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便是田家試墨會。
貞娘打算帶着小文佑一起參加的,小文佑如今在私塾裡已經讀了幾年書了,而他的身份在李家那也是非同一般,如此的,讓他見識一翻也是好事。想來這也是七祖母願意看到的。
不管怎麼說,以後七房這一門的寡婦卻是需要他照護的。
這等時機,亦是他長見識的時候,而在出門的時候,七祖母亦是叮囑小文佑多看多聽不言,小傢伙一本正經的點頭,別說,小小年紀,倒是有一絲沉穩的樣子出來了。
此時,四寶街這邊是人山人海。
“田家這是跟蘇合墨槓上了啊,三年前參加貢墨競選的時候,他們用的也是蘇合墨吧?”此時,田記茶樓前面,一些閒漢們看着貼在茶樓前的墨單,一陣嘀咕着道。
“做生不如做熟,你不知道啊,既然三年前他們憑着蘇合墨得到貢墨權,那這回幹嘛不用,更何況,這回的蘇合墨還是宋朝皇敵制,那就更合該皇帝用了。李家這回怕是陪太子讀書的份兒。”邊上一個閒漢道。
“屁,三年前,他們哪裡是憑着這墨取得貢墨權的,分明是田傢伙同賊道人坑了程家,沒聽如今田家的貢墨權都被取消了嗎?我記得當初李家退出貢墨競選不也是田家使的壞?”一邊一個漢子不服氣的道。
“倒也是,田家曾被取消貢墨權,程家又退出了這次的貢墨競選,如此說來,倒是李家漁翁得利了。”邊上又有人道。
貞娘帶着小丫和小文佑是一大早就來了四寶街這邊,先是在李家墨莊這邊同九房的二堂哥說話,如今徽州李氏墨莊這邊便是由二堂哥李正言打理。
此時,見到時間差不多,便帶着小丫和小文佑過來,正好聽到這幾個閒漢的閒言。
這些閒言貞娘自是不會在意的,再過一段時間。這樣的閒言會更多。倒是其中那個閒漢的話給貞娘提了個醒。田可一向是不按規矩行事的。
當初,田家的謀劃可是相當了得的,先是拿她冶好言小姐的病來說事,說言公公必會爲她李家徇私,當時,正要因着鬆瘟,李家本身條件不行,因此李家放棄了貢墨競選。
而後,田家又故布迷局,先是推出劣等的蘇合墨。讓大家都輕視田家,如此的。等到貢墨競選時,田家再拿出真正的參選墨香璧副墨子,如此,因着當時,這個蘇合墨並未大成,最後還差程家一籌。而那雲鬆道長就是田家最後一步棋。
如此,步步爲局。田家方取得勝利。
而今,雖然田本昌出事了,至今還在牢裡待着,但田老爺雖病,但未必不能主持,另外田榮華其心也是不可小視的,她之前認爲的田家這次試墨會是爲蘇合墨造勢,並以此墨參加貢墨競選的想法未必是全對的。
田家這次試墨會,造勢是真。但未必就沒有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意。畢竟自己能想到的田家也沒道理想不到。
當然,這一切都是猜測,貞娘今日全當是來見識一翻,所謂知已知彼嘛。
而貢墨之事,還是那句話,玩技術的人,最終還是得以技術說話。
而此時,那幾個閒漢見得李貞娘等人過來,便又是一陣竊竊私語,接下來的貢墨競選,李田兩家算是要直接對上了,而今天怕是這場好戲的揭幕吧。
便也一個個探着腦袋朝茶樓裡看.
