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河邊的風尤其的大,貞娘裹緊着厚厚的披風從青石碼頭上下來,她剛送了爹孃上船,李氏墨莊的人離開南京回徽州,同時也標誌着李墨的輝煌漸已落幕。
不過,李墨終算是在這大明墨業輝煌時代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做爲李氏後人,足矣。
此時額上一片沁冷,貞娘不由的伸手一摸,是一片碎雪,正漸融化,不由的心裡嘀咕,難怪今天早上起來,就覺得格外的冷,原來是要下雪了。
一邊杏花連忙撐開油紙傘,擋着落下來的點點碎雪,兩人正要上馬車之即,卻看對面茶肆中,一個人正朝兩人招手。
“奶奶,是國舅老爺。”杏花湊上前跟貞娘道。她嘴裡的國丈老爺,自是福仙閣的李福貴,當然,如今李福貴再不是福仙閣的掌櫃了,而是封了王。不過,這位一向低調,大多時候仍跟在福仙閣時一樣深居簡出的,唯一的愛好也就是喝茶聽曲兒。
見着是國舅老爺,貞娘便讓馬車伕在一邊等一下,便帶了杏兒進了對面街邊的茶肆,跟李福貴請了安。
“咱們不講究這個,我叫你過來是跟你說個事情,京裡傳來消息,馮保倒了,你可知曉?”李福貴讓貞娘在對面坐下,然後壓低着聲音問。
馮保倒了,這樣的消息自是瞞不過羅文謙的,所以,在馮保被參兩天後,羅文謙就知道了,貞娘自也清楚,而其實也是貞娘早知道的歷史事實,於是便點點頭。
“嗯,想來你們也應該知道了,不過,我昨晚接到的消息,說是在查抄馮保府時,查出了厚厚一疊子義厚生的不記名匯票。總計足有百萬多兩,而據馮保府裡的人招,這些銀子很可能是張大人透過義厚生號對馮保的賄賂。”這時,李福貴更是壓低聲音的說。
今日這麼冷的天,他本不會出門,只是這個消息對於義厚生來說是致命的,它預視着朝廷可能要對義厚生動手了,而他這種時候自不好上羅宅,於是打聽到李家今日要離開南京,知道李貞娘定會來相送的。所以。便在這裡吃茶。實是專門等着李貞娘,要告訴她這個消息,以報當年船上的救命之恩。
而此時,李貞娘一聽這個。那臉色就白了,本以爲,馮保倒了只是一個徵兆,離張居正出事還有一年多呢,義厚生可以慢慢圖之。
可不曾想,馮保一倒居然就牽出了這個?義厚生危矣!!!!
“李爺,貞娘不多陪了。”貞娘立刻起身拱手告辭。
“去吧。也別太擔心,就算義厚生有事,羅九暫時還不會有事。畢竟皇上還沒到要對張家下死手的時候。”李福貴揮了揮手,他話已經帶到了,接下來就是看各人的命了。
貞娘點點頭,然後帶着杏花快步回到馬車邊上。
“快,去義厚生號。”貞娘帶着杏花一上了馬車。便衝着馬車伕道。
馬車伕叫李貞娘那急迫的口氣催的,也是一個勁的揮着鞭子,趕着馬得得得的直朝着義厚生去。
只是馬車才進官街,就看官街兩旁站滿了人,更有那好事的直朝着前面奔去。而街上的人很多,馬車根本擠不進去。
貞娘便讓車伕停了車,讓杏花付了車資,她自個兒就隨着人流快步走,邊走邊問人:“可曉得這是怎麼回事?”
