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給你。”羅九進門之際,把一塊墨塞進了貞孃的手裡,然後悠閒的提着酒,熟門熟路的去找未來的岳父大人吃酒去了。
貞娘停頭看了看手裡的墨,初時並不在意,待得仔細一看,不由的一陣驚訝,是一錠小道士墨,墨上的黑衣道士如蠅緩行,如同一個小精靈。
貞娘還記得當初在自家六爺爺家裡發現潞州龍賓墨,龍賓二字的由來,便是因着玄宗見黑衣小道士在墨上如蠅而行,各其乃墨之精也。也因着這個有了龍賓二字。
而羅家的小道士墨就取材於這個故事,是由羅龍文親制的仿古墨,而據說此墨便開了歙墨仿古之先河,最負盛名,最後此墨爲嚴世蕃收藏。後來,嚴家被抄,此墨亦下落不明,沒想到羅文謙的手上居然還有。
貞娘不由的仔細的看着,手裡掂着,只恨不得有一方硯臺在身邊,方可一試此墨。
又不由的想着,後世,羅墨僅剩一池春綠,若是此墨留到後世,那將是怎樣的盛景,隨後又不由的樂了,她自個兒最多超不過七八十年的命,又哪裡能保證這墨能留到後世?
“丫頭,看什麼呢?”這時,程家三爺爺踱着步子過來,臉色似乎不太好,有些沉。
貞娘把手裡的墨遞給程三爺爺看。
“呵,小道士墨,這臭小子,居然藏了這等好東西也從沒拿出來讓我看過。”程三爺爺沒好氣的道。然後又把墨還給了貞娘。
貞娘收好墨,微微輕笑,沒接話,不過,從程家三爺爺的口氣裡,貞娘再一次確認程三爺爺心情不好,要不然,這等事情,自不會去計較。
不過,程三老爺子不說,貞娘自不好問,於是就小心的收好墨,又響了一邊的夥計關門,她自在前面引路。
“聽說,田家這回來南京的是田二那小子和田姑娘?”走在路上,程三老爺子突然的問道。
“嗯,剛打過照面。”貞娘回道,突然有些明白,程三爺爺今的心情不好,可能是因着田家。
程三老爺子便冷哼了一聲,然後大步就進了正屋。
正屋裡,酒席已然備好,程三爺爺入席後,便開席了。
“我說老弟,來遲了啊,罰酒一杯。”李老掌櫃的開着玩笑道。
沒想到程三老爺子卻是陰着個臉,衝着羅九道:“羅小子,給我倒三杯酒。”
“好咧。”羅九自是應命。
倒好了酒,程三老爺子二話不說,就是連着蒙了三杯酒,把屋裡一衆人都弄愣了,李老掌櫃看了看跟着程三老爺子進來的貞娘。
貞娘搖搖頭,表示並不明白什麼原因。
而這時,程三老爺子放下酒杯,就衝着李老掌櫃的道:“老哥,我要狀告田墨。”
狀告田墨?程三爺爺這鬧的是哪出啊,坐在邊上陪着自家七祖母的貞娘一愣,側過臉,正好看到羅文謙,此刻,他卻是一臉若有所思。看過貞娘投過來的目光,便用嘴形說着“貢墨,雲鬆道長几個字。
貞娘豁然的就明白了,當年的貢墨競選上,田家最後贏得程家,就是靠雲鬆道長的神仙評判,最後把程三爺爺氣的吐血,爲此還病了好一段時間的,這是程三老爺子的心結,如今雲鬆道長跟田家當年勾結的事情暴露了出來,程三老爺子自然是要出這個口氣的。
“告田墨什麼?”這時,李老掌櫃的拉着程三老爺子坐下。
“神仙評判,純屬無稽之談,當年貢墨競選我程墨敗的冤,如今雲鬆那牛鼻子伏法,田本昌亦跟雲鬆那牛鼻子有所勾連,如此,我程家自是要找回這個公道。”果然的,程三老爺子一字一頓的。
貞娘暗咐着,只是有些事情,看是柳暗花明,但實則卻並非如此,貞娘仔細琢磨着,程三老爺子這狀一告的話,雖說明的是告雲鬆道長和田家,但實則都是在告墨務司。畢竟,神仙評判,這在當時,墨務司也是認可的,如此一來,墨務司的責任也跑不掉啊。
雖說如今的墨務官並不是當初的黃大人了,但,若真論起來,如今的墨務官劉大人跟田家也是來往密切的,少不得也要被問責,而明年就是新一廟的貢墨選舉了,程家這時候等於得罪了墨務司,於程家並無好處。
這並不是一個好時機。
果然的,李老掌櫃的沉思了一下道:“老弟,你要三思啊,你可知你這一告告的不僅僅是田墨,還有墨務司,明年就是墨務司的貢墨競選了,這個時候讓墨務司難堪,值嗎?”
“值不值我心中自有評判,反正田墨這次我是告定了。”程三老爺子一字一頓的道,隨後卻轉臉看着貞娘:“丫頭,你怎麼看?”
