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打賭輸給了蘇佑安,楊凱心安理得地把諾基亞小板磚包了起來,放在車上。這一段車展在即,他忙得抽不出時間去找佑安,剛好他也可以在加完班的深夜回到家中,躺倒在牀上,好好地思索一下將來。
蘇佑安這段日子在幾個間諜的監視下逐漸找回了往日生活的節奏,吃飯,上課,睡覺,一切都恢復了正常。天氣漸暖,沒有風的時候,幾個人經常一起到操場上打打羽毛球,跑跑步,日子過得如流水一般,波瀾不驚。
最先沉不住氣的居然是元寶,她掰着手指頭數,“一二三四五六七,楊凱有一禮拜沒露面了耶蘇蘇,他搞什麼?又跑回深圳了?”
“元寶,你肚子是不是又缺油水了?”阿水摸摸元寶的頭,又拍了拍她的屁股順道捏了一把,“手感正好,不用再補了。”
“女流氓,拿開你的鹹豬手,我這是替我家蘇蘇着急,你總是把我想得那麼初級。”
聽着她們兩個鬥嘴,蘇佑安從茫然中回過神來,都七天那麼久了嗎?楊凱上回把她們送回來後,好像確實也沒有說下次要什麼時候來,自己這兩天過得平靜,竟也沒有想起他,甚至連林墨,這幾天都沒有一再地鑽進腦海。蘇佑安扯扯嘴角對元寶說:“我好像看破紅塵了。”
“切……” 元寶不屑地白了她好幾眼,“滾滾紅塵,茫茫世界,你要是就這麼輕易地看破了紅塵,難道你要出家爲尼嗎?你要吃素嗎?那請問你對得起歷經千辛萬苦才站在食物鏈頂端的人類祖先嗎?”
“額……原來我們站在食物鏈頂端是爲了不吃素”,橙子也是服了,吃貨的境界果然非同凡響。
“當然!要不然呢,你以爲還能是爲了什麼!”元寶對於自己的這套理論自信無比。
說着話,幾個人來到了教學樓前面的海報欄前,週末的影訊已經貼了出來,橙子是影迷,擠到前面去看,須臾,她便鑽了回來,滿臉的興奮,“布拉德皮特!我的男人,我的神,我來了!”
“演什麼?”元寶問道,對橙子這副花癡樣見怪不怪。
“布拉德皮特!”
“我問的是演什麼?”
“布拉德皮特!”
“……”
皮特阿水也愛,比起橙子來,就正常得多,她搖了搖頭,自己擠了進去看,回來的時候告訴元寶道:“特洛伊,明天晚上七點,階梯201”。
學校裡的電影社團每逢週末和節假日都會在階梯大教室爲同學們播放免費電影,很多還都是新上的資源。要是真心喜歡哪部電影,就得早早地去佔座,教室裡畢竟和影院不同,視野好的座位不能太靠前也不能太靠後,多媒體投放的幕布沒有那麼大,坐在最後基本就跟聽電影無異了。橙子做好了一下最後一節課就衝過去佔座位的準備,還不忘叮囑元寶給她帶一張雞蛋餅回來。果真,下了最後一節課,就見她背起早已收拾好的書包,一溜煙地跑下了教學樓。
忙完這一段,楊凱終於閒下來了,他把車開到師大後門,停下來後熄火,伸了個長長的懶腰,仍坐在車上隨意地看着師大路上來來往往的學生。週五的晚上校門口熱鬧非凡,來接學生的,賣各種小玩意兒的,約會等人的,結伴出行的。楊凱少有這樣的經歷,看得入神,感到一種瑣碎的生活中透露出平凡的幸福。那短短的十幾分鍾讓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和佑安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着一樣的空氣,感受着相同的城市脈搏。
楊凱走向校門,經過各種小吃攤時,不經意間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元寶?”楊凱出聲喚道。
“咦?楊凱,你來啦!你這是見沒見到蘇蘇啊?”元寶從錢包裡掏出零錢,接過雞蛋餅,跟楊凱並肩走進了學校。
“你……晚飯就吃這個?要減肥了?”楊凱的語氣有些戲謔。
“這個可不是我的,我怎麼會用這樣簡陋的食物打發這麼重要的晚餐。”
楊凱皺了皺眉,“可別告訴我這是佑安的晚餐。”
元寶連連擺手,“你別瞎擔心了,這是橙子的,那個花癡女人追男人追瘋了,連飯都不吃。”
“哦?”楊凱饒有興味地笑笑,“誰入了橙子的眼啊?”
