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田老爺子吩咐田榮華之時。
依然是傍晚,西邊的一抹夕陽還未落下,斜照在斑駁的馬頭牆上,映得上面爬牆虎的新葉更是碧翠碧翠的,看着一片生機勃勃。
此時,李老夫人捧着貢墨的金字招牌站在李氏墨坊的門樓下。
如今的李氏墨坊已經有百多年的歷史了,門樓是用酸枝木建成,風雨的侵蝕使的原來棗紅色的門樓更多了一些滄桑。
但這股子滄桑裡卻透一股子悠遠和亙久永恆,見證着人世間的潮起潮落,家族的興盛衰亡。
此時,李老夫人捧着貢墨招牌,心裡自是激動難平。
“老夫人,老爺子,快把貢墨的牌子掛起來。”墨坊的工人都一臉興奮的叫道,今天李家得到貢墨權的消息傳來,整個墨坊是一片歡騰。
李老夫人此時看着圍過來的工人,隨後舉起了貢墨牌子:“這些年,李墨風風雨雨,起起落落,但老身唯一感激的是衆位,在李墨遇到困難,在李墨沉寂蕭條之即,依然對李墨不離不棄,依然兢兢業業的支撐着李墨,所以,今日的勝利均是大家的功勞,老身在這裡感謝大家。”
李老夫人說到這裡,捧着貢墨牌子衝着大家揖了一禮。
“老夫人太客氣了,這可擔不起,咱們這些人哪家沒有得到李家的恩惠,哪家不是依靠着李家而生存,咱們早就是李墨的一份子了,做的也都是應當應份的事情。”立刻的,幾個老工人連連拱手道。
“好。就不多說,不過,這牌子今天還不能掛,要掛也要到鬥墨結束後再掛。”這時李老夫人又道。
聽到李老夫人這麼說。衆人原先的興奮都減了幾分,臉上又不由的帶着一點擔憂。
本來得到貢墨權是高興的,可偏偏一紙聖旨,李家這又攤上了跟倭人鬥墨的差事。
雖然,衆人不信李墨會輸給倭人,但老話不也有一句。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這萬一要是出了點差錯,天家那心思可太難測了。
唉,李家這是得了貢墨也不得安生啊。
隨後衆人散去,貞娘扶着自家爺爺同七祖母一起進了墨坊。邵老管家已經搭好了香案,又點了香,然後把貢墨的牌子和那聖旨供了起來。
隨後衆人坐下。
各管事自是恭喜東家得了貢墨權。之後,卻又商量起了接下來鬥墨的事情。
貞娘拿出一疊子資料,全是南京連吉英鬆跟人鬥墨的事情,其中自也有不少墨師分析倭墨的特性。
首先質地很輕,說明煙細膠輕。第二,聞起來馨香撲鼻,再加上研墨無聲,墨汁清透,如此等等,都是最佳墨的表現。而書寫起來,其墨彩非常亮眼,同樣的雨溼筆墨而不化。而最大的一個特點,卻是夜色間不掌燈,亦能看清字跡。
“可是摻了夜明珠粉?”聽得貞娘介紹倭人墨夜間能看清字跡,七祖母便問道。
“七奶奶,資料上說,南京墨務司以及咱家,田家,和程家在南京的幾個墨師共同研究。發現那墨裡並沒有摻夜明珠粉,之所以能夠在夜間看清字跡,應該是千年鬆的原因。”貞娘道,千年鬆的松煙,油脂很重。再加上時間的沉甸,光澤內蘊,而到得夜間,內蘊的光澤外吐,自然將字跡勾勒了出來。
“可這千年鬆咱們到哪裡去找啊?”這時,一邊的邵管事一臉焦急的道,。
“我讓正言帶兩個墨師上黃山找去,我就不信了,整座山,就沒了千年鬆?”一邊景東叔寒着一張臉道。
聽得李景東這話,在坐的人都皺了眉頭,整個黃山峰巒疊嶂,裡面不知藏了多少奇鬆怪石,想來千年鬆總是有的,只是整個黃山雲海滾滾,更滿是懸崖峭壁,還有大蟲出沒其中,李家七房幾位叔伯都是爲了找奇鬆而死在黃山的。
難不成,這悲劇又要重演?
