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凱站在樓下,一臉的風塵僕僕,長身而立,周遭路過的人對他頻頻側目。蘇佑安下了樓來,一眼就見到了他。此時的楊凱,不再是慣常的一身黑,他穿了一身藏藍色的運動裝,領口亮白嶄新,青春洋溢,乍一看上去,竟像是體院的學生。他鄉遇故知,異常親切,所以蘇佑安這次見到楊凱,是由衷的高興。
“楊凱,你怎麼會在上海?”蘇佑安見他拎着大包小裹,還大多是些牛奶水果的,失笑道:“你來探病號嗎?”
楊凱嗔她:“不許亂說,你住幾樓?我能給你拎上去嗎?”
“恐怕不行吧,女生樓,我們樓管阿姨可兇了呢。”蘇佑安又看了看楊凱手裡的東西,皺皺眉,“你當我是豬嗎。”
楊凱瞪她一眼,跟着她一起來到值班登記處,他讓蘇佑安上一邊等,自己則隔着窗口跟阿姨說些什麼。你來我往聊了幾句,蘇佑安眼見那樓管阿姨千年不化的冰山臉生生地樂成了一朵雪蓮花,且連連點頭,跟楊凱融洽得好像是丈母孃見女婿一樣,就差拉着手嗑着瓜子話家常了。
楊凱忽略掉蘇佑安臉上的錯愕,越過她身邊,說道:“快點,就讓我上去十分鐘。”
“哦!”蘇佑安回過神,領着他上了三樓,她讓他等在宿舍門口,自己則拎着東西閃身進到屋裡,跟舍友們說道:“吃的你們自己拿啊,我還有事,先出去了。”
“哎蘇蘇,你什麼情況?急三火四的。”倚在門邊的橙子伸手一撈,拽住了蘇佑安的衣角,被她一帶,也順勢到了門外,一擡頭,對上門外男生的眼睛,吃了一驚。
橙子嗖地收回了手,趕緊回頭看蘇蘇,楊凱卻率先打了招呼,“你好,我是佑安的朋友,楊凱。”
橙子愣了足有半分鐘,突然短促地驚叫了一聲,轉身衝回了宿舍。蘇佑安看着呆掉的楊凱,樂了出來,“大哥,看看你給我們嚇得,這就叫做花容失色。”
楊凱無奈地搖搖頭,“我長得有那麼嚇人嗎?”
卻聽見屋裡跟炸了鍋一樣,橙子的聲音中壓根就沒有驚嚇,只有打了雞血一樣的興奮,“姐妹們,蘇蘇上回沒撒謊,送她來報道的老闞真的不是她男朋友,這個纔是!快下來,下來,別睡了,外邊看酷男去!”
聽得蘇佑安和楊凱是面面相覷,哭笑不得,楊凱臉上卻似乎有些赧然,見蘇佑安在看向自己,楊凱說道,“來都來了,索性把你們宿舍的人都叫上,我請你們出去吃飯。”
蘇佑安緊張兮兮,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衝上來就要捂楊凱的嘴。楊凱拉下她的手腕,正要問她,突然聽得“砰……”一聲, 宿舍門裡又探出一張嬌小的面龐,“吃什麼?”
蘇佑安捂住了額頭,楊凱難得見到蘇佑安這副無力的模樣,臉上現出絲絲笑意,看向那個眼裡閃爍着吃貨光芒的女孩兒,說了句:“天上飛的,海里遊的,你點得出,我就請得來。”
蘇佑安宿舍一共有四個人,來自天南海北。蘇佑安有一件特別鬱悶的事情,那就是自己打電話的時候,另外三人聽得是一清二楚,可輪到別人打電話的時候,自己最多能聽懂個“媽”和“再見”。橙子是中原人士,瞪着一雙大眼睛說的一口河南方言,有着一顆和伊一一樣八卦的心。嬌小的吃貨姑娘姓元,單名一個寶字,來自天府之國,說的川普又快又利索,就是讓人完全聽不出個數來,更讓人崩潰的是本地的洋氣妞阿水,打電話時阿拉儂阿拉儂,總是讓蘇佑安想起那個大眼睛的阿拉蕾。
探出頭問楊凱吃什麼的就是元寶,元寶姑娘是個骨灰級吃貨,對美食的熱愛簡直超越了一切,在聽到那個著名的哲學問題——“人,到底是爲了活着而吃,還是爲了吃而活着”時,激動地毫不猶豫地給出了一邊倒的答案——當然是爲了吃而活着!當我們開始崇拜地看着她,以爲她會給出多麼高貴的答案時,她卻開始相聲貫口似的報上了菜名兒,南甜北鹹,西辣東酸,滿漢全席,八大菜系,中餐西餐,美酒甜點。元寶姑娘說,爲了這麼多數也數不清的美食,我們就得使勁地活着,使勁地賺錢,然後心滿意足地享受這一切帶來的愉悅感。
剛開始軍訓那幾天,太陽特別的毒,教官戲稱要進行“抗日運動”,半天后才明白就是站在毒辣的太陽光底下站軍姿,大夥兒站了一會兒就恨得牙根癢癢,教官卻皮笑肉不笑地躲在樹蔭下乘涼。元寶姑娘個子小小的,站在離教官最近的隊伍末尾,盯着教官紅紅的眼睛看。當天晚上回來躺在牀上,大家恢復了說話的力氣,元寶說,“兔子,兔子,咱們教官絕對是一隻兔子精。你們說我是紅燒兔耳呢?還是麻辣兔頭呢?”
