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菲櫻沒有猜錯,歐陽老夫人雖然不管具體事務,但在歐陽世家當了多年的家,當然不是愣頭青,早已是成了精的人物。
此次來京搭救孫兒,在接二連三地碰壁之後,老夫人更是比誰都要清楚,王室貴胄,豪門望族,只有利益,沒有情誼,在建安郡都是如此,更不要說權力紛爭的京城了,天下事,都是一個道理,如同家族聯姻,最能長久的往往是強強聯手,如果一方強,一方弱,根本就走不長遠。
若是此刻手中沒有對方看得上的籌碼,對方又何必爲你涉險?她也就沒有爲荻兒求情的資格。
其實老夫人心裡也明白,菁兒能一飛沖天,嫁入人人豔羨的皇室,並不是歐陽世家的功勞,而是萬家和淮南王府的功勞,但從現在燕王對菁兒的態度來看,恐怕他已經知曉萬家和菁兒母女斷絕關係的事情。
自從孫女被冊封爲燕王妃之後,歐陽世家建安第一名門的地位更是穩如泰山,如今萬家翻臉不認人,老夫人除了在心底詛咒他們無情無義之外,也只能打落牙齒往肚裡吞。
除了萬家,還有淮南王府,如果菁兒和淮南王府的表親關係維繫得好,依然是一大有力的籌碼,而且菁兒在燕王府也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雖然萬家已經決絕翻臉,但老夫人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營救荻兒的機會,爲了歐陽世家的安危存亡,荻兒必須救出來,所以她硬着頭皮來了淮南王府。
不過,老夫人沒想到的是,她並沒有見到那個俊美而冷酷的尊貴世子爺,而是美麗的世子妃。
如果不是親眼見到,老夫人真的很難想象,商家還能養出這般容色姝麗的女兒?
不知道是不是在王府生活久了,世子妃一舉手一投足盡顯高貴風華,毫無庸俗商賈之氣,讓人在不知不覺中被她吸引。
老夫人是見慣了美人的,已經達到百毒不侵的程度,但此刻在寒菲櫻面前卻失了神,直到聽到寒菲櫻一聲輕輕的咳嗽,才匆忙回了神,因爲寒菲櫻那雙璀璨流光的眸瞳,在提醒着她,這位世子妃,雖然歲數連自己的三成都不到,卻絕對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
尤其是世子妃有意無意投過來淡淡一瞥,卻讓老夫人心頭立時一肅之後,她以前對世子妃僅剩的輕視鄙薄之意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歐陽世家雖不是京中高門,但能娶到萬家貴女的家族,也不是等閒之輩,而且老夫人在豪門浸染一生,更是自認爲見識過大風大浪,此刻卻發現,她的道行,在京城遠遠沒有達到得心應手的程度,而京城,也不是歐陽世家可以呼風喚雨的天堂。
老夫人心思複雜地坐了下來,暗自思忖到底要怎麼開口,才能順利達到自己的目的?
寒菲櫻將老夫人眼中的算計和波動盡收眼底,不動聲色一笑,命人上茶之後,緩緩開口,“歐陽老夫人可真是稀客,不知今日光臨王府,到底所爲何事?”
此時若是世子爺在場,一想到那雙高深莫測的眸瞳,老夫人就會心生寒意,或許世子爺不在也是好事,見世子妃主動開口,老夫人暗自鬆了一口氣,女人之間總是更好說話,“世子妃想必已經猜到老身的來意吧。”
寒菲櫻並不答話,只是悠然地把弄着手中精緻的茶盞,燕王府發生的事情,她已然知曉,萬家和歐陽菁母女之間的事情,雖是家族內務,但也絕不是無人知曉,燕王若是連這點消息也無法察覺的,也太后知後覺了。
燕王的震怒和失望可想而知,以後歐陽菁在燕王府的日子就沒那麼好過了,老夫人也在燕王府碰了一鼻子灰之後,便到了淮南王府。
長久的靜默之後,寒菲櫻輕笑,“連燕王殿下都覺得棘手的事情,老夫人何以想到淮南王府碰運氣來了?”
