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了數,羅文謙便一如既往的淡定,只是因着蕭七去南邊收糧,他每日便要在貨行那邊多待些時間。
轉眼秋風漸起。
“怎麼樣?羅九可有什麼異動?”言宅的書房裡,言西來一臉深沉的走來走去的,站在他身邊的是貨行的二掌櫃。
“每日來走走看看的,偶爾看看賬冊,並不插手我們手上的工作,跟平常一樣,實是看不出什麼,想來羅東家仍是信得過言大掌櫃和蕭七掌櫃。”那二掌櫃垂着手道。
“呸,一點都不曉事,你想想現在什麼時候,張大人剛死,多少人盯着義厚生,若依着羅九的性子,怎麼可能沒有動作,反倒是如今這沒有動作更可疑。”言西來道,隨後揮揮手,讓二掌櫃的回貨行那邊。
嗯,天無二日,國無二主,便是這莊號也只能有一個人說話。如今他遲遲不能執掌義厚生,知府大人那邊對他便也不會太看中,本來,他是想等着羅九發難,然後一舉反擊的,可如今羅九沒聲兒了,那麼他就只有直接出手了。
算算時間,大哥他們快到了。
也是時候出手了……言西來自言自語着,只是那語調裡總有那麼一絲惆悵,似乎走到如今,那心裡並沒有他預想的那麼快樂。
綿綿細雨下了一天,到得傍晚才漸收起,一絲晚霞斜映在長長的街道上,半邊爬滿爬牆虎的青石牆被映的紅通通一片,景緻十分的豔麗。
貞娘帶着麟哥兒正幫着醜婆將放在廊上的花盆一盆一盆的搬到後院子裡。
“姑婆祖奶奶,你這些花一會兒搬進一會兒搬出的不煩嗎?”麟哥兒邊搬着花邊跟醜婆嘀咕着,外面的景緻多好啊,他準備去約田和同程家的小淑月去河邊打水漂的,結果叫自家孃親抓了差,在這裡搬花盆,雖說也沒什麼不樂意,但打亂了他的計劃,他也是有些悵然的。
小淑月。乖乖巧巧的,討人疼的緊,不過,就是叫家裡人拘在太緊了,還是自家那小妹子,雖然頑皮的讓人頭疼,但瞧着有精神,小淑月就是玩的太少了。
“君子蘭啊,不耐潮,水多了會爛根的。今天一天的雨。自然是要搬的。至於菊花,正開着呢,不搬的話,那花叫雨一打。好看的花兒豈不難看了,就好象小淑月一樣,要是叫雨淋的一頭臉的,那豈不狼狽。”醜婆眯着眼,嘟嘟喃喃的,臭小子那點點小心眼她明鏡兒似的。
貞娘在一邊眯着眼笑,程家那八歲的小淑月,自來家裡玩過一趟後,倒是叫麟哥兒有些記掛上了。只是程家是徽州的大家,於理學方面守的嚴,小淑月輕易是不得出門的,不過,許是因爲當年程三爺跟李家還有羅家的關係。程娘子倒是偶爾會帶着淑月來羅家陪玉姐兒玩。
麟哥兒這時倒是一臉嚴肅的想了想,想着小淑月被淋了一頭臉的情形,心裡倒是肯定了,果然,下雨天的時候,花兒是要搬的。
一邊醜婆問着貞娘:“文謙呢?還在墨坊裡?”
“嗯,他想親手把墨製成。”貞娘點點頭道。前段時間,羅文謙畫了六義墨的墨線圖,之後又親手製了墨模和墨板,這段時間一直在墨坊裡制墨,貞娘想幫他還不樂意,就是一個人待在墨坊裡制墨,貞娘明白,羅大哥這是在懷念當年北地幾兄弟結義的情份了。
正說着,羅文謙快步從墨坊裡出來,一邊的袍子還掖在腰帶裡,臉也是灰黑的,沒一點形象。
“貞娘,貞娘,看看我這墨怎麼樣,別說,我雖然多年不動手,可這手藝還沒落下多少啊。”這時,羅文謙一臉興奮的從家裡的小墨坊裡出來,舉着手裡的墨給貞娘看。
正是那一套六義墨。
“羅大哥,好墨呀。”貞娘看着手上那一套六義墨,發自內心的讚歎,羅大哥這墨再現了羅墨“小道士墨”的精湛技藝。
“嗯,還不錯,羅墨的技術還沒有忘。”醜婆亦是點點頭,她能這麼說,顯然羅文謙這墨已極得她心了。
“杏花,我九叔呢?可在墨坊裡?”這時,前面傳來伍子的說話聲。
“不在墨坊裡,在後院呢。”前面,杏花兒回道。
沒一會兒,伍子便進了後院,到得衆人跟前,便圈了一禮,然後衝着羅文謙道:“九叔,義厚生那邊來人請九叔去,說是北地的大爺到了。”
羅文謙同貞娘想視一眼,該來的來了。
“行,你去備車,我這裡收拾一下就去。”羅文謙沖着伍子道,隨後就轉身回屋了,貞娘一溜跑的跟了進去。
屋裡,羅大哥將義厚生的印章,閒章以及銘記等,還有一些關係名錄冊和賬冊,都放在布包裡,然後扯着兩邊的布角,紮了起來。
一件件一樁樁的,做得甚是仔細,便是那紮起來的布角也理的平平順順的。
然後羅文謙將布包提在手上。回頭就見到貞娘立在門邊,便上前擁着貞娘:“貞娘不用擔心,當年我離開徽州去北地時,一無所有,而今就算是沒了義厚生,可我有你,有麟哥兒,玉姐兒,早就賺足了本兒。”
