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孫氏的做法,貞娘並沒有覺得有什麼錯,畢竟如今嫡宗弱勢,所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一個母親爲着子女去防備一些事情總是錯不了的。
只不過孫家大嫂的心思不那麼簡單就是了。
想了想這些,貞娘也就放下,沒什麼大不了的,之後她去墨坊查看了一切,運去南京的貨都已打包好了,之後貞娘就回到了家裡。
沒想到纔到家門口,就看到大嫂杜氏的孃親沈氏就在那門口張頭張腦的,卻也不敲門。
“嬸兒,來看大嫂啊?”貞娘在背後問,便是嚇的沈氏唬的一跳,轉頭看到貞娘才一臉悻悻的道:“啊,是貞娘啊,唉,來看看。”
“那咋不叫門。”貞娘微笑着的道,隨後叫了門,六斤叔開了門,看到貞娘便笑着相迎,轉眼見到沈氏,卻是臉色不是太好,只淡淡的打了聲招呼:“沈大娘來了。”
倒不是六斤態度不好,只是這個沈氏經常是三天兩頭往李家八房這邊來,每回來不是借錢就是拿東西的,時間久了,總是讓人有些心煩的。
因此上,口氣並不太好。
“唉,這大過年的,來看看小哥兒。”沈氏悻悻的應着,她嘴裡的小哥兒自然是李家剛出生不久的小傢伙了。
李六斤聽着,在那裡悄悄的翻了白眼,這位沈氏每回來都是有着各種藉口的,初三頭天,杜氏才帶着孩子去沈家給她拜年呢。當時是自家婆娘跟着一起去的,結果怎麼着,給兩個小傢伙的過年紅包,就一人包了一文錢。
雖說給兩個孩子的過年紅包。不應該計較錢多錢少,但至少也表明了一個態度吧。何況平日裡沈氏從李家這裡拿走的可多少,你一個大過年的,就一文錢,那怎麼也是說不過去的吧。
回家的時候,自家婆娘就爲這一文錢。嘮叨的他耳朵都快起繭子了。說沒見過這麼只撈進不放出的外家。
因此,對於沈氏李六斤自沒太多的好感,而這沈氏今天來,不用說了,又是爲着年荒借銀子來了,卻又偏說來看小哥兒,這藉口用的。
“嬸兒進屋吧。”貞娘客氣的招呼沈氏。
兩人一進屋,就聞到一股豆黃的香味,貞娘用勁吸了吸鼻子,也知道家裡肯定是爲了她明天的出行正在做油麪豆黃餜。
“這什麼味道。怪香的。”沈氏在邊上道。
“應該是油麪豆黃餜吧,我明天要回南京呢,這是一路上的乾糧,嬸兒一會兒也帶兩個嚐嚐。”貞娘回道。李六斤可以對沈氏冷淡,大不了說下人不知規矩。
但她不行,這沈氏畢竟是自家嫂子的孃親。不看僧面看佛面,再說了,貞娘去年一直在南京,對沈家的事情並不太清楚,因此該盡的禮節那都是要盡到的。
“嗯嗯,好,好。”沈氏笑眯眯的應着。
兩人說着話,繞個圈就進了廚房,果然,鄭伯孃正帶着六斤嫂子忙活着。大嫂背上揹着才幾個月的小傢伙也在幫忙。
“貞娘回來了?”杜氏一看到貞娘,便笑咪咪的,只是轉臉又看到自家孃親,那臉上便浮現出一些無奈:“娘,您來了。”
“唉唉。”沈氏應着。卻是一臉訕訕又欲言又止,一副有話不好說的樣子。
“大嫂,這裡我來,你跟嬸兒去說說話吧。”貞娘接嘴道。
“嗯。”杜氏應了聲,然後站起來,扯了沈氏一把,兩人便出了廚房,就到一邊轉角,貞娘站着,從廚房的窗戶往外看,還能看到自家大嫂正從荷包裡拿出錢來塞給沈氏。
貞娘皺着眉頭,卻問着一邊的鄭氏道:“伯孃,大嫂家的兩個兄弟一直都沒有回來嗎?”