貞娘此時自管自的帶着小丫和小文佑進了茶樓,田榮華自陪着她二哥在門前迎着客人。
“貞娘,來了。”見得李貞孃的到來,田榮華自是笑着招呼,貞娘亦是談笑着點頭。兩人都客客氣氣的。便是田二這回也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嘴皮子。
倒叫一些等着看好戲的閒漢閒婆們失望了。
隨後自有媽子領着貞娘到由屏風隔開的女眷那邊。
“李姑娘。你也來了,來,在我這裡坐下。”貞娘帶着小文佑和小丫才一進去,就看到席二娘子在窗邊的一桌跟她打招呼,便連忙笑着上前,福了福,然後帶着小文佑在席二娘子邊上坐下。
席大坐鎮南京,席二卻因着娘子是徽州這邊人,一年有半年都待在微州,想來今天這要的場面自少不了席二至場,而李貞娘跟這席二娘子倒是也見過幾面的。倒也說得上幾句話。
“我這還準備等一會兒去你李家墨坊那邊問問,你們李家的試墨會什麼時候開?還有,你們李家的試墨師可還是丁先生?”席二娘子這時卻是壓低着聲音,有些神叨叨的問。
“我們還沒定,就在這兩天會定下來,定好會通知你的。”貞娘回道。
李家*三才墨製成自也是要開試墨會的,這就跟後世的新產品發佈會一樣,不可缺少。
那席二娘子自是忙不疊的點頭:“我家相公說了,你李家的試墨墨品,那是非得到不可的。”
“多謝二娘子看得起。”貞娘自要客氣一翻。
“不用客氣,我家小子正參加今年的會試呢,全當是討個好兆頭。”席二娘子依然神叨叨的回道。
貞娘看着席二娘子的這神叨叨的樣子,便一肚子樂呵,只因着當年,她經手的第一次試墨會的時候,席二正好參加了,得了丁雲鵬那蟾宮折桂圖。
當時,席二家的小子正好要考秀才,沒想道,當年就中了秀才,而在去年又中了舉人,如此的,席二一直認爲,這一切都是因着當年,他從李家試墨會上得的那副蟾宮折桂圖之故。
而也因着這個,席二對丁雲鵬的畫自是讚不絕口,利用席大的聲望幫着丁雲鵬宣傳了不少,而丁雲鵬的畫這兩年也更見功底了。算是年輕一代的佼佼者了。如此的,既有契機,又有功底,丁雲鵬自然名聲漸起了。頗有一些商人重金求購他的畫。
雖說這一切在貞娘看來只不過是巧合, 不過,運氣這東西是真是說不清的。
而也因着上面的原因,丁雲鵬如今已成了李墨的固定試墨師。
正說話間,田家的試墨會便開始了。一慣的程序倒並沒有什麼特例。大家都是墨業內的人,那墨的質量怎麼樣,一上手就沒有不清楚的,再這回,田家這蘇合墨着實不錯,較之當年貢墨競選的那批怕是更上一層樓了。
而兩位試墨師對田家這蘇合墨的評價也極高,紛紛附詩作畫。
而一些來參加試墨會的商人這時亦是兩眼發亮,田家的蘇合墨這是要揚名了。要發財自要抓好時機。
當然,更多的商人則是穩坐鉤魚臺,前些日子。李家的新品墨聽說也研製好了,他們自還要觀望一下李家的試墨會再說。
貞娘則心裡有數。田家這看來也是下了死力氣的,也是,這時候不下死力氣什麼時候下死力氣啊。
接下來,重頭戲還是兩位試墨師的試墨墨品。當然貞娘對拍賣是沒有興趣的,她這會兒就訂着那掛着的畫,仔細的研究那蘇合墨的墨色,別說。蘇合墨五彩分明,色階過度也十分的自然,這應該就是蘇合油煙料的特殊之處了。
總歸,蘇合墨這一關,李家也是要闖的。貞娘一邊想着,一邊又細細的將周圍一些墨業相關的人物說於小文佑聽。
不過是讓他對於徽州墨業有一個直觀的瞭解。
小文佑聽的十分的認真。
這時一個小二過來給衆人添茶,只是一不小心的,手上拿着的抹布掉在了地上,便彎腰下去撿。只是又被小文佑的一條胳膊擋住了,便不好意思的道:“小公子,擡擡手讓小的彎下去撿。”
小文佑這會兒正仔細的聽自這家姑姑介紹徽州墨業的人和事,聽得小二的招呼,自沒多在意,便擡起了胳膊,還生怕不夠似的舉高了些。