老夫人聽出世子妃話語中的嘲諷之意,臉色不免有些尷尬,但此時也顧不得那麼多了,“老身知道這件事情的難度,如今不求荻兒完全脫罪,只求務必保住性命,而且,請世子妃放心,老身絕不會空手而來。”
這話倒勾起了寒菲櫻的一絲興趣,歐陽世家最初的目標是無罪釋放,在遭遇重重挫折之後,已經明白,現在想要全身而退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更不要妄想在春試中金榜題名了,老夫人倒也是個識時務的聰明人,語調微揚,“此話怎講?”
老夫人見世子妃果然有了興趣,心中燃起一絲希望,比起那些自命清高的清貴名門,商家出來的人就好接觸多了,也容易攻破防線,她拍了拍手,身後的丫鬟就捧出來一個小禮盤,上面蓋着一塊紅綢布。
在老夫人的示意下,紅綢布揭了下來,下面露出一個碧玉樽,玉質潤和,通體碧綠,細膩柔潤。
寒菲櫻這種行家裡手只需一眼就知道這東西價值不菲,但如果以爲這點東西就可以讓自己動心的話,也太低估自己的眼光了。
她只是瞥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淡漠道:“老夫人是想向本妃行賄嗎?”
老夫人聽出世子妃話語中的淡淡怒意,先前心頭的希望又瞬間沉沒了下去,這碧玉樽可是歐陽世家的寶貝,寒菲櫻竟然能絲毫不動心?
如果這就是老夫人的手腕的話,也太低級了,讓太寒菲櫻失望了,“送客。”她說完就欲起身。
老夫人急了,這是一場根本不存在公平的談判,因爲荻兒的命握在別人手中,自己處於下風,而且她也打聽過刑部尚書的官聲,聽說此人出了名的冷麪無情,二兒子曾經也試過這條路,可在建安大行其道的那一套,在這邊居然完全行不通,也許是荻兒運氣實在糟糕,竟然遇到了一個完全不知變通的刑部尚書,不是因爲刑部要案太多,一時無暇顧忌二兒子,連她的二兒子都可能會被以行賄之罪吃上牢飯。
如果此時世子妃走了,荻兒就真的沒希望了,老夫人忙解釋道:“世子妃請留步,世子妃有所不知,這碧玉樽是先祖皇帝賜給歐陽世家的,是因爲有碧玉樽的庇佑,歐陽世家纔有世襲爵位,家族安康,這可是歐陽世家的鎮宅之寶啊。”
寒菲櫻失笑,連鎮宅之寶都獻出來了,只爲換歐陽荻一命,看來在這位老夫人心中,歐陽荻的地位極其重要,重要得超乎想象。
不過就算如此,寒菲櫻也只是笑容淡淡,“區區一碧玉樽,本妃還不會放在眼裡,老夫人還是不要浪費本妃的時間了。”
看見了寒菲櫻眼中的蔑視,老夫人明白過來,寒家可是龍騰王朝最大的寶石商家,這種東西,人家見得多了,自然不以爲稀奇,雖然碧玉樽是歐陽世家的鎮宅之寶,但人家根本不放在眼裡,她誠懇道:“只要世子妃能保住荻兒的性命,老身絕對感激不盡。”
寒菲櫻挑起了黛眉,“老夫人真是難爲本妃了,刑部判的案子,本妃能有什麼辦法?”