“啊,是羅娘子啊,可不得了了,是官府的人來封義厚生了。”那人認得李貞娘,連忙的回道。
壞了,貞娘暗裡懊惱一聲,消息還是盡了一步。
想着便推在前面的人往前跑,沒一會兒,就到了義厚生錢莊的門口,果然的,就看到一干衙差和捕快在封門,另外還有一隊着飛魚服,佩繡春刀的錦衣衛押着錢莊的一干主事,最前的就是莫老大,後面是古刨子和言西來。
“對了,還有個羅文謙呢,義厚生的大當家不是羅文謙嗎?”這時,一個錦衣衛沉着一張臉問。
“呸,他算什麼大當家,當年他喪家之犬似的逃到北地,是我救了他,這些年也是我給他的富貴,只不過是藉着他是徽州人在這邊比較熟,才讓他撐個門面,偏他還不服我,因此,早讓我趕回老家去了。這位爺,好漢做事好漢當,我義厚生有什麼做錯了,我三兄弟擔着,但是莫須有的罪名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往咱身上栽的。”莫老大大聲的嚷嚷,眼睛卻盯着人羣裡的李貞娘。
李貞娘同他相視一眼,重重的點頭,他自是明白莫老大的意思,羅文謙既然在這之前已經退出了義厚生,那如今莫老大等人就將義厚生的所有事情擔了下來,把羅文謙從裡面摘清了,而接下來的事情就由羅文謙謀劃了,大家是死是活?義厚生還能不能撐住?就全看羅九的了。
貞娘自然明白,義厚生是羅文謙一手創立,要說摘清,那是不可能的,錦衣衛這幫人可不是傻子,相反一個個精道的很。
但是,正如之前,李福貴安慰他的那句,皇上還沒到對張大人下死手的時候,也因此,這幫人暫時還不會對羅文謙下死手,朝中那幫人最多也不過是想通過義厚生牽出張居正的事情,同時也是找機會瓜分義厚生。
而如今,羅文謙已經退出了義厚生,於整個大局已沒有什麼關係了,羅大哥暫時不會有事。這一點貞娘是明白的。
而正如貞娘所猜測的,那錦衣衛聽得莫老大的話,冷哼一聲,卻也沒在說什麼,羅文謙身份比較敏感,在還沒有確定皇上是不是真要朝張大人下手時,暫時他確實也不想動羅文謙就怕萬一局勢失控,那就得不償失。
此時,一干錦衣衛已經將人遠遠的帶走了。義厚生的棗紅大門也被封條封上,兩個銅環在門上晃光,發出輕輕的扣擊聲,卻讓人心有一種戚涼的感覺。
只剩下一羣義厚生的小管事和夥計在那裡,不知該何去何從。
雪這時下大了,大朵大朵的往下飄。
“下大雪了,各人都先回家去,事情不要亂說也不要亂傳。正好也快過年了,好生的在家裡,放心,欠大家的工錢不會少,等年前會讓人送上門去的。”貞娘這時上前道,別的,貞娘一時也沒辦法給他們保證什麼,畢竟她知道許多人的結局,卻唯獨不知道她自己以及同她相關人的結局。
“唉,東家娘子還說這些幹什麼?還是趕緊跟東家去合計合計。我們沒什麼的。”幾個小管事和夥計吩吩的道。隨後慢慢的散去。
看着人散去。貞娘這才帶着人回家,回到家裡,羅文謙不在,便是羅平安等人也不見影蹤。貞娘自是明白,羅文謙定然是帶人去打聽情況了。
轉眼到了晚飯的時候,羅文謙還沒有回來,貞娘吃的沒滋沒味,便是麟哥兒和玉姐兒兩個也似乎感到家裡要出事似的,顯得特別的乖巧。
倒是醜婆,神色淡定,這人生,她什麼沒有經歷過。自能一切從容。
夜時,戌時,貞娘坐在屋裡,只有一盞油燈發出如豆的燈光,外面是一片沙沙聲。雪仍在下。羅文謙還沒有回來,貞娘終是忍不住了,披了厚厚的披風,出得屋,走到門口等着。碎雪打在臉面上,沁冷沁冷的。
貞娘不由的打了一個寒噤。
“奶奶,外面風大,你還是回屋吧,我在這裡等着門。”杏花在一邊勸道。
“不了,我回屋裡坐在那裡心老不定的,反而站在這裡,倒能踏實點,反正我穿的多,再走動走動,倒也不覺得冷。”貞娘回道。卻是更緊的攏着身上的披風。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輕輕的馬嘶,只是馬蹄聲因爲地上的雪便聽不分明瞭。
隨後遠遠的傳來羅平安駕馬車的籲聲。
“奶奶,是九爺和平安爺回來了。”杏花扶着貞娘快步上前,不顧天下飄下的雪,只是兩人到得跟着,卻只看到羅平安一個,馬車裡空空如也,沒人。
“平安大哥,文謙人呢?”貞娘邊忙問道。
“九弟去城外皇陵見馮公公了。”羅平安道。
一聽羅平安這話,貞孃的手不由的緊緊的握了起來:“羅大哥怎麼這個時候還去見馮公公?”這要是讓別人曉得,豈不是更說不清了,貞娘不由的心中焦急。
“沒事,九弟在正身那裡換了裝的,然後悄悄的出城的,九弟讓我跟你說,不要擔心。”羅平安道,隨後又解釋了句:“馮公公那裡這一趟不去不成,這回是因着馮公公手上的匯票的事情,九弟說要想脫罪,必須查清這些匯票的出處,只是,如今這些匯票在誰手裡都不知道,所以,要想查清,還得從馮公公那裡入手。”
貞娘點點頭,表示明白了。雖說匯票是不記名的,但義厚生的匯厚也是編了號碼的,錢莊裡存了底根,還是能查得出出處的。而有了出處,那麼,所謂的張大人假義厚生之手賄賂馮保的謠言自是站不住腳了。
只是晚上睡在牀上,貞娘那心卻怎麼也定不下來,羅大哥現在的做法是按常理來論的,可怕只怕,朝廷根本就不在乎出處,只是需要一個理由,一個瓜分義厚生號的理由,一個繼續查張大人的理由。
於是一夜無眠。
清晨,貞娘起牀,眼睛還是刺刺的,是一夜沒睡好的緣故,便用溫水溫着。
就在這時,李正身急匆匆的進來:“貞娘,文謙敲響了登聞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