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少一看見我明顯很意外,他的峰眉瞬間就擰了起來,脣角的笑容倏地褪盡。
而我,彷彿整個人被釘在地板上,一步也挪不了了。
整間屋子,只有沈眉一個人還在興奮地說:“凌止,其實我看見你第一面就認
出來了!你和季隊長的照片,我幾年前在中東就見過啦!哦,那一年我們組織和紅
十字會合作,所以是跟着部隊一起去敘利亞援助的。”
照片……
我想起來了,連老首長都說過當年在敘利亞,我和季少一的那張合影很出名。
沈眉是無國界醫生,我怎麼也沒想到她也曾和季少一共事過。
沈眉又朝季少一說,“季隊長,快說,是不是回國後你們還沒見過?感謝我
嗎?你是不是快感動得哭了?”
季少一此刻絕對不是感動得快哭了,我覺得他快要炸了。
沈眉還在說着:“你突然說要來香港,還要來見見我們這些昔日的戰友,當時
我就想到了,嘖,這事兒我得幫一把呀,對不對?”
“對。”他說得冷漠毫無笑意。
我想要轉身就走,沒想到沈眉突然拉住我,將我推上前。
她的話裡透着笑:“凌止,別愣着呀。”
季少一已經朝我走來,高大的身影投過來,落在我的腳尖。
無形中似壓得我抽不開腳了。
我的心跳“砰砰”的快,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腦子空白了一片。
他的聲音淡漠又疏離:“好久不見,沈小姐。”
“沈……沈小姐?”沈眉吃了一驚。
我的指尖有些顫抖,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
接着,門被人推開,傳來女人含笑的聲音:“師兄……”
我驚詫回眸,曾黎黎看見我亦是愣了愣。
我怎麼也沒想到季少一把曾黎黎給帶來了。
他這次是因爲霍正南生日纔來的,所以他跟曾黎黎是真的在一起了嗎?
胸口難受得很,我拼命穩着情緒,沒讓自己哭出來。
原來,短短個把月也能物是人非。
曾黎黎已經回過神來,她當着我的面走上前,親密挽住了季少一的手臂,孤傲
看着我,說:“凌止,這麼巧啊。聽說你跟霍先生來香港了,我還以爲要見你得去
霍家呢,沒想到在這裡就遇上了,緣分。”
我的目光死死盯住她穿過季少一手臂的手。
他仍是閒適一手抄兜,完全沒有要推開她的意思。
這一刻再看,覺得曾黎黎挽住他的手都那麼好看,手指修長,指甲精緻。
而我,因爲趕了三天稿子,連指甲都沒有時間修,手指上還殘留着黑水筆的淡
淡印痕……
沈眉徹底尷尬了,暗中拉了拉我,看得出她想跟我道歉。
我回過神來,暗自吸了口氣,這纔開口說:“好久不見。”
隨即,我回頭拿出圖紙交給沈眉,說:“你先看吧,我還有事,有什麼問題,
我們電話裡說。”
沈眉不敢再留我,忙點頭:“哦,好好,謝謝你啊,凌止,那我送你。”
她拉着我要出去。
曾黎黎突然叫住我:“大家好不容易見面,別那麼急着走。”她說着,過來拉住
了我,又看了眼沈眉手中的圖紙,笑着說,“沒想到你也做公益了?既然大家都算
是半個同行,好好聚一聚吧。”
我是想要拒絕的。
曾黎黎壓低聲音說:“坦然面對都不敢嗎?”
我一咬牙,還是留下了。
後來,來了很多人,大家圍坐在一起聊天。
我才知道曾黎黎和他們其實都不認識,但他們卻有共同去過戰場的經歷,很快
就有了共同話題,聊得很是火熱。
“真的?”其中一個男生激動得說,“我們從阿勒頗回來後就撤了,第二年南蘇
丹內戰我也申請了,但是沒趕上。”【注:阿勒頗,敘利亞城市,阿勒頗省省會】
曾黎黎笑着回眸溫柔看了季少一一眼,說:“你們季隊長可是我在那拍到的第
一個人。”
季少一沒有說話,但在聽他們提及自己的時候,脣角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整個過程,我一直坐在角落裡沉默。
和我同樣沉默的還有沈眉,她是個話很多的人,大約是因爲我和季少一的事吧?
那邊聊得起勁,她終於過來,壓低聲音說:“我不知道你和季隊長……哎呀,我
應該先問問的,這種事搞什麼驚喜!真的對不起凌止,你別生氣,我真的沒有惡意。”
我當然知道。
“沒事。”我勉強一笑說。
她嘆了口氣:“明明一副有事的樣子。”
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後來大家散了。
沈眉和我一前一後出去,她一副唉聲嘆氣的樣子:“我真是想不通,季隊長當
初簡直一副不和你在一起就單身到底的樣子,現在怎麼……說變就變了?”