雖然寒菲櫻的態度很是淡然,但和到處碰壁相比,至少她沒有一口回絕,已經讓人心存希望,老夫人眯起眼睛,低聲道:“聽聞世子妃聰慧過人,又深得世子爺寵愛,淮南王府權傾朝野,自然能辦到別人辦不到的事情,請世子妃放心,歐陽世家向來是知恩圖報的人,絕不敢虧待世子妃。”
欺她年輕,開空頭承諾嗎?寒菲櫻眼中有道看不見的冷笑,“本妃很忙,翡翠,送客。”
翡翠對這喋喋不休的老夫人早就不耐煩了,聽到小姐的吩咐,馬上板着臉道:“請。”
老夫人雖然被人下了逐客令,但當然不肯走,看着這位淡定高貴的女子,想起第一次聽說世子妃是商家出生的,還掩飾不住心中的鄙夷,可現在自己還得求到她頭上,還得處處看她臉色行事,真是世事難料啊。
不過老夫人也知道商人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本性,荻兒是衆孫兒之中,她最疼愛也最爲看重的一個,要不然也不會被派到京城來參加春試,肩負壯大歐陽世家門楣的重大任務了,左右看了看,臉色神秘,小聲道:“還請世子妃屏退其他人。”
哪知,寒菲櫻只是隨意地瞥了她一眼,就淡然出聲,“這裡都是本妃的人,無需迴避,如果老夫人覺得不方便的話,大可不說,老夫人的話,本妃也不是很有興趣。”
淺淡的語氣,疏離的態度,讓老夫人心下一凜,明白這是在別人的地盤上,荻兒的命攥在別人手中,由不得她做主,只得亮出底牌,“若能保住荻兒性命,老身願意酬謝三十萬兩白銀。”
三十萬兩白銀?這個數目讓寒菲櫻眼中浮現一道飛快的訝然。
老夫人亮出底牌之後,看着眼前華貴流光的世子妃,就安靜地等待她的態度,老夫人當然不傻,知道要救出荻兒,自然是要捨得下血本的,要是少了,人家估計連看都懶得看一眼,一定是要能徹底打動人的數目,纔有可能達到目的。
如今和萬府已經水火不容,她去燕王府求助的時候,不是沒有心存這個想法,可燕王連她的面也不見,她受盡了冷遇,想要送鉅款出去,都求救無門,如今既有這個能力又能被打動的,也就只有這位世子妃了。
一時間,廳裡陷入異樣的安靜,寒菲櫻驚訝的並不是老夫人會爲了歐陽荻出三十萬兩白銀,而是歐陽世家區區一個地方家族,居然出得起三十萬兩?
三十萬兩是什麼概念?當初她是公子鳳的時候,妖孽爲了醫治雙腿,她乘機勒索了妖孽二十萬兩,後來才知道,那是他母妃的嫁妝,當年萬家大小姐嫁入淮南王府,嫁妝就是三十萬兩,當初煊赫一時。
可小小的歐陽世家,如何能和鼎盛的京城貴族萬家相提並論?如今爲了救一個歐陽荻,他們竟然能拿得出來三十萬兩,實在令人生疑。
歐陽世家祖上的確風光過,可這些年下來,早已經不復當年的盛勢,不過是依靠祖宗的庇廕和世襲的爵位,維繫着建安名門的榮耀。
大家族子嗣繁茂,總是要出幾個紈絝子弟,這也是在所難免的,但只要家風鎮得住,也不會出什麼大的亂子,但歐陽世家的人顯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備受器重的子嗣卻品行不端,毆傷人命,不但沒有半點反省,反而全怪別人,對子嗣這般嬌寵,不明是非,絕不是好事,曾經的姐夫金有財不就是這樣的?
金家曾經也是京城大商戶,現在卻門庭凋落,家財散盡,何嘗不是因爲金有財混賬不成器的緣故?
老夫人見自己這麼大手筆,寒菲櫻卻依然不爲所動,她暗暗心驚,寒菲櫻的胃口到底有多大?
寒菲櫻輕笑,只是那笑容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詭譎,語氣透着濃濃疑慮,“歐陽世家拿得出來三十萬兩?”
老夫人以爲寒菲櫻是在懷疑歐陽世家的實力,這筆鉅款果然讓對方動心了,她心頭略微鬆了一鬆,語氣低沉中透着一絲豪氣,“世子妃放心,只要保住了荻兒的性命,三十萬兩一兩不少地奉上。”
這話倒讓寒菲櫻大爲好奇,歐陽世家憑什麼這麼有底氣?而且聽老夫人這口氣,拿出三十萬兩還不是特別爲難的事情。
一個建安郡,一年的稅收不過二十萬兩白銀,寒菲櫻現在執掌淮南王府,對王府財物瞭如指掌,堂堂親王府,總財產也不過八十萬兩白銀,而且大多還是田產地契之類的不動產,流動資金不過十幾萬兩,想要一口氣拿出三十萬兩現銀,不通過一些非常手段,也是十分吃力的事情,親王府尚且如此,而區區一個郡的歐陽世家,居然有這麼硬的底氣?
