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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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一夜大雨沖刷着街道,地上的青石板光潔如鏡,天空透着如洗一般的清新,河堤邊的柳樹葉帶着雨珠在晨曦之中盈盈生輝。
貞娘一大早起牀,自是先照顧了麟哥兒去學堂,玉姐兒又在滿院子裡撒歡,羅文謙一身天青長衫,頭上戴着員外帽,正準備出門,門外,羅平安已經備好了馬車就在門口等着。
貞娘送羅文謙出門,暗裡卻是輕輕的握了握他的手,一切都要淡定。
羅文謙自曉得貞孃的擔心,反握了貞孃的手,細細的磨揉了幾下,貞孃的手因爲常年制墨,不若別的女人那麼柔軟,帶着一點點沙礫的感覺,卻不知爲何格外的暖人心。
這一雙手營造出的生活質感更讓人格外感到踏實。
好一會兒,羅文謙放開貞孃的手,然後上了馬車,朝着貞娘揮了揮手,便直奔義厚生錢莊。
清晨,義厚生錢莊剛剛開門,幾個夥計在掃着門口的落葉,都是叫一夜的雨給打落下來的。
此時因着太陽已經升起,氣溫便也逐漸的升高,樹上的知了怕別人忽略了它們似的,等不及正午,就開始知了,知了的叫了起來。
不過,聲音並不力竭,反而帶着一種韻律,給晨間的官街憑添了一絲生活的滋味兒。
三三兩兩喝早茶的東家便聚在一起,商量着如今什麼貨好消,哪裡又出了什麼事情,又或者哪個老不羞的東西,老房子着火,六十多歲的人居然納了一房十八歲的小妾,也不想那身子骨吃不吃得消。
當然,如此一聊,自又聊到了言大掌櫃三千六百兩銀子買慶春樓新妓出師宴的大手筆,並一個個感嘆着言西來昨夜定是享受了美人恩。
當然,他們卻是不曉得。言西來昨夜卻也是一夜無眠。
對於羅文謙,長年積累下來主事的威嚴,其實言西來也是頗有壓力的,只是越有壓力他就越要掙脫,他知道,一會兒羅九就要來了,而對於羅九的精明,他相信羅九一定會明白他昨日行爲那背後的意思的,那麼羅九會怎麼應對呢,奪了他的職?
他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所以。一大早的。他就把北地老大寄來的信揣在懷裡,有老大這封信,羅九便不敢動他的,當年。羅九隻身來北地,那也是得老大收留,要不然,羅九現在還有沒有命都得兩說。
想着,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戰端他已經起了,他沒道理在退縮的,想着,他重重的吞了一口口水。倒象是一個鬥士一樣迎接着暴風雨的來臨。
就在這時,羅九的馬車停在了門口,胳膊下夾着賬冊的羅九進了義厚生,羅平安自把馬車趕到了義厚生的後面,打理起馬來。錢莊的紛爭於他無關。
“文謙,來了。”見到羅九進門,言西來自然迎了上前打招呼。
羅九卻是哈哈笑的捶了一下他的肩:“四哥還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昨天那出師宴可是享盡了豔福了吧?怎麼樣,回來四嫂讓你進門嗎?沒跪算盤珠子吧?”
“你可別笑我了,你看我這樣子象是享豔福的嗎?我媳婦兒跟我鬧了一宿了呢,我也不過是一時鬼迷心竅,看着田本昌那勢在必得的樣子,便想發狠再擡擡價的,沒想到偷雞不成反蝕把米。”言西來再也沒想到羅九今日一進門,居然對此事毫無反應,反而打趣他,讓他鼓着的勁一下子瀉掉了。
這會兒他臉上一臉悻悻的迴應着,心裡卻是疑惑萬分,老五是這什麼意思,是真沒明白他的意思嗎?
