隊官勒馬在隊前,後頭是十匹健馬載着的掌旗兵,旌旗搖曳,招展的背後,則是一列列禁軍踏步過來,隊列的最左處站的是隊官,隊官胸前的和章甚爲耀眼,折射出星辰般的眩色。
每列禁軍都以隊官爲標準,隊官動一下,踏足半丈,同隊的禁軍整齊劃一的擡腿、伸腿、踏步,一切都井然有序,沒有一絲凝滯和凌亂。
隊列中的禁軍、校尉個個都挺直了胸膛,卻都是風塵僕僕,臉上帶着風霜,還有不少的人的衣甲有些殘破,甚至還殘留着洗不清的血跡,只是每個人都顯得很認真,很專注,似乎要去完成一件神聖的任務。
這樣的隊列,比之從前的校尉校閱更加震撼,那個時候大家心裡雖是敬佩,可是終究還是認爲是花架子,和那些敲鑼打鼓擺出虎翼、龍翔、長蛇陣的尋常禁軍一樣,練得久了,熟能生巧而已。
可是這一列列飽經風霜的人踏步而過時,無人敢有質疑,所有人屏住呼吸,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去看那一個個整齊劃一的人,去聽那整齊劃一的響動。
韓世忠打馬到高臺之下時,突然抽出佩刀,對於這個似曾相識的動作,倒是無人再受驚嚇了,趙佶彷彿看到了最精彩的地方,狠狠地將手拍了拍椅柄,一雙眼眸很是專注。
韓世忠長刀向天,高呼道:“吾師凱旋,皆賴陛下洪福庇佑,吾皇萬歲,萬萬歲!”
這一句高吼還未讓人反應過來,後頭的禁衛挺起長槍,校尉拔出佩刀,一齊道:“吾皇萬歲萬萬歲!”
話音剛落,隊伍徐徐經過高臺,向擠滿了百姓看客的門洞進去。
場面頓時火爆,許多人盲從地大叫:“萬歲!”還有人喊:“吾皇萬歲!”
趙佶龍顏大悅,狠狠地拍了拍大腿:“慚愧,慚愧。”好像是故意和那奇高的聲浪對話一樣,倒是有點兒臉紅了,原來大軍凱旋還是他的功勞?這個主意,多半是沈傲想出來的。
沈傲以爲趙佶是在和自己說話,立即正色道:“陛下慚愧什麼?”
趙佶反應過來,暢然一笑道:“朕並沒有立下寸功,將士卻將功勞推在朕頭上,自然是慚愧。”
沈傲端莊無比地道:“微臣萬死,竊以爲陛下的話實在沒有道理。敢問陛下,這武備學堂是誰下旨興辦的?又是誰親自領了祭酒?更是誰敕命的教官、教頭、博士?今曰能得勝,憑的是武備學堂校尉,可是終究還是陛下聖明,獨具慧眼;所以說此次凱旋,皆賴陛下洪福。”
趙佶呵呵一笑,指了指他道:“怎麼說,都是你有道理。”隨即也覺得自己確實聖明,若不是聖明,如何能青睞沈傲這個傢伙?不青睞沈傲,又如何興辦武備學堂?沒有武備學堂,馬軍司如何能有今曰這般大捷?所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不就是如此?
一列列隊伍過去,前頭的中軍營那邊的街道上突然出現了一絲混亂,許多人竟是衝破了沿途禁軍的阻攔,衝到中軍營這邊作出了一件令人大跌眼鏡的舉動——獻花!
趙佶原以爲出了事,臉色有點不好看,這時表情才鬆弛下來,那邊沿途衛戍的禁軍反應也快,立即將那些送花的百姓驅逐回去。
真正目瞪口呆的是沈傲,沈傲嘴巴張得有雞蛋大,完全顧不得國公太傅的威儀,真真是大跌了眼鏡。
沒錯,遠在京畿北路的時候朝廷那邊已經有了陛下出迎的風聲,爲了這個,沈傲爲了把這場戲做足,少不得費了些筆墨寫了書信送到邃雅山房去授意吳三兒做一些安排。其中一個項目就是送花。
在沈傲的臆想之中,威武的校尉、禁軍踏步而過時,應當有一羣漂亮的小姑娘拿着一束束花兒衝到隊伍前,將花兒插到男兒的衣襟上,這樣的場景非但有新意,且能提振校尉禁軍的荷爾蒙,令他們更增榮耀感。
只是現實有些偏差,送花固然是安排好了,沈傲卻是忘了,這是大宋,在這個大多數未出閣少女還不太願意拋頭露面的時代裡,以吳三兒的本事哪裡能尋到什麼小姑娘來送花?怪也只怪他沒有囑咐清楚,結果……吳三兒還真尋了人來,只是送花的都是鬍子拉渣的大漢……“悲劇了……”沈傲搖頭嘆息。
有些時候,計劃果然趕不上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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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大多數人並沒有察覺到異常,倒是這些人衝出來,讓沿途的百姓更是激動了一下,害得衛戍的禁軍不得不拿着槍桿子將人驅回去。
中軍營過去,接着是前軍營、後軍營……隊伍入城,歡聲更加雷動,人羣中有人不斷的引領着口號:“皇帝萬歲,官家萬歲。”
有人引領,後頭的人也都盲從,萬歲之聲不絕於耳。
趙佶聽得甚是喜悅,手中把玩着一柄玉質紙扇,拍打着自己的手心,很是愜意地道:“我大宋享國百年,朕才知道天下的百姓竟是如此赤誠。”
沈傲還沒有從送花的意外中回過神來,吱吱唔唔了幾句,趙佶見他臉色有異樣,便以爲還在爲水師的事艹心,便忍不住虎起臉:“怎麼?朕說了再議你便這個樣子,難道一定要朕點了頭才肯幹休?”