而且還可以斷定,歐陽世家的財產遠不止三十萬兩,因爲歐陽世家子嗣衆多,他們不可能爲了保住一個歐陽荻的性命而賠上整個身家。
寒菲櫻依然只是笑,卻始終不表態,讓老夫人摸不準她的心思。
老夫人一邊揣摩寒菲櫻的想法,一邊道:“世子妃不用擔心,歐陽世家在建安經營多年,自然有些身家,何況,對老身來說,什麼錢財都沒有荻兒的命重要。”
老夫人的口氣裡透着一種隱隱約約的驕傲,寒菲櫻只是波瀾不驚一笑,目光卻被窗外一支正新芽吐蕊的枯枝吸引。
在老夫人的無比期待中,寒菲櫻說出的話讓她目瞪口呆,“三十萬兩,的確讓人心動,可惜本妃從來不缺錢,老夫人的好意,本妃心領了。”
什麼?老夫人頓時面色如雪,這個年輕的女子,卻給她一種始終都捉摸不透的感覺,她要的到底是什麼?
老夫人並不知道,寒菲櫻真正感興趣的是什麼,一個家族想要長久不衰地繁茂下去,必須每一輩都有傑出的人物撐起門楣,否則門庭衰落是遲早的事情,歐陽菁的確有心計有才幹,卻是個女孩,不可能承繼歐陽世家的門楣,除此之外,其他的全是庸庸碌碌之輩,這樣的家族,平庸一世是沒有問題的,但想要重新煥發耀眼光芒,幾無可能。
如今歐陽世家,靠的不過是承襲祖宗爵位,這樣的家族,到底有什麼本事能輕易拿出三十萬兩?
老夫人見寒菲櫻神色不耐,暗暗心驚,原本以爲三十萬兩足以讓寒菲櫻動心,沒想到,事情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樣,一個商賈出身的女子,竟然對真金白銀毫不動心?實在令人費解。
見寒菲櫻神色淡淡,老夫人決定最後一搏,她站起身,“既如此,老身就告辭了。”
寒菲櫻只是略微點點頭,表示知道了,連半句挽留的話也沒說。
老夫人本來行的是欲擒故縱之計,三十萬兩已經是一筆鉅款,一座親王府一年的花銷也不過就是三十萬兩,寒菲櫻若是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出更多了,定然會挽留自己。
老夫人步伐格外沉重,慢慢走到門口,越走越慢,彷彿只是年老之人的遲緩,而不是她有意的遲緩,她要讓寒菲櫻知道,若是出去了,這三十萬兩寒菲櫻就拿不到了。
寒菲櫻見老夫人的動作看在眼底,脣角彎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如今這個案子,全京城的人都在關注,就算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可有能力改變這個案子走向的人並不多。
燕王算是其中一個,但對如今的燕王來說,東宮之位纔是最重要的,三十萬兩雖然you惑巨大,可風險也大,而且歐陽荻是燕王的內弟,他權衡利弊之下,定然會選擇不聞不問,以後的天下都是他的,他還在乎什麼三十萬兩?
老夫人也想明白了這一點,所以來找自己,可惜,在自己面前玩欲擒故縱之計,一把年紀的人,未免太過幼稚。
遲遲聽不到寒菲櫻挽留的聲音,老夫人心下焦急,這次若是真的走了,荻兒就徹底沒希望了。
世子妃雖然冷淡,卻被萬家的冷臉和燕王府的冷遇好多了,老夫人雖然抹不開老臉,但終究是顧不得了,城府頗深的她也有些沉不住氣了,厚着臉皮停下腳步,轉身看向世子妃,尷尬道:“還請世子妃明示,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救荻兒一命?”
寒菲櫻脣邊笑意更深,“看來老夫人也有誠意,本妃想問一句,歐陽世家不過是區區一個建安郡的家族,勢力連京城都無法抵達,何以讓本妃相信你們能拿出三十萬兩呢?”
果然是有錢能使鬼推磨,老夫人臉色微變,卻堅持道:“荻兒是老身的命根子,若是荻兒被殺,老身也活不下去了,歐陽世家就是砸鍋賣鐵,也會湊足這筆錢。”
可寒菲櫻的目光彷彿有着無與倫比的穿透力,迫得老夫人不自覺低下頭去,“這樣的話,外人面前糊弄糊弄就算了,在本妃面前,還是免了吧,難不成老夫人以爲本妃是三歲孩童?”