當然,這會兒他的這解釋也算是天衣無縫了。
“沒事,男人嘛,那柳蘇蘇姑娘着實好樣貌,不虧,哈哈。”羅文謙說着,便也沒在多話,照常的看當日的賬目,轉了一圈,便又要去義厚生貨行那邊。
“哦,對了,一大早,老六過來了,福建海南那邊兩熟的稻都出來了,最後一季也快了,他帶人去那邊收糧去了,讓我跟你說一聲,貨行這邊這段時間你多照應一下。”這時,言西來道,說完後,兩眼還不由的眯了眯,悄悄的揣測着羅文謙的反應。
“嗯,最近北地旱災厲害,這去南方收糧是重中之重,行,我知道,這邊貨行的事我就盯着。”羅文謙神色平靜的點點頭,其表情那是再正常也不過了。
反倒弄得言西來心裡揣揣,有些不明白羅文謙這唱的是哪出,而言西來更有一種重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羅文謙自不管這些,出得門來,招呼了羅平安,卻打發他一人去貨行那邊看看,而他自己卻是按步當車的往回走。
其實,現在羅文謙的心情並不好,雖然這個時候收糧也是時機,但是這十多年來,義厚生的收糧渠道早就成熟了,大多都是通過漕船,自有一套人馬的,除非突然有什麼變故,要不然,根本就不需要蕭七跑這一趟,而蕭七跑這一趟不用說,正是被貞娘說中了,怕是言西來的事情,大哥他們都是支持他的。蕭老六不想夾在裡面爲難,先躲開了。
這讓羅文謙心中有一股子說不出的失落和喪氣。
貞娘正在院子裡陪着醜婆說話,玉姐兒總是沒一刻安寧,貞娘每每瞪眼,但偏偏醜婆卻是最喜歡玉姐兒鬧,用醜婆的話來說:“鬧着好,鬧着生氣,我瞧着高興。”
結果有着醜婆這話,玉姐兒更是無法無天了,不過,上有政冶下有對策,治玉姐兒這小丫頭貞娘可有不少手段,這時又拿出一些墨書,讓玉姐兒認字學習。
而只要讓玉姐兒學習制墨的知識,那醜婆便立刻站到了貞娘一邊,玉姐兒便是孫猴子也跑不出貞娘如來佛的手掌心。小丫頭只得乖乖的學。
“徐鉉墨,曰龍香,又名月團,價值三萬金……”玉姐兒稚嫩的聲音跟着貞娘一起讀。
“龍紋墨,雙脊墨,李墨雙絕……”讀到這裡,玉姐兒又眨巴了一下眼睛道:“貞娘墨,*三才。天下第一。”說完,小丫頭還抿着嘴偷笑。
“少拍馬屁,繼續跟着我讀。”貞娘哭笑不得。
“沒說錯。”一邊醜婆做着公證。
於是小丫頭得意了。
這時,羅文謙回來了,貞娘看他隻身一人,神態還是那股懶洋洋的閒適樣兒,只是眉宇間的失落卻讓貞娘看的分明。
看到這樣子,貞娘自然明白了,叫她猜中了,果然。義厚生亂的不是言西來一個。北的的幾個兄長都有想法了。
羅文謙只是跟大家打了一個招呼便進了書房。貞娘並沒有跟進去,這時候,羅文謙需要的是一個人靜思,如此。到是快中午,貞娘才進了書房。
“貞娘,你看看,我這幾副墨線圖畫的怎麼樣?”見到貞娘進來,羅文謙將手上的幾副剛畫好的墨線圖遞給貞娘。
第一副,是一個人躺在路邊,病弱噓噓的樣子。從那人的眉目來看,分明就是羅文謙。
第二副,是一人滿臉鬍子的人揹着他。邊上幾個人圍着一臉關切的樣子。
第三副,羅文謙在挖礦,滿頭大汗,滿臉疲累,一邊一個監工的一腳踹在他身上。邊上幾個人要幫他,卻被另外幾個監工拿着皮鞭抽。
第四副,卻是羅文謙幾個人辛苦挖的金子全被一個監工頭子收走了。