而隨着他的話音一落,李老夫人和李老掌櫃都看着貞娘。
貞娘沒想到這個時候,程三爺爺居然問自己,不由的又看着七祖母和自家爺爺,兩人俱是衝着貞娘微微點頭。
突然貞娘有些明白,對於這事情,程家三爺爺,自家七祖母,又或者自家爺爺其實心裡都有一杆秤。而他們問自己,其中或許是有考較之意的。
貞娘想了想,便是一咬牙的道:“好,既然程爺爺要告,我李家自當奉陪,告狀之事,我李家附議。”這時,貞孃的聲音鏗鏘有力的道。這一下等於是程李兩家合起來告田家了。
“好,丫頭,你程三爺爺沒看錯你。”程三爺爺臉色一掃之前的陰沉,大笑道。
“貞孃的決定就是我們兩個才傢伙的決定。”一邊李老掌櫃的同李老夫人相視一眼道。
“我羅家雖然如今已退出了制墨業,但做爲曾經的貢墨商,再加上田墨的底子本就是羅墨,所以,我田家也附議。”這時一邊的羅文謙也站起來道。
程三爺爺更是歡喜的直拍着他的肩膀,於是接下來,幾人便商議起了告狀的細節。
而這些貞娘自不用參加,看着七祖母吃好了,便讓小丫衝了一壺熱茶,然後扶着七祖母到遊廊邊坐下,邊喝茶邊聊天外帶乘涼。
“你爲什麼會做出這個決定?要知道,李家附議,等於同樣會得罪墨務司,你知道你爺爺和我都想讓李家重新拿回貢墨權,如些的,你不怕你爺爺和七祖母我失望嗎?”李老夫人啜了口茶道。卻是就是剛纔的事情反問貞娘了。
貞娘坐在李老夫人身邊,拿着把扇子輕輕的扇着,然後輕笑道:“如果我不這麼決定,爺爺和七祖母纔會失望。”貞娘道。
“哦,這麼肯定?說說。”李老夫人眯着眼笑着,那因年老而微微擅抖的手撫了撫貞孃的頭髮。
“其實若能勸得程三爺爺不告的話,那是最好的。”貞娘輕嘆了一下道。隨後話風一轉。
“但那是不可能的,程三爺爺這翻之所以一定要告,不爲別的,只爲給程墨正名,當初的神仙評判是說程墨有不潔之事,這是給程墨栽了一盆污水啊,如不趁着這段時間,田本昌和雲鬆道長勾連之事鬧出來,那以後,程家就沒這個機會了。這一點程三爺爺看的很清楚,這已經是他的心病了,所以程三爺爺必告。”
說到這裡,貞娘頓了一下又繼續道:“而程三爺爺必告的話,那我李家就不能獨善其身,爺爺曾跟我說過,墨的代表是什麼,它不僅僅是用來書寫和收藏,它更代表着一種天地至理,氣之清輕上揚爲天,氣之重濁下凝爲地。”
貞娘說着,便拿出剛纔羅文謙給她的墨,託在手上:“墨質,以質堅,凝重爲佳,代表着蘊藏和堅持,此爲地之德,喻爲君子海納百川同時亦堅守道義的操行。而墨色,以黑而有光,清而不浮爲佳,此必萬千之杵而後得,此爲天之道,喻天行鍵,君子以自強不息。所以,我們李家附議,就在這個正理道義上,這是必須堅守的,要不然,前有神仙評判,以後又不定整出什麼鬼怪論斷了,所以如今雖然是爲了程墨出頭,但亦說不得也是爲着以後的李墨也不一定。”
貞娘說完,便定定的看着李老夫人。
“好,你能明白這些,很好,很好。”七祖母有些激動的道。隨後拍了拍貞孃的手道:“說實話,之前,我有些擔心你,你這丫頭過於鑽在錢字一道上了,利益二字看的比較重,再加上倒底年輕,怕你有些事情看不明白,如今,七祖母算是放心了。”
貞娘被李老夫人說的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頭道:“其實這些道理我還不能完全明白,這前之所以那樣決定,雖說是爲個理字,但大體也是因爲程三爺爺助我良多,不忍讓他失望。” 確實於貞娘來說,墨業大體只不過是一種生意,一份家業,至於裡面的正理道義什麼的,貞娘並不能想太深。
這些大部份是前世她爺爺的教導。而她之所以一直堅守這這份墨業也是因爲這是她前世爺爺的願望。
“嗯,這也是對的。”聽得貞娘這老實話,七祖是母樂呵了。
其實,之前,程三那傢伙問貞娘,亦是有着考較之意的,貞娘如今掌着李氏墨業,那在徽州墨業是已是舉足輕重的一個人物了,而之前她的墨技已經證明了,但她的爲人處事呢?所以,程三爺纔有那一問。
當然,這些貞娘並不太清楚,她如今想的卻是,既然又要跟田家對上了,那就得做好萬全的準備,當然了,李家這邊沒什麼,不外乎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但程家那邊,雖然神仙評定說不過去,但其中提到程墨不潔,若是田家真證明了程墨不潔的話,那程家也是討不得好的,而不潔這個詞就廣泛了,有些防不勝防的,還是得提醒程三爺爺注意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