“哼,哼,哼哼,說起來你也差不多認識,皮特,布拉德皮特。”
從校門口到宿舍樓的這段距離,楊凱大腦在高速地運轉,他實在想不出有個叫布拉德皮特的男人是自己差不多認識的,也不認識外國人啊,他又沒好意思張口問,就這麼一直困惑着來到了樓下,元寶上樓去喊蘇蘇和阿水,他在樓下晃了半天也沒琢磨出來個端倪。
待看到佑安下來,一身清爽的學生妹打扮,楊凱霎時就忘了剛剛思考的問題。他迎上去接過佑安手裡的包包,和她一起走在元寶和阿水的身後。
蘇佑安今天穿了件長袖的素色連衣裙,頭上戴了頂薄薄的針織帽,手上拿了一隻軟塌塌的包,也不知道包裡塞了些什麼,鼓鼓囊囊的還挺沉,楊凱接過來後不禁皺了皺眉,“你們要去幹嘛?包怎麼這麼重?”
蘇佑安放緩了腳步,臉上露出忍俊不禁的笑,“看帥哥,看橙子追帥哥。”
楊凱一聽蘇佑安提起這茬,忙拉住她湊到耳邊輕聲問:“佑安,誰是布拉德皮特?橙子要追一個外國人?”
蘇佑安停下腳步,愣了一小會兒,緊接着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哎,可不是嘛,我們都勸她,什麼李奧納多啊,湯姆克魯斯啊,尼古拉斯凱奇啊都很有味道,幹嘛非要追一個有老婆的人。”
楊凱聽出點兒不對味兒來,無奈這方面的信息量幾乎爲零,想來要是誰給他們的車子做個代言估計還有可能認識一兩個,這會兒可基本就是抓瞎了,可他明明從佑安的臉上看到了微微上揚的嘴角和不可抑制的笑意,心裡便有了數。
“佑安?”
“嗯。”
“你欺負我。”
“我?”蘇佑安指着自己的鼻尖,“欺負你?”
楊凱逐漸降低了音調,沉沉悶悶地聲音傳了出來,“你欺負我沒上過大學,不懂英文。”說着,轉了個身,拎着蘇佑安的大包獨自向前走去。
蘇佑安愣了愣,擡手拍了下自己的腦門兒,“我怎麼把這茬忘了。”她趕緊快走了幾步,從身後扯住了楊凱的袖子。楊凱一震,卻沒回身也沒有停下,只是降低了步幅,就合着蘇佑安的步伐繼續遠遠地跟在元寶她們身後。
“對不起,楊凱,我不是那個意思。”
楊凱沒有迴應。
蘇佑安扭着楊凱的袖子不撒開,“你別走了嘛,我跟你道歉。”
楊凱還是慢慢向前走着,卻形同散步。蘇佑安緊緊拽着他的衣袖順勢轉了過來,“我對天發誓,絕對沒有半點欺負你不懂英文的意思,那些個外國男星的名字,連我也是記了好久才分得清的,怎麼會拿這個嘲笑你。”
蘇佑安見楊凱的臉色似乎有所緩和,趕緊接着說道:“誰會欺負你沒上過大學啊,你現在可是楊總,我們這些上大學的人將來還不是要到你們手下爭一個職位到頭破血流。”
楊凱總算停下了腳步,哀怨的語調那麼不真實地傳來:“真的嗎?”
蘇佑安哪有心思分辨他的真實不真實,見楊凱似乎不怪他了,連忙點頭如搗蒜,“真的真的當然是真的了。”
“那……welcome。”楊凱沒留給蘇佑安回神的功夫,拉住傻呆呆的她,向前走去。
蘇佑安跟在他身後,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腦子裡一直在轉一個問題,楊凱到底懂還是不懂英文?要說懂呢,這一個單詞也確實算不上懂,怎麼說楊凱也是讀到初二才輟的學,一句welcome,說明不了問題,可聽楊凱這發音語調什麼的,又不像是隻會簡單的幾個詞那麼簡單。就這麼繞啊繞的,一不留神就來到了學校公告欄前。蘇佑安一擡頭,正看見布拉德皮特的宣傳海報,她立住腳,指給楊凱看,“你看,那個就是布拉德皮特。”
楊凱瞄了一眼,隨後輕描淡寫地說了句:“不認識。”
蘇佑安突然像想起來什麼似的,一拍腦門,對楊凱說:“糟了,橙子去佔座,肯定只留了四個座位,她不知道你要來啊。”
楊凱剛纔已經看到海報,知道她們幾個要去看電影,見蘇佑安這個樣子越發覺得好笑,“急什麼,咱們進去看看再說,萬一看這電影的人少呢。”
“楊凱,你可以不認識皮特,但你不能侮辱橙子的審美,她要是聽見這話,鐵定跟你翻臉。”
“哦?”楊凱的這點疑慮在站到了階梯教室的門口時,得到了完美的答案。屋裡擠擠壓壓的一個挨一個的人,可以說到了座無虛席的程度,甚至連過道,都已經有拿着小馬紮等候開演就坐下的人了。
楊凱第一時間想到了頭幾年的春運,那些年,每次春節前回家,擠綠皮火車,硬座,二十幾個小時就那麼坐着,都算舒服的。還有幾回買不到坐票的,就拿着小馬紮上火車,找能容下一人坐的地方插空休息。眼前的景象好像帶他回到那些舊時光,令他頗有些感慨。
就那麼幾秒鐘的恍惚,被一陣嘈雜喚回神,聲音並不太遠,卻見元寶像火箭頭一樣拉着阿水就衝了過去。立時蘇佑安也聽了出來,吵架的聲浪裡,有橙子的聲音。
楊凱個子高,稍一仰頭就看見了橙子的身影,在擁擠的人羣中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將佑安攬在懷裡快步地擠了過去。就聽橙子的聲音更高了些,“這四個位置分明是我下了課就過來留好的,我又沒有隻放幾本書就說佔了座,我是一直坐在這的好嗎?”