老夫人看着那雙清澈卻淡然的眼睛,下意識地避開她的眼睛,她一把年紀,竟然不敢和這個女人直視,飛快地左右看了看,“不瞞世子妃,先夫生前做過建安知州,的確有些見不得光的手段收斂了一些錢財。”
貪污?而且把責任都推到一個死人身上去,也不能說不高明,這個理由能夠說服大部分人,但說服不了寒菲櫻,建安不過是個郡,如何能貪污到幾十萬兩?
而且,歐陽荻並非歐陽世家獨子,據她所知,歐陽世家人丁興旺,子嗣繁茂,花三十萬兩鉅款買一個人的性命,不太像是一個子嗣衆多的大家族能做得出來的事情。
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這個家族的真正財產比三十萬兩還要多,而且,歐陽荻不能死,因爲他手裡有歐陽世家極爲在意的秘密。
老夫人見寒菲櫻依然不信,面露極度誠摯之色,“世子妃,老身連這種事情都和盤托出,還有什麼敢瞞着您呢?”
可直覺告訴寒菲櫻,真相遠遠不是老夫人說的這麼簡單,背後一定有令自己更感興趣的東西,對老夫人這樣的老江湖,若是不耍點手段,她可以不會輕易就範。
寒菲櫻輕輕朝熱茶吹了一口氣,安然寧靜,甚至都沒有請老夫人坐下來,淡笑道:“老夫人在萬府和燕王府接連受阻,想必也知道這件事的難度有多大,當今皇上最反感的就是重臣干涉律法,就算淮南王府權傾朝野,也不便插手此事,何況,全京城的人都在看着,一不小心,就會落人口實,本妃也是看你一大把年紀還在爲子孫奔波,起了惻隱之心,所以才勉強試一試,可老夫人也太沒誠意了吧?”
世子妃終於開口,讓老夫人看到了希翼之光,淮南王府深得皇寵,別人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他們做不到,但世子妃的目光透着一股若有若無的不悅,刺得老夫人身上發寒。
老夫人不敢再對上世子妃的眸光,“世子妃只要拿到三十萬兩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何必如此深究呢?”
寒菲櫻站起身,華美衣裙從老夫人身邊掠過,似笑非笑,“老夫人說的有理,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本妃必須知道這三十萬兩到底會不會燒手?本妃可是個商人,自幼就懂得權衡利弊,萬一爲了三十萬去火中取栗,最終引火燒身,可是得不償失的蠢事。”
見世子妃這樣說,老夫人知道她是一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了,可那是歐陽世家最大的秘密,自己絕對不能說出去,不能讓任何一個外人知曉。
寒菲櫻見老夫人處在極度的糾結和猶豫之中,卻一點也不着急,臉上始終掛着若有若無的笑意,她美麗精緻的容顏彷彿有光澤在流動,魅惑,妖嬈,懾人心魄。
見老夫人眸色沉沉,寒菲櫻嫣然一笑,明明明媚如花,卻讓老夫人望而生畏,??“要不要本妃提醒一下老夫人,建安郡靠近南海?”
“轟”的一聲,老夫人頓覺身體一晃,險些暈倒,歐陽世家毗鄰南海,而南海是朝廷對外貿易的最大港口,歐陽世家的人把控當地交通樞紐,這樣得天獨厚的便利條件,成了歐陽世家大量斂財的最大秘密。
這也是她務必要救出荻兒的另外一個最大原因,歐陽世家的這個秘密,荻兒也是知道的,因爲荻兒是將來要接掌歐陽世家的挑大樑的人物,所以家族的秘密並沒有瞞着他。
現在想起來,到底是歐陽世家的人太過心急了,也沒料到荻兒到了京城,竟然闖出了這樣的彌天大禍,他如此年輕,萬一在大牢裡扛不住,把這個秘密透露出去,後果可是不堪設想,所以他們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荻兒救出來。
寒菲櫻真是好敏銳的心思!老夫人好不容易穩住自己的身子,對上那雙明明清幽見底卻又彷彿透着無邊無際深淵的眼睛,她甚至開始懷疑來淮南王府這個決定到底是對還是錯?
但問題是,現在想退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老夫人的確沒有想到寒菲櫻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人,居然清楚地知道建安地勢圖,準確無誤地一語中的。
寒菲櫻淡然卻又銳利的目光讓老夫人渾身發寒,她定了定心神,故作不知道:“世子妃在說什麼,老身聽不懂?”