第五副,羅文謙幾人將那個監工頭子殺死了。
第六副,六人跪地結拜,而背景圖就是義厚生號。
這明顯是一套集錦墨的墨線圖,貞娘看到這些墨線圖上方留下“六義墨”三個大字。自然明白,羅文謙這“六義墨”表達的是什麼,是當初他們幾個兄弟結拜的經過和情形。
“當年,若沒有大哥相救,就沒有現在的羅文謙,其實大哥若有什麼想法跟我說一聲,我斷沒有拒絕的道理,又何須這般的試探呢。”這時羅文謙背靠着太師椅坐着,一手緊握着貞孃的手,神色黯然,顯然不能釋懷。
貞娘沒有說話,他知道,這時候羅大哥只是想傾訴,她靜靜的聽着就可以,想着,那手亦也反握着羅文謙的手。
“近年來,我是捐的多,主要是義厚生現在的家大業大,樹大招風啊,而張大人是個能人,也是一個有抱負的人,但這樣的人絕不是一個善人啊,這此年多少人在他的手上倒下,就算是當年的張重,也因着利益心太重手伸的太長,最後被張居正趕回家裡做一個守門的了, 張重尚且如此,我義厚生更是不能錯一毫啊。所以,這些年,張大人變革,朝中銀子不夠,我義厚生就捐,這一切不就是象張大人表明一個態度嗎。”
說以這時在,羅文謙頓了一下繼續道:“傍君如傍虎,這話用在張大人身上也是不爲過的。正是因爲我對他的事情不遺餘的支持,所以這些年,任何時候,張大人才能爲義厚生說話,爲義厚生摭風擋雨。要不然,憑着我們這些人,哪裡守得住義厚生,大哥他們看不明啊。”
“羅大哥,我想大哥他們會明白的,只是要給他們時間。”貞娘道。
“時間,我就怕那時候義厚生要煙消雲散哪,大哥他們哪裡知道此刻正是義厚生最關鍵的一刻。”羅文謙痛心的道。
“羅大哥,正是因爲這時是關鍵的時候,我覺得,你更該退一步,當局者迷,你跟張大人的關係太密切了,而張大人的仇家太多了,這時候你倒不如退一步,看清局勢一點,多做些防備,真到那一天,萬一義厚生有事,也有個彌補之法,不至於全部翻盤。”貞娘這時把心中的想法一五一十的說了。
“你是爲認張大人一去,朝廷會對張大人下手?不可能,有李太后在,李太后豈能不保張家?”羅文謙一聽貞娘話裡的意思,不由的一陣驚跳,若是朝廷真對張大人下手,那義厚生是絕對逃不過的。
“正是因爲太后啊……民間傳言太多,而太后同張大人的關係不管是真有還是沒有,都是皇上心裡的刺……張居正不居正,黑心宰相臥龍牀……這個傳言實在太致命了。” 貞娘斷斷續續的低語道。
羅文謙之前是沒往那上面想,畢竟人死了,也算是蓋棺定論了,而如今,貞娘這麼一說,再一分析朝中局勢,張大人對朝中的權勢把握太集中了,皇上要掌權就要先削弱張大人的影響,再加上貞娘所說的傳言,怕是貞孃的想法還真對了。
“你說的對,皇上對張大人是心中有刺的,我是該好好準備準備,幸好還有時間,張大人居功至偉,皇上就算是要動他也不會馬上動的,就看皇上什麼時候動馮公公了。”羅文謙說着,反而將兄弟相爭的事情給拋開了。他要爲未來義厚生的風雨做準備。
而貞娘卻感嘆羅大哥推測的準哪,歷史上,半年後,馮保就倒了,而此後,便是一拔一拔參張居正的,一年後,張家就迎來的致命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