站在橙子身邊的像是一對情侶,看樣子是來得晚,只剩下橙子邊上一個空座,女生坐下後,那男生又想佔橙子留好的座。橙子剛剛顧着在門口搜索她們幾個的身影,站起來朝她們揮手之後,再坐下就看見自己佔好的四個座兒被人坐去了一個,本來放在座位上的包包也被往裡挪了個地方,四個座位憑空少了一個,橙子怎會吃這樣的虧,回過身來後對他們兩人說:“你們憑什麼動我的包?還講不講理了?”
那個女生也不是善茬,見橙子好像一個人,周圍也沒有誰幫她說話,氣焰很是囂張,她站起身來指着位置說:“誰動你包了?誰看見了,這包剛剛就一直在那裡,這兒正好兩個座兒,我們才坐下的。”
橙子氣得跳腳,偏偏周圍又沒有熟人,正在這時,元寶和阿水趕到,拉住橙子替她拍背順氣。
蘇佑安擠了進去,擋在了橙子身前,剛纔她和楊凱站在外圍聽得一清二楚,遇到這種事情,蘇佑安是最不會忍氣吞聲的。恰好那女生爲了增強吵架的氣勢站了起來,蘇佑安把剛剛楊凱替她拎着的包包“啪”的扔到了座位上。
“我這包就在這,一直都在。”蘇佑安將那女生往裡邊推了推,嘴裡還說了句:“勞駕,讓讓”,之後撣撣裙角,慢條斯理地坐了下來。
那女生不自覺地往後倒退了幾步,絆倒在她男朋友的腿上,險些跌倒,被那男生接住,正好抱滿懷。蘇佑安撇了撇嘴角,又輕聲說了句:“英雄救美,真好。”
“噗……”元寶這個沒定力的,最先樂了出來,卻激起了那女生的怒氣,她重新站了起來,撲上前去,幾乎是揚手就要朝蘇佑安打下來,卻在捱到蘇佑安毛線帽的那一剎那,叫了出來,“疼,疼疼,鬆開,鬆開。”
蘇佑安一隻手輕輕鬆鬆地捏住了她的小手指,這一招真正的屢試不爽,還沒怎麼用勁兒,就惹得女生聲聲哀嚎。她男朋友這下坐不住了,起身作勢要拍蘇佑安的胳膊,剛探出去,被一隻有力的大手製住,完全動彈不得,他覺得像是一隻老虎鉗子卡住了自己的手腕。
“欺負女生?”楊凱低聲出口,話裡卻帶着不屑一顧的威脅。
人羣中開始有小小的騷動,橙子有些擔心這樣會不會鬧大,正當時,人羣中擠進一名社團幹事,還帶着胸卡。他在前面聽到了這邊的動靜,趕過來處理。
“同學,你們先冷靜一下,有話好好說,都是同學,火氣沒必要那麼大。”
楊凱有絲詫異地回過頭來,果然沒有聽錯,“兄弟,是你。”
來的人是一起打過球的許庭輝。
“哦?哥們,你來了啊,怎麼回事,這麼大動靜。”
橙子在許庭輝耳邊快速地說了事情的經過,蘇佑安和楊凱雙雙鬆開了手,許庭輝聽完之後,皺了皺眉,問道:“同學,你們不瞭解我們電影社團的慣例吧?我們放映電影之前都會通過海報預告,有興趣的同學是可以提前來佔座的,但必須有人在這,一個人最多不能佔超過四個座,她們這樣做是沒有問題的。”
那女生似是有些心虛,遂轉移了話題,“她們,她們動手打人!”
阿水拍了拍手,“好一個惡人先告狀,不過剛剛的情況,我可都錄在MP3裡了,到底是誰先動的手,咱們錄音說話。”
許庭輝見那兩人不說話了,便隨意地問了句:“同學,你們哪個院的?大幾啊?”
卻見剛剛還氣如長虹的兩個人,這會兒鴉雀無聲,面面相覷。
“我們……嗯,我們大二的。”
許庭輝心裡有了數:“請給我看一下你們的學生證。原則上,我們社團的電影只對本校師生和家屬開放。”
那兩位灰溜溜地走了之後,好巧不巧地就多出來一個座位,楊凱便在蘇佑安身邊坐下,很快,燈光熄滅,電影開始了。
阿水打開小手電,拿出一張紙,橙子寫上了兩個字,揉成團,交給元寶遞到了蘇佑安手中。
蘇佑安在手裡攥了會兒,才慢慢打開,只見上面僅寫了兩個字——“家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