寒菲櫻驀地發出一聲長笑,語氣更讓老夫人觸目驚心,“有件事,老夫人大概還不知道。”
“什麼事?”老夫人下意識地問道。
“刑部尚書孔潛可是出了名的鐵面判官,聽說歐陽荻不但交代了這次殺人的罪行,而且連以前在建安犯的事情,也被牽扯了出來,孔潛最善於順藤摸瓜,這一次,想必也會有所收穫。”
老夫人大驚失色,歐陽世家在建安影響極大,而荻兒又是名門嫡出,行爲張狂些在所難免,一般人也不敢惹他,若是荻兒和人發生衝突,歐陽世家都能擺平,其實這倒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荻兒會不會把歐陽世家的秘密吐露出來?
這次犯了事,竟然牽扯到了以前的事,這已經說明荻兒的嘴巴不是鐵板一塊,萬一重刑之下,他熬不住,又怕死,爲了邀功,會不會將他知道的事情和盤托出?
歐陽世家的這個秘密,只有她和二兒子,還有荻兒知道,爲了保密,連兩個媳婦都瞞得嚴嚴實實,這也正是必須要把荻兒救出來的原因。
寒菲櫻滿意地盯着老夫人灰白的臉色,今天見歐陽老夫人果然是個正確的選擇,竟然意外地發現了這樣一個大秘密。
龍騰王朝明令官宦之家不得參與海外經商,就是爲了防止官商勾結,杜絕回易(今稱“走私”),將朝廷禁止海外貿易的物品銷外海外,同時也爲給朝廷帶來巨大損失。
真是沒想到,歐陽世家的人竟然參與朝廷明令禁止的回易之事,難怪居然能拿得出來三十萬兩保歐陽荻的命,這般大手筆,只爲歐陽荻,很有可能歐陽荻也是知情的。
沒想到寒菲櫻這般精明銳利,竟然洞悉了背後的隱情,老夫人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極力想否認,卻發現無論說什麼都那樣虛僞而無力。
寒菲櫻見狀冷冷道:“既然事已至此,老夫人何必再遮遮掩掩?這可會讓本妃認爲老夫人毫無誠意。”
真是小看了這個歐陽世家了,這般膽大包天,若不是一個小小的歐陽荻萬花樓殺人一事,居然還不知道歐陽世家背後有着這樣精彩的黑幕?
老夫人當然知道這件事若是被朝廷知曉的,後果到底有多嚴重,這也是當年想方設法攀上一門京中高親的最大原因,就是爲了以後有個強有力的仰仗,沒想到最終卻徹底開罪了萬家,一向溫文爾雅的萬家翻起臉來,也是這般決絕迅速,毫不手軟。
老夫人跌坐在椅子上,如果不是因爲荻兒也是知情人,這個時候,歐陽世家寧願捨車保帥,也要捨棄荻兒,可世上沒有後悔藥賣,她瞪大眼睛看着眼前雲淡風輕的女人,這個秘密被這個女人知曉,到底會帶來怎樣的危險?
見寒菲櫻臉上並沒有多少驚異的表情,老夫人只得安慰自己,或許寒菲櫻知道也沒什麼,畢竟,她沒有任何證據不是嗎?
不過寒菲櫻似乎有透視眼一眼,老夫人真是想不明白,這麼年輕的女子,到底是哪裡來的閱歷和銳利,居然能一眼看透自己心中所想?
“就算本妃手中暫時沒有證據,可那也是暫時的,不是嗎?”
寒菲櫻自負的一席話讓老夫人從頭涼到腳,建安郡天高皇帝遠,而且歐陽世家一手遮天,所以多年相安無事,這次的危機是否能夠平安度過,她心底突然一動,寒菲櫻這般感興趣,莫非也想分一杯羹?
“老夫人放心,本妃雖是商人,但對你們的生意不感興趣。”寒菲櫻漂亮的脣角微微勾起,語意不明道。
真是可笑,京中世家看不起商家,地方世家也看不起商家,表面上清高脫俗,視錢財如糞土,背地裡卻行着如此齷齪之舉。
“那世子妃的意思是……”老夫人暗自揣摩寒菲櫻的心思,小心翼翼道。
“既然你們涉足南海港多年,想必海上的動靜,你們一定也瞭如指掌了?”寒菲櫻斂去眼中的鋒銳,但卻給老夫人一種更加捉摸不透的膽寒,因爲她始終摸不透寒菲櫻到底目的何在?