“哪裡敢回來哦,衙門裡的海捕文書還有沒撤呢,不過,前段時間沈家倒是多了一個大肚婆,沈氏對外說是一房遠親家的媳婦來她這裡養胎的,不過,我瞧着不象,沈家如今有什麼好日子過?還有哪家遠親專門送媳婦來養胎?我看吧,八成是兩兄弟的一個在外面討的婆娘,這懷了身子就悄悄的送回來了,沈氏不好對外人說,怕人追問沈氏兄弟的下落才說是遠親的媳婦。”這時,一邊的六斤嫂插話了。
“哦。”貞娘點點頭。想來也是這樣,倒也沒在說什麼了,沈氏本來就沒有什麼生計,如今家裡又多了一個大肚婆,想來吃用花銷什麼的又在漲了,難怪來借錢。
只是沈家兄弟,還真不是個東西。
這邊正聊着,不一會兒,就看到杜氏便送沈氏出門了,想着之前自己應承的,就包了幾個燙好的油麪豆黃餜送了過去。
“嬸兒,拿去嚐嚐。”貞娘將餜遞給沈氏。
“唉唉,真香。”沈氏忙不疊的應着。
“貞娘……”杜氏看着小姑,眼眶有些紅。
貞娘微笑着搖搖頭,便拱手告辭,轉身進了裡屋,去找自家孃親去了。這邊杜氏自是送沈氏出門且不表。
“我跟你說啊,到得南京,墨房的事情你多接手一點,這外頭跑關係什麼的你也多跑跑,貞娘畢竟是個姑娘家,有許多事情是不太方便的,可不能把什麼擔子都壓在她身上,這丫頭心又是個好強的,便是再難再委屈也不會吐露一個字的,你得爲她想着點啊。”
到得東屋的門外,貞娘正要敲門,就聽得趙氏在屋裡叮囑着自家老爹。
“我曉得,我就是有些不捨得你,要不你跟我們一起去南京得了,反正家裡有鄭氏和大郎他們。”李景福有些撒賴的道。
“你以爲我不想啊,只是老爺子近來身體似乎也差了,半夜裡咳嗽的毛病也越來越重了。我怎麼放得了心,終歸你去南京又不是不回來,而我閒的時候,也會去南京待待的。”趙氏道。說着。又提高了聲音道:“我可提醒你啊,南京那等花花世界,你可得給我提着個心,別給我整什麼花花腸子。”
“唉唉唉,你這人,別說現在了。就是過去我那樣渾,也沒起過什麼花花腸子。”李景福道。說着,就聽屋裡,趙氏先是哎呀了一聲。罵了聲死鬼,隨後就聽到屋裡傳來親熱的聲音。
饒是貞娘在後世電影電視裡也算是見多識廣,但這會兒也覺有些臉紅,這時候顯然不宜打攪自家爹孃了,便小聲的退了出來。
喜哥兒不知哪裡去了,想來定又是去找潤哥兒和天佑哥兒三個野去了,而自家大哥。這大過年的,工人放假了,他這個做東家的得守着油坊,要到傍晚纔會回來。
貞娘便又去正屋,就看到吳氏正坐在門口,帶着小笑官。一臉滿足的笑。
“奶奶,爺爺呢?”貞娘問道。
“還不是在後面的小墨坊裡,自你上回把那墨交給你爺爺,你爺爺這段時間就爲着這墨迷障呢,這老頭子,一輩子就迷在這個墨裡面,你這丫頭啊,最象他。”吳氏嘮叨着,又拉着貞娘說好一會兒話,無外乎人在外面。萬事莫要強出頭等等生存哲學。
貞娘便陪着自家奶奶說了一會兒話,這才起身:“奶奶,我去小墨坊那裡看看爺爺。”
“嗯嗯,你去吧,多跟他叨叨。家裡也就你這丫頭能跟你爺爺說上話。”吳氏笑着道,一直以來,這爺孫倆談起墨來那別人都插不上嘴的。
“嗯。”貞娘應了聲,便去了後院的小墨坊。
後院的小墨坊本是家裡的雜物間,是後來李老爺子自己改建的,有兩間,一間用來點菸,一點用來和墨制墨。
貞娘進了小墨坊時,就看到自家爺爺在熬膠。
不過,讓貞娘有些奇怪的是,一般來說,這一種墨的膠都是單一的,可這會兒,貞娘看到邊上,擺着有鹿角膠,牛皮膠,還有魚膘膠等好幾種膠。
“爺爺,你怎麼用這麼多種的膠熬?”貞娘便有些奇怪的問,這在之前的制墨裡,從沒有這種情況,一般來說,膠要單純,只有添加各種輔料的時候那纔是多樣化的,可從未聽說過,膠也用多樣化,那樣會不會太雜了?
“貞娘,你來了,我也是試試,這段時間我研究了你上回帶回來的墨,咱們李家的四合墨,這裡面博大精深哪,煙煤一斤,生漆三錢,熟漆二錢,再佐以配料投入膠中,這些都是不錯的,可我試製了幾次,可卻離這四和墨的品質相差太遠,我思來想去的找不到原因,但是你看看這墨的橫切面……”李老掌櫃說着,把一個半塊墨遞給貞娘。
貞娘倒吸一口氣啊,自家爺爺可真是捨得了,當初齊爺留給她研究的那塊墨居然讓自家爺爺弄斷了。
“爺爺,你把它弄斷了,我怎麼跟齊爺爺交待,齊爺爺只說是給我們研究,可沒說就送給我們了呀。”貞娘訝然的道。
“那老小子,就這脾性,他那麼說就不會再把墨要回去了,最多到時候,咱們研究出這四和墨的方法,到時把方子解說給他聽聽,這老小子從不做虧本買賣的。”李老掌櫃的吹鬍子瞪眼的,雖說說的話是毫不客氣的,但越是這樣,倒是越表明了兩人關係曾經相當不錯。
而貞娘此時仔細的看着那橫切面,古墨的斷切面墨色黝墨,堅而有光,理細如犀,質溫如玉,這可以說是頂級古墨的特點,只是再仔細的看着,卻發現那細密的紋理有一種好似在流淌的感覺,這是怎麼回去,整個墨的橫切面居然有了一種流動的感覺?
“爺爺,這墨……難道是因爲膠的原因?”貞娘不由的問道。
“我還不敢肯定,我懷疑這種流動感正是因爲不同的膠質摻和才成的,只是一時我還弄不透。”李老爺子頻有些感嘆的道。
都說時代在進步,但技藝這種東西,一代代的失傳下來,有時候反倒是今人不如古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