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路駛進了官街,貞娘一早就出來,如今已是午後了,天氣着實有些熱了,路邊的黃狗兒趴在樹陰下伸着舌頭,樹上的知了雖不似盛夏那樣長鳴,但偶爾短促的幾聲也能讓人感到天氣的燥熱。
秦淮河的河風吹了過來,也帶着悶熱的溼意,再夾着秦淮ji家甜膩膩的香風,頗讓人暈暈欲睡。
只不過剛剛從廊坊那邊傳過來的一些消息倒也讓幾家店裡碎嘴的婆娘侃的正起勁。
再等得貞娘這馬車停在了藥堂門口,便有好幾雙眼盯着了,等小丫扶着曾一品送進了藥堂後那原來有些閒逸,有些懶散的官街就似乎一下子沸騰了起來。
這段時間,曾一品跟田家的恩怨那是官街這一塊的第一八卦,所以,貞娘一帶曾一品出現,那整條官街,幾家墨坊的人都盯着呢,原來在樹陰下打盹的閒漢那精神頭也起來了。
八卦人人愛看哪。
“貞娘啊,聽說你得了一塊了不得的墨,叫什麼天關第一煤的,發大財了啊?這回要不是曾師傅幫忙,說不得就讓賊人搶去了,怎麼樣?拿出來讓我見識見識。”貞娘路過隔壁布莊時,被姚娘子拉住問。
貞娘不由的停住了腳步,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姚娘子,把姚娘子看的一臉的迷糊和莫名其妙。
“怎麼了?我有什麼不對?”姚娘子反問。
“我就是想看看姚嬸兒是長着千里眼呢還是順風耳,這纔在廊坊那邊發生的事情,我這一路也沒耽擱的就過來了,怎麼這事兒意是早早就傳到姚嬸耳邊了。”貞娘一臉打趣的問。
“我說李大掌櫃的,你這是在寒磣人呢,嫌我多管閒事是不是?廊坊離這兒纔多少點路啊,那曾一品跟田家的恩怨那是官街的第一八卦,有關曾一品的事情,能傳的不快嗎?”姚娘子沒好氣的道。
“真沒嫌,就是覺得這消息傳的太快了點。”貞娘笑道。也不再跟姚娘子打趣,便從懷裡拿出那方瓦墨遞給姚娘子看看。
姚娘子又不懂墨,只是先前聽的人傳的神乎其神的,這纔好奇想看看,如今一看之下就一塊灰乎乎帶着裂紋的破瓦,不由的有些不可思議:“就這東西是寶貝?”
“這要看怎麼看了,若說實用的話,那這東西除了能讓我們這些制墨的人研究研究一下古時人的制墨手藝外,那是一點也沒用處,便是現在磨出的墨,寫起字來也是灰不溜丟的不好看。這東西就好比你家的洗腳盆,過個幾百年後,若能還能保存着,那有的人當古董寶貝似的收着,而有的人直接劈柴了燒,還嫌這爛木頭燒起來不得勁兒。”貞娘回道。
一聽貞娘這麼說話,姚娘子樂了:“明白了,這東西在用得着的人手裡是寶,在用不着的人手裡是草,對吧,得,這東西對我來說絕對是草,真看不出有啥寶貝的。”姚娘子搖搖頭,轉身又回自家布莊去監督店裡的夥計幹活了。
貞娘則跟龔郎中好裡登記好,曾一品冶傷所費全由李家出,隨後就轉身回店裡,可這腳還沒邁進店門坎,又聽得聲如洪鐘的一聲吼。
“丫頭,這譜子可是越來越大了啊,你三爺爺我到了在這裡好一會兒,見着了跟沒見似的,也不來請個安問個好的?小心我回去找你爺爺算賬去。”
貞娘聽着這聲音一陣驚訝哪。
程家三爺爺?這聲音分明是程家三爺爺的聲音,貞娘轉過頭,朝着聲音傳來的地方望去。
義厚生錢莊側邊的梧桐樹下,一張小桌,兩條小竹椅,羅文謙和程三爺爺分別坐在兩側,這一老一少的在小桌上擺着龍門陣呢。
這程家人啥時候也來南京了?貞娘連忙一溜小跑的過去,先是福了一禮:“三爺爺好。啥時候來的南京啊?”
“哼哼。”程三爺爺先是冷哼了一聲,隨後才道:“昨天來的。”
貞娘嘻嘻一笑,隨後有些賊兮兮的道:“三爺爺,見我們在南京打的火熱,也想來湊熱鬧了吧?”