“哦,這位小公子要競價,不知報價幾何?”這時,就聽前面主持競價的司儀高聲的道。
刷的一下,衆人的目光都盯在了李文估的身上。
貞孃的眼睛瞬間眯了起來,這似乎太巧合了點。
原來此時,正在競拍孫克弘的那副山水畫,小文佑這一擡手,倒是讓人誤會他也參予競價,小文佑何曾面對過這種局面,一時間小臉漲的通紅,卻不知該說什麼好,之前的那個小二早不知何時退下了。
一邊的席二娘子自是知道當時情形的,正要幫着解釋。貞娘這時卻輕輕的按住了席二娘子。
不管如何,小文佑舉手是事實,小二的由頭真要解釋起來卻太過巧合,未免會給人一種兒戲或推卸的感覺,再加上李田兩家競爭關係擺在這裡,難免會讓人覺是這是李家故意在攪局,雖說整個事件經過有席二娘子作證,但席家於李家關係密切,更何況這種小事,又是在試墨會這種雅會上,這種小事,別人又豈會真的去查。
若是解釋了,衆人自也是一笑置之,重新競價罷了。但私底下什麼猜測就不好說了。
而小文佑今日便難免要憋屈。
想着貞娘便微笑的站了起來,跟大家福了一禮之後,才衝着尊客位上的孫克弘道:“打攪孫先生了,不好意思,我這小侄兒舉手,爲的倒不是競價,而是因着小侄聽說先生於宋嵌一道十分的有研究,便想爲他自己制的一螺墨,求一宋嵌工藝墨匣,情急之下,便失禮了,還請各位海涵。”
衆人這才一臉恍然大悟,原來李家小哥兒求的不是畫而是墨匣。
說到宋嵌工藝的研究,這正是孫克弘引以爲自傲的地方,只是他研究的宋嵌工藝,一向是用於鐵器銅器上,卻從未聽說有用於墨匣上的,這會兒聽到李家小哥兒是跟他求宋嵌工藝墨匣的,便哈哈笑道:“這位小哥兒,你求的宋嵌工藝我可沒有,這宋嵌工藝一向只用於銅器鐵器上,卻未聽說用於墨匣之上的。”
“爲什麼不用能於墨匣之上?”之前,貞娘跟小文佑暗裡介紹人物時,這孫克弘自是重中之重的,有關宋嵌工藝的墨匣,筆筒什麼的也是貞娘介紹的重點,只是爲了拓寬一下小文佑的視野,小文估當時聽的很是仔細的,姑姑明明說是可以的,怎麼這位先生卻又說不行呢,於是小文佑便一臉疑惑的問道。
可沒想,小文佑一句話卻讓孫克弘愣住了,是啊,爲什麼不能?
這段時間,孫克弘研究宋嵌工藝,一直就有一種侷限的感覺,而此時,小文佑的一句反問“爲什麼不能……”卻突然之間讓他霍然開朗,是啊,爲什麼不能?按理來說,完全是可以的,只是以前別人從未這麼做過罷了。
而隨着這個想法一開,立刻孫克弘便覺靈感如泉涌。不由的閉着眼,雙手亦是輕輕的拍着巴掌。顯然此刻正沉浸在一種感悟之中。
這時貞娘微微有些發愣,感情着這個時候,這位孫先生還未對宋嵌工藝進行改行,她爲着小文佑這一舉,反倒是成了孫克弘改進宋嵌工藝的靈感的。
這種情形,倒是頗讓貞娘玩味。
這時孫克弘霍的睜開眼睛,一臉的興奮,先是衝着小文佑道:“好,你這個墨匣我接了,制好就送給你,而今天這副畫……”說到這裡孫克弘又停頓了一下,然後朝着之前參加墨品競價的衆人道:“孫某研究宋嵌工藝有十多個年頭了,只是近日一直覺得遇上瓶井,研究未有寸進,而這位李家小哥兒一句話,倒是讓孫某霍然開朗,這對於孫某來說,便是千金難得的。如此,這副墨品,孫某便贈於這位小哥,還請各位勿怪。”
“理當,理當如此。”衆人紛紛的道,這等雅事,又豈有不成全之理。
如此,最後小文佑不但得到了孫氏墨匣的承諾,更得到了今天這副現場價值最高的墨品畫。
這種事情,貞娘自是沒有推辭的道理,於是笑眯眯的吩咐小文佑收好墨品,又帶着他跟衆人道謝一翻。
小文佑這會兒抱着墨品,早一改之前的憋屈,一臉的歡喜。
至此,田家試墨會結束,最後,小文佑於孫克弘的一問一答,竟是成了本場試墨會的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