這回雖說是爲了跳出局中,爲義厚生未來的危險做準備,但其實也等於羅九放棄了義厚生的掌控權,他今後最多也就只能在義厚生裡得點分紅花花。
今日這一去就意味着,義厚生要換大當家了,羅文謙的時代過去,義厚生將迎來言西來的時代了。
聽得羅文謙這麼說,貞娘便笑開了,眉眼彎彎如月亮。
羅文謙親了貞娘一口,又抱過一邊跑過來湊熱鬧的玉姐兒親了一口,小丫頭同樣眉眼彎彎,母女倆一個樣兒,羅文謙哈哈一笑,便出得門。
“羅九,我跟你一塊兒去,言西來這回做得太不成樣了,我跟大哥好好說道說道,我支持你。”出得門口。羅文謙就遇到匆匆而來的駙馬李和。
顯然李和已經得知事情經過,而做爲結義兄弟的老三,雖然平日因着駙馬的身份,他管的不多,但這個時候卻是必須站出來支持羅九的,沒有人比他更明白,羅九這些年爲義厚生做了多少事情。而言西來,是個做事的人,但卻決不是一個能主事的人。
李和這時站出來,羅九心裡是感動的。但羅九卻不想李和夾纏在裡面。畢竟大明公主和駙馬常常是纏在各種局勢裡左右爲難。羅文謙倒想讓李和趁着這次機會,把在義厚生裡面的股份提出來,那以後義厚生若是發生什麼,就不會把李和拖進困局裡面了。
“三哥。義厚生我掌了這麼多年,也累了,既然四哥想操這份心,我是求之不得,我打算退出義厚生了,三哥既然支持我,那不如也一併退出義厚生吧。”羅文謙一臉平靜的道。
聽着羅九這話,李和有些狐疑了,不對。這不是羅九的爲人,羅九不是那種被人一逼就退縮的,沒有人比他更明白義厚生對於羅九是什麼,那不亞於是另一個麟哥兒,依着羅九的性子。不會輕易放棄的,而若是被逼無奈放棄,說不定也會把義厚生託付於他,絕對不會勸他也退出義厚生的,這裡面有問題。
“羅九,跟我實說。義厚生是不是有大問題?”李和一臉正色的問。
羅九知道滿不過李和的,能幹得大明駙馬這一職業的人,那對局勢是極爲敏感度的,於是道:“現在局面太複雜了,張大人一故,張系的人要維持自己的權利,而非張系也想趁機上馬,但這還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皇上,皇上要親政,我想他首先要作的怕就是要消除張大人在朝中的影響……”
羅文謙說到這裡,就不說了,下面的,李和能想明白的。
“你的意思是,皇上很可能會對張家的人下手,更可能牽連到義厚生,你讓我撤出股份,是怕我到時也牽連進去?”李和反問道。雖是反問,但其實已是肯定的語調了。
羅文謙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若真有這樣的後果,你打算怎麼做?”這是,李和又問。
“總要有一個人留在外面救人,並保住義厚生。”羅九眼神深遠的道。
李和聽得羅文謙這一說,愣了一下,隨後上前重重的拍了拍羅九的肩,然後道:“沒事,我的股份就放在義厚生裡面,有我在,到時別人終還有些顧忌一點。”李和說完,便揚長而去。
羅九看着李和的背影,沒在說話,上了馬車,直奔義厚生。
此時義厚生錢莊裡,莫老大,古刨子還有言西來三人就坐在那裡吃茶,靜靜的等着羅九的到來,心裡卻是有些糾結,雖然對羅九有些意見了,但事到臨了了,還是覺得有些不太好開口,畢竟,義厚生是羅文謙一手打拼出來了。
此時羅九提着包進門,看着三人一笑,自顧自的倒了一杯茶水,然後站起身來,衝着三人施了一禮,然後以茶代酒般的一乾而盡,隨後就打開布包,裡面的一切全都露了出來。
羅文謙輕輕的把布包推到桌子中間:“三位兄長,這是義厚生錢莊的印信和花押還有銘記,賬冊等,全在這裡,這義厚生大當家的,我做了十多年了,也累了,正好休息休息。”
“五弟,你……”在羅文謙來之前,幾人還在想着怎麼開口,沒想到根本不用他們開口,羅文謙就將錢莊這些命脈的東西交了出來。
把東西交出,羅文謙便沒留在義厚生了,再留下來反而讓大家徒增尷尬罷。
看着羅文謙離開,言西來緊緊的盯着桌前布包裡的東西,這是他矇昧以求的,只是真拿到了總有些不是滋味兒,一邊莫老大打開布包裡的一個墨盒,裡面整整齊齊的一套集錦墨,正是羅文謙剛剛製出的六義墨。
莫老大沉默不說話了,隨後一拍桌子站了起來:“這事,老三那裡還得說一聲,我去拜訪一下老三。”
傍晚,莫老大回來,並沒再說什麼,卻是在南京租了屋,住了下來,暫時不回北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