“再堅定的心,也擋不住她甩我。”季少一的聲音冷漠從身後傳來。
我的臉色一變。
他大步上前,側臉看了看我,嗤笑說:“我有說錯嗎,沈小姐?”
我緊握雙拳,倔強擡起頭,說:“舊事重提就沒意思了。”
“ok。”他很是爽快,目光絲毫不躲閃,“那說當下,沈小姐去哪裡?霍家還是
舅舅的莊園,我不介意你搭車。”
“想必有人介意。”
他淡漠一笑,說:“你好朋友黎黎一會兒還有采訪工作,不和我一起去霍家,
順便說一句,她的確嫌棄和你坐同一輛車。”
再不向從前那樣發火和動怒,但字裡行間全是濃濃的火藥味。
他的這句“好朋友”也是在諷刺那晚上我給霍亦沉打電話時的那句他跟我的好朋
友睡在一起的話吧?
“季,季隊長……”
沈眉明顯是想幫我解圍的,卻被季少一一個眼神嚇得把後半句話嚥了下去。
季少一又看着我,說:“不走?”
語畢,他邁開長腿朝外面走去。
這裡就一個出口,無論如何我都會跟上他出去。
鼓起所有的勇氣走出去,季少一已經上了車,他完全沒有要等我的意思,一腳
油門,車子就飛馳離去了。
我一愣,隨即就笑了。
我都對他做了那樣的事,他要是真的還要載我,那纔是腦子有病。
後面,曾黎黎出來了。
她徑直朝我走來,冷冷看着我說:“凌止,你別這樣一副臉色,搞清楚,這條
路是你自己選的,沒有人逼你。以後不管我和季師兄怎麼樣,你都別再用這種打量
的眼神看我們,因爲你沒資格!”
我無言以對。
曾黎黎走後,我徑直回了霍亦沉的莊園。
難得纔有的好心情,因爲與季少一的意外相遇又全都打回了原形。
晚上,是我來香港後,第一次一個人坐在這麼大的房子裡吃飯。
阿姨見我吃的不多,便笑着問:“是因爲霍先生不在嗎?要不,我給沈小姐再
做點小點心?”
我忙說:“不用了阿姨,謝謝你。”
她笑着說:“沈小姐有什麼要求只管告訴我,這麼多年,你可是先生第一個帶
回家的女人呢。我和臨叔都盼了好久了,可算盼到了!”
我尷尬說不出話來。
南宮江臨希望霍亦沉早點成家是一定的,但他盼的人絕對不是我。
他很討厭我。
…………
霍亦沉回來時快十一點了,喝得嘧啶大醉。
南宮江臨將他揹回房間。
阿姨忙端了水上來,看見站在門口的我,往我手中一塞,說:“沈小姐,我肚
子疼急着上廁所,先生這邊就交給你了啊。”
她轉身就下樓了。
她哪裡是想上廁所,我知道她什麼意思。
和從前在江城的霍宅一樣,住進這裡後,我從未進過霍亦沉的臥室。
此刻端着水盆站在外面竟然有些膽怯。
裡面,傳來南宮江臨的聲音:“阿姨,水!”
我收起所有的心思,深吸了口氣端着水盆快步進去。
南宮江臨看見是我,愣了下,隨即不悅問:“阿姨呢?”
“阿姨……肚子疼。”
南宮江臨終於不再說什麼。
我走到牀邊坐下了,擠幹了毛巾提霍亦沉擦汗,他的眉頭緊蹙,看着很是難受。
“怎麼喝那麼多?”我忍不住問了一句。
老爺子的生辰明天才開始,今天不是家宴嗎?
南宮江臨的臉色極其難看,話語更是壓着怒意:“和表少爺喝的,沈小姐還要
問爲什麼嗎?”
我握着毛巾的手一顫,竟然首先想到的是季少一不能喝酒!
我回眸,南宮江臨臉色沉重看着霍亦沉,我瞬間把到嘴邊的話嚥了下去。
對季少一我已經連擔心牽掛的資格都沒有了。
我原本想尋了機會出去,卻不想南宮江臨臨時接了個電話出去了。
我只能重新回到牀邊,霍亦沉突然撐起了身體坐起來。
“霍先生?”
我纔過去,他快速下了牀,踉蹌衝進了洗手間就吐了。
“霍先生!”我只能幫忙拍着他的後背。
吐完,他才清醒了些,回眸看我一眼,似乎有些意外:“凌止?”
我扶他回到牀上躺下,替他洗了臉,一面說:“怎麼喝那麼多?”
霍亦沉卻看着我說:“放心吧,少一沒喝多少,我們打賭喝的,我一直輸。”他
略微笑了笑。
我的心頭一陣刺痛,他知道我在擔心季少一……
喉嚨有些難受,我低下頭說:“他在報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