既是商人,卻不爲求財,面對天賜良機的發財機會,也似乎不爲所動,她到底想幹什麼?
“是的。”老夫人的聲音低沉得彷彿聽不到,這麼多年,家族風浪,內外爭鬥,她經歷得都不少了,卻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內心起伏不定,在寒菲櫻面前,感覺自己正在被一層層抽絲剝繭,漸至透明。
寒菲櫻盯着老夫人黯淡驚慌的臉,突然妖豔一笑,“和家族利益相比,歐陽荻的生死倒顯得沒有那麼重要了,老夫人這般不顧一切要救他,如果本妃沒有猜錯的話,是因爲歐陽荻也涉足其中吧?”
這個女子太厲害了,居然就通過幾道支離破碎的碎片,就拼出了完整的真相,老夫人彷彿見了鬼一樣,臉色煞白。
寒菲櫻臉上浮現一道看不出笑意的笑意,語氣隨意道:“最近海上有什麼動靜?”
老夫人眼眸微微閃動,她不知道寒菲櫻這樣問是什麼意思,難道寒菲櫻對海上生意有興趣?
可還沒等她想明白,就聽到了寒菲櫻略帶警告的清冷聲音,“你只需要回答我的問題,不要試圖揣測本妃心裡在想什麼,那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面對這個深不可測的年輕女子,老夫人忽然覺得後怕,那是她面對任何人都沒有過的後怕,那雙清幽的眼睛,看似溫和可親,實際上卻有着可以穿透人的靈魂般的殺傷力。
在這雙眼睛的迫使下,老夫人眯起眼睛,頭腦裡仔細蒐羅最近海上的動靜,想了一會,臉上忽然染上諂媚的笑意,“最近波斯國派了船隊在海上交易。”
“什麼交易?”
“黃金。”
寒菲櫻心底雖驚,表面上卻水波不興,慵懶地問了波斯船隊的詳細情況之後,淡淡道:“你應該知道欺騙本妃的後果。”
經過這一次正面接觸,老夫人哪裡還敢矇騙寒菲櫻?一不小心就是顛覆家族的後果,她立即跪倒在寒菲櫻面前,信誓旦旦道:“如今走到這個地步,我就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欺瞞世子妃。”
寒菲櫻眼中寒光一閃,雖然現在老夫人在自己面前,處於絕對的劣勢,但她依然是個聰明的女人,要不然,以歐陽世家的這一幫歪瓜裂棗,如何能保持今天的繁華?這其中,老夫人實在功不可沒。
老夫人本來以爲把這個消息吐露給了寒菲櫻,寒菲櫻會有所動作,寒家的財力自己當然是聽說過的,龍騰王朝最大的寶石商人,完全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大賺一筆。
沒想到,寒菲櫻似乎並無此意,更讓她猜不透摸不着,??“好吧,本妃答應你,會暫時保住歐陽荻的命,不過接下來,你要聽本妃的命令,如果出現任何陽奉陰違之事,歐陽荻的嘴就不可能再牢靠了。”
“多謝世子妃。”雖然從寒菲櫻這裡得到了承諾,可不知道爲什麼,老夫人內心竟然並無歡欣雀躍的感覺,反而有種隱隱的擔憂,彷彿有什麼看不見的危機在等待自己一樣,她自問也是城府極深的人物,可此刻,在年輕的寒菲櫻面前,忽然覺得全身一顫,但已毫無退路,“遵命。”
歐陽老夫人終於走了,翡翠看見小姐臉上那道高深莫測的笑,疑慮道:“小姐真的要保住歐陽荻的命?”
寒菲櫻悠閒地接過手中的杯盞,笑而不語,歐陽荻是秋後問斬,時間還多得很,恐怕到了那個時候,歐陽世家的人已經完全顧不得歐陽荻的死活了。
如今的當務之急是穩住歐陽荻,不讓他亂說話,須臾之後,吩咐道:“讓簡陌去一趟刑部大牢,告訴歐陽荻,讓他耐心等待,會有人救他出去的。”
翡翠會意,“是。”
寒菲櫻臉上的表情歸於平靜,很快,就會有一場好戲了。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