她獨自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報仇過癮,就沒聽大清楚阿水說的對牛津大學的嚮往,只在人家談到最後的時候如醍醐灌頂,坐起來問道:“牛筋?辣不辣?” 一羣枕頭朝着她飛去,元寶倒也手疾眼快,一拉被子,把自己整個兒縮在了被窩中,死也不出來。從那之後,元寶又被叫做縮縮。
一行人在元寶的強烈建議之下,奔向了離學校最近的紫竹園火鍋店,楊凱要了個大的包間,落座之後,各種審問、探聽和八卦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洶涌來襲。蘇佑安瞪着橙子這個八卦王,惡狠狠地給她夾了一筷子剛涮好的羊肉,遞給她一個閉嘴,好好吃的眼神,試圖阻擋住這個三人小團伙刨根問底的腳步,可隔着上升的帶着肉香味兒的熱氣,看見楊凱這樣一個雄性生物坐在對面,三個姑娘嘴裡不說,小眼神可是飛來飛去的交流得歡騰無比。
楊凱笑了,“你們三個,是靠腦電波交流的嗎?”
蘇佑安不理她們幾個,對楊凱說道:“怎麼會來上海?”
“出差,到這邊的分公司來考察。” 楊凱剝開一隻蝦,用牙籤把蝦背上的線撥掉,放到了蘇佑安碗裡,頓了一下,頭也不擡地繼續說道:“也可能就留在上海了。”
蘇佑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楊凱留在上海,那意味着涵婧力排衆議報考到深大就全然成了一個笑話,更何況,他調到上海,難說不是因爲自己的緣故,這要是讓涵婧知道了,以她對楊凱的心和執拗,不要說做姐妹,恐怕今生連面都不會再見。一時間,蘇佑安心亂如麻,林墨的那句“等我”不斷地在耳邊迴盪,感覺到身邊人灼熱的目光一直鎖在自己身上,像是在期盼什麼答覆,她無語凝噎。
見她沉思,楊凱放低了聲音,“佑安,你不希望我留在上海,對嗎?”
“我希望你給她一個機會,試一試才知道合不合適。”
楊凱臉色變了變,這何嘗不是我想對你說的話,看着眼前的人心事重重,他把到了嘴邊的話嚥了下去。
“你,還在等着他嗎?”楊凱小心翼翼地問。
“林墨還在原地,他並沒有離開,我們之間只是暫停,一定有一天,他會來找我,我們……” 她還沒說完,突然感到房間裡靜了下來,三位旁聽團的成員吃得熱火朝天的同時,耳朵也都豎得溜直,自然不會放過這其中的敏感詞。她們聽出來這裡面還有另外的兩個人,自然也聽出楊凱並不是蘇佑安的男友,起碼到目前爲止還不是。
氣氛就變得有些凝重起來。
後面的飯,都吃得有些食不下咽,除了元寶姑娘,還在慢條斯理地夾起一塊魔芋,看着它在調料碗裡顫顫地打了個滾。
楊凱站起身來,到外面招呼服務員買過了單,再回來的時候,臉色已如常,看不出什麼。阿水麻利地拉着橙子和元寶走到店門外,跟楊凱說:“那個,我們三個先回學校了,時間還早,你們再聊會兒吧,楊凱,謝謝你的款待,回見。”未等蘇佑安回神,三個人已經鑽進了一輛出租車,絕塵而去。
阿水坐在副駕駛上,拍了拍手,“嗯,今天的戲不錯,以後還有得看。”
元寶拍了拍肚皮,滿足地嘆道:“嗯,今天的晚餐不錯,就是可惜了我那塊魔芋。”
橙子倒是看着窗外,心裡在梳理着這些人的關係,看來,蘇蘇算是個有故事的人呢。
楊凱沒有再提林墨的事,他早就知道佑安的心中,不會那般輕易地將他放下,自己目前什麼都不能做,做了,反而會讓佑安將自己推得更遠,那還不如就這樣靜靜地陪在她身邊,時間和距離,是現在的他遠勝過林墨的地方。楊凱做了多年的生意,已算得上是一名成功的商人,雖然年輕,閱歷卻豐富,他知道怎樣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但佑安是他心中的一塊淨土,他不願用算計的心去對待。
蘇佑安平靜了一段時間的心,卻又再次擰着勁的疼了起來。
兩天之後,楊凱離開了上海,走之前,他撥通了佑安宿舍的電話,卻是橙子接的,“蘇蘇出去打水了,要不你等會兒再打?”
雖然只見過一面,楊凱卻記得橙子的聲音,他低沉的笑意從電話線中傳來,“不了,橙子,我馬上要登機了,你幫我轉達就好,告訴她我回深圳了,讓她保重身體,有時間我會再來看她的,下次回來再謝你們。”
橙子掛了電話,對阿水和元寶做了箇中槍的誇張姿勢,“不行了,你們快救我,我被電着了,楊凱電話裡的聲音都那麼有磁性。”
元寶姑娘正在跟一根鴨脖子較勁,她咔嚓把一根沒剁好的鴨脖子掰成了兩截,威脅地看了一眼橙子,阿水笑說:“擦擦口水吧,那個男人就跟元寶手裡的鴨脖子一樣,是你覬覦不得滴。”
橙子瞪了阿水一眼,這時蘇佑安恰好推門進來,橙子拉過她,按在凳子上坐好。
“蘇蘇,你是不是該給我們講講你的故事了?”
“我的,故事。。。” 都成了故事嗎,她心裡輕輕地嘆道。
屋裡靜了下來,蘇佑安拿出琴套,從裡面掏出很久沒碰過的吉他,琴絃下的面板都落灰了,她擰了個抹布,輕輕地擦了擦。調了調琴絃,對了音準,她的手指從上到下的掃過,撥出一串和絃。
“從何說起呢,這如果是個故事,那也是個未完待續的故事,我還是給你們唱首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