沈傲啊的一聲回過神,立即道:“陛下誤會了。”
“誤會?”趙佶深深地打量着沈傲,不信地搖搖頭:“罷罷罷……難得武備學堂深得朕心,朕便慫恿你一回吧,武備學堂這邊的水師校尉,你及早艹練出來,戰船之事,朕從內庫中撥出,令各地監造戰船。”
沈傲很是驚喜了一下:“陛下聖明。”
若不是方纔把趙佶哄得舒服,這水師還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應承下來,也算是一件意外之喜,沈傲自是喜滋滋的,也將方纔的不快拋到九霄雲外;至於趙佶仍陶醉在馬軍司入城和萬民歡動之中,倒也不再說什麼。
倒是一旁側立着陪趙佶觀禮的趙恆卻是心念一動,低聲道:“父皇,兒臣聽說沿海各路的水師已經足夠了,再重新編練,似乎有些不妥。再者說,這新水師能否有成效,還是不可知之事,所以兒臣建議,還是交由廷議那邊議一下再做定奪。”
看到沈傲坐在趙佶身邊,他這個太子竟是乖乖站着,趙恆心裡滿是不忿,固然沈傲是有功之臣,趙佶那邊刻意給他禮遇,可是自己這般不涼不熱的樣子,真真是寒磣至極。眼見沈傲一心要促成水師,趙恆心裡想:“父皇的心意,我是知道的,他捨不得花這銀錢,若不是沈傲這邊催問得緊,也不一定會點這個頭。自己何不如順着父皇的心意把父皇說不出口的話道出來,既爲父皇節省了開支,又可以給沈傲一個下馬威。”
趙佶聽了趙恆的話,微微一愕,目光從右軍營入城隊列抽出來,瞥了趙恆一眼,沉吟了一下道:“你說的似乎也有道理,不管怎麼說,這畢竟是大事,總要聽下樞密院和兵部那邊的意見纔是。”
趙恆心知自己的目的達成,到了廷議上,大不了指使幾個心腹去反對一下,到時候肯定又是一筆糊塗賬,趙佶這個人耳根子軟,好謀不斷,這件事八成是要一直擱置的。
沈傲想不到太子竟橫插一腳,與趙恆對視了一眼,朝趙恆冷笑一聲,卻也只是抿嘴不說話。過了好一會,纔對趙佶道:“陛下,君無戲言對不對?”
趙佶隨口應道:“這是自然。”
沈傲便笑吟吟地不說話了,有了趙佶這個回答,退一萬步來說,水師的事都不怕沒有眉目。朝趙恆看了一眼,心裡想:“小子,要玩陰的,你還嫩着呢!今曰先教你脫一層皮。”
待到左軍營的隊列走過,人羣又是一陣歡呼,仍舊有引導之人高吼:“吾皇萬歲,大宋萬年!”
後頭的人不假思索地喊:“吾皇萬歲,大宋萬年!”
趙佶的笑容更是燦爛。
接着不知是誰大喊一聲:“皇太子殿下萬歲,東宮萬歲!”
人浪如潮水一般習慣姓地喊:“皇太子萬歲萬萬歲!”
那一陣陣歡呼,似是永遠不知疲倦。可是這個時候,高臺上的王公大臣們卻一個個面色古怪起來,事不關己的,只是微微有些愕然。可是一些和趙恆走得近的,臉色就有點兒灰暗了,哪個吃飽了撐着的,什麼不喊居然喊到了東宮頭上,後頭更該死,念個千歲也就罷了,竟是加了個萬歲。
萬歲是什麼?萬歲即是天子,是九五至尊,這個字便如朕一樣都是官家的專有名詞,便是太后娘娘,也只有享個千歲的份,東宮就算是儲君,卻是萬萬當不起的。
可是這個時候的局勢哪裡控制得住?這麼多人,喊的人又多,總不能叫禁軍去拿人吧!更爲嚴重的是,人們叫着叫着上了癮,有人喊吾皇萬歲的,也有人喊東宮萬歲的,尋常的百姓沒有這麼多忌諱,在他們看來,別人怎麼喊他們怎麼喊就是,皇太子是今上的親兒子,老子都萬歲了,兒子叫一下萬歲也不打緊,雖說規矩很嚴,想必皇帝老子也不會見怪,更何況這麼多人喊,應應景也沒什麼。
這個時候,沈傲臉上露出不易察覺的笑容,笑得很舒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