“先不急,家裡還有兩壇五百年的松煙煤,我們可以先試試,再開出賞格,徽州墨坊多,別看一些小墨坊沒什麼人氣,但多是有些來歷的,哪家都有些鎮坊之寶,使不得先打聽打聽,到時,我李家傾家蕩產也再所不惜的。”這時,李老夫人道。
聽得李老夫人這麼說,衆人自也是點頭。其實說去黃山找也不過是一個安慰,留給李家的時間本就不多,而黃山那麼大,誰知道哪裡有千年鬆?這東西真是可遇不可求。
倒是貞娘,這會兒不由的想到了後世的黃山著名的迎客鬆,便有千年的歷史,當然,也許這個時候沒有,但七八百年的歷史也少不掉,有個七八百年曆史,憑着自己的點菸技術,弄了千年鬆的墨彩不成問題,她前世爬過幾次黃山,對於迎客鬆的位置也知道個大概,想來要找要容易的多。
只是在後世,迎客鬆幾乎成了黃山的象徵,她若真朝迎客松下手,那她豈不就成了黃山的罪人了,說實話,她真下不去手。
嗯,這個事情她還得斟酌兩天。先看看再說吧。
就在這時,一個夥計來報:“程三老爺子來了。”
“哦,快請。”李老夫人道,隨後大家便走到外面迎接。
程三老爺子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了兩個夥計,拉着一輛板車,板車上放着一個石臼和石杵。
那石臼和石杵石紋相合,顯然是取自一塊石頭上的。
“程老弟,你這是?”看到這石臼和石杵,李老掌櫃的隱隱一陣激動。
關於這副石臼和石杵,在徽州是有傳言的。
傳言程家祖上得泰山石敢當,又請高僧開過光,然後製成這副石臼和石杵。而後纔有了程家著名的玄元靈氣墨,據說用這副石臼和石杵製成的墨,有避邪鎮宅之作用。玄元靈氣之名也正是因此而來。
雖說傳的有些玄乎,但這東西是程家祖傳下來。這一點做不得假。
“都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啊,我程家這副東西也算個寶物,用這副石臼和石杵杵搗的墨團能更光潤一些,製出來的墨更黑更亮,先借你們用一用。也算是盡我程家一點心意。”程三爺爺道,隨後還吹鬍子瞪的衝着李貞娘道:“丫頭,可不準掂記你程爺爺這東西,用完了可是要還的。”
“多謝三爺爺,一準還,決不掂記。”貞娘自是明白程三爺爺這是故意打趣,便也舉手笑嘻嘻的保證道。
這種情況,李家也不矯情,只是爽快的讓人收下。
“唉,說起來當年。我可見過羅家一口熬膠的鍋,是由天外隕鐵打製而成,熬的膠尤其清透,用這膠製成的墨如同老墨,只可惜,羅家敗落了。田家接手羅家墨坊也沒看到這口鍋,如今這口鍋竟是下落不明瞭,真是一大憾事啊。”這時,程三爺爺又連連搖頭道。
“三爺爺,鍋來了。”就在這時,墨坊門外卻突然傳來一道帶笑意的聲音,不是羅文謙又是誰?
這時,羅文謙同羅平安兩個一人擰着一隻鍋耳就進得李家墨坊來。
一看到羅文謙擰着鍋進來,程三爺兩眼一亮,便急步過來。圍着那口鍋轉,嘴裡一直嘖嘖嘖的:“不錯,不錯,就是這口鍋,你這臭小子。我以前跟你打聽了好久,你全跟我裝聾作啞是吧?”
“程三爺爺你可是屈了小子了,之前小子我是真的不知道,這是我三叔公幫我打理祠堂的時候在羅家的祠堂裡發現的。”羅文謙自是笑眯眯的叫着屈道。
“哼哼。”程三爺沒好氣的哼了聲,老小老小的,這人越老了,性子越小。
羅文謙自也在一邊笑的一臉悠閒,至於倒底是之前真不知道,還是藉口什麼的,沒有誰會真正在意。
見着程家和羅文謙這般,程老爺子心中是一陣激盪,這個時候,客氣話也不多話,直接讓人收下,但對既將到來的鬥墨則更是信心十足。
用一句話來說,李家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李老掌櫃和程三爺又相約待得鬥墨結束後,再共謀一醉。
隨後程三爺爺告辭,貞娘送他出去,等她回來,卻聽得自家爺爺正衝着羅文謙道:“文謙,哪天有空,讓羅村的三叔公三叔婆來一下。”
“是啊,當初說好的,等得貢墨競選結束後,就定你們的婚期的,我們想幹脆,就在鬥墨前把你們的婚事辦了吧。”說話的是李老夫人。
貞娘在外面,先聽得自家爺爺的話,只覺得心跳有些加速,還有一股子喜意,這事她心裡其實也有些數的,定親的時候早就說好的,貢墨結束後就定婚期的,請羅家三叔公三叔婆來也在情理。
只是七祖母的話,卻是讓她一陣驚訝,鬥墨前完婚?這也太快,再說了,自己還要準備鬥墨呢。
爺爺那身體,大夫可是發話了,沾不得墨,而李家除了自家爺爺,那接下來制墨技術就數她了,這個時候,她如何能嫁人呢?怎麼着也得等鬥墨結束啊。
不過,細一思索,貞娘卻也明白了七祖母和自家爺爺的一片苦心。雖說鬥墨李家有着勝的信心,但是,仍是那句老話,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很顯然的,爺爺和奶奶這是想在鬥墨之前爲自己完婚,如此,萬一鬥墨有失,自己已嫁爲羅家婦,有什麼罪責自罪不到自己身上了。
想着貞娘心裡便百味雜談,想進屋,卻也知道兩位老人家一但決定了,怕是由不得自己的,使不得只得跟文謙商量看看。
想着,貞娘便退出墨坊,站在離家門口不遠的槐樹下,一會兒文謙會從這裡路過,到時跟找他出出主意,這廝鬼主意挺多的。
此時,最後一抹夕陽落下,天空便變成灰白灰白的。
遠遠的,貞娘又看到田榮華正捧着東西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