“屁話。”程三爺爺爆了粗口,隨後一臉問罪的道:“我是來找你這丫頭討個公道的呢,你倒是給我說說,如今你們李家的墨汁都賣瘋了,聽說朱家也得了好,怎麼,以前三爺爺沒少幫你吧,這會兒卻把我程家忘到天邊去了,你說你這丫頭,虧不虧心啊。”
“三爺爺,你可冤枉我了,我這合作的規矩也纔出來了,跟朱家的合作也就幾天的事情,我就不信三爺爺是特地來南京找我問罪的,怕三爺爺離開徽州時還不知道我跟朱家的合作事宜,只是到了南京才聽說的對吧?”貞娘嘻笑的問。
程三爺爺叫貞娘說中,不由的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
一邊羅文謙頗有興味的看着貞娘跟程三爺爺打趣。
“知道你這丫頭賊,說吧,有什麼安排?”程三爺爺賭氣的道,老小老小的,老人家有時跟小孩子一樣任性。
“那自然是程三爺爺說怎麼着就怎麼着。”貞娘賣乖的道。李程田三家在徽州時爾合作時爾相鬥,那大體都十分清楚,程三爺爺所要求的大體也就跟朱家相當,貞娘自樂的大方的道。
“嘿,你這丫頭把把你程三爺爺吃的透透的,行,你既是這麼說,三爺爺我就不問罪了。”說着,隨後又手一攤:“來,把那塊渝麋大墨拿出來瞧瞧。”
貞娘於是又把那塊渝麋大墨拿了出來,捧到程三爺爺跟前,在場的三人都是墨業的頂尖人物,這塊渝麋大墨在三人的眼裡,又哪裡姚娘子那眼光能比的。
三人都是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
程三爺爺摸着那墨一陣感嘆:“漢時的墨能保留至今,別的不說,就這一點,便是絕品了,丫頭好好研究,說不得能把古渝麋的制墨法復過來,那將是墨業的一大幸事。”程三爺爺說着,又將墨交還給了貞娘。
貞娘點點頭。
“田家和曾一品兩個你都要小心一點,田二沒外人看的那麼渾,曾一品也沒那麼無辜。”這時邊上的羅文謙突然的道。
“我心裡有數。”貞娘眯着眼睛看了羅文謙一眼,心中有數的點點頭。知道羅文謙說的定然是曾一品的事情,其實今天有關曾一品這事,貞娘自一開始就隱隱有些違合,
當然真要說什麼違合貞娘倒也真說不清,但就是覺得一切太巧了,而且消息傳的太快了,似乎幕後有人有意爲之似的,
這會兒再得羅九這句提醒,那她心中自然有個數了。
羅文謙見貞娘心裡有數,便不在說什麼,繼續拉着程三爺爺下棋,兩人都是臭棋簍子,但兩個臭棋簍子一起下棋,倒也是下的熱熱鬧鬧,有聲有色的。
貞娘這時斜眼打量了一下跟程三爺爺下棋的羅九,自上回她去找羅文謙解釋過後,以前隔三岔五在自己眼前晃當的羅文謙就消失了,偶爾蔫壞的想看人笑話的羅九也不見了,便是偶爾在街面上碰着,羅文謙的表現也比只是平淡的打着招呼。
這般說起來,其實也並沒太大的不同,真要細較之下,就是似乎少了以前交談中親熱的感覺。
都說女人心海底針,可這男人的心也是晴陰不定難以琢磨。又或者是那個王家的姨婆說了些什麼,羅文謙才變的冷淡了些吧,畢竟,當時,那位王姨婆對自己明顯沒有好感。
又或者羅九還在計較着自家姑父賣地給徐家人的事情?
雖然有些疑惑,但貞娘做事,唯求心中坦蕩,心思百轉之後,倒也不會太糾結這些。
於是貞娘告辭,畢竟她一個上午都在外面跑,坊裡莊上都沒有待,事情定然積了不少等她去處理。又說晚上給程家三爺爺接風。
“我不用你招呼了,有羅家小子。”程三爺爺衝着貞娘手一揮,自是讓她忙她自己的去。
貞娘明白,程家人來南京那定然不是玩的,自有事忙,也就隨意了,轉身離開。
“羅小子,這丫頭不錯啊,性情淑賢,偏又會行事,配你小子她都是虧了的,怎麼樣,要不要程三爺爺我牽牽線。”看着貞娘離去的背景,程三爺爺衝着羅文謙道。
“多謝三爺爺,不想連累她。”羅文謙神情有些飄忽的道。以前沒注意這樣,做事隨性了點,但上回姨婆的誤會倒是提配了羅文謙,有些事情,在沒有處理完之前,還是遠着點,不想把她拉下水。
“怎麼?你還要着找徐家報仇?三爺爺提醒你一句,對於你爹孃還有你爺爺他們來說,你活着可比報仇更重要。”程三爺爺擰着眉道。
“三爺爺,我心裡有數呢,不會亂來的,我也只不過是走走看看罷了。”羅文謙道。
聽羅文謙這麼說,程三爺爺也就罷了,說到底這是羅家的事情,他提個醒可以,卻不能太過干涉。
晚上,今天的天氣有些悶熱,自傍晚起便隱隱響起悶雷聲,這些天都是這樣半晴半雨的天。
吃過晚飯,貞娘便陪着二嬸孃在二樓的廊道上乘涼。
“貞娘啊,你真決定讓曾一品來店裡做供奉?”黃氏有些憂慮的問,供奉的權利是很大的,可以調動墨坊的資源,墨坊的一些資料和配方也有查驗權的。曾一品倒底不是李家人,黃氏如何能放得心。
“嗯,現在是咱們不請他不行啊,他爲了幫我,叫人打傷了,如果這時候我們不請來他做這個供奉,那免不得要落人閒話的。再說了,曾師傅也確實有些本事,雖然在墨技上他不一定比得過我,但對南京墨業的熟悉,那幾個我也是比不過他的,請他做供奉也是使得的。”貞娘咪着茶道。
“也是,你就看着辦吧,我也就提個醒兒。”黃氏道,這此事她不太管,還是要貞娘自己做主的。
貞娘點點頭,心裡自然明白,對於她來說,曾一品不打別的心思最好,大家結份善緣,若是真打着別的心思,須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而用間的最高境界就是反用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