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六年,七月初七。
東漢之時,七夕節尚未變成“情人節”,牛郎織女的傳說也只是剛剛開始,《迢迢牽牛星》中只是將牽牛星與織女星比作一對戀人。
繼而有曹丕曹植這對“兄友弟恭”的好兄弟將牽牛織女比作夫婦,一直到了南北朝,纔出現了完整的故事。
但七月初七在東漢時期已經有了特別的意義,一是出於對“七七”這重複數字的崇拜,這類“重日”被古人認爲是“天地交感”“天人相通”的日子。
二是已經有了“漢綵女常以七月七日穿七孔針於開襟樓,人俱習之”的習俗,即乞巧節的雛形。
第三則是在七夕節曬書的習俗,《四民月令》曰:七月七日,曝經書及衣裳,不蠹。
傳說司馬懿便是因爲忍不住在七夕出來曬書,才被曹操發現裝病。由此可見曬書習俗之深入人心。
既然來到了這個時代,自然要隨風俗而行,李澈便帶着呂韻與孫衎,忙前忙後的將屋內竹簡拿出來暴曬。
當然,過程中免不了調侃呂韻幾句:“今日乞巧,需穿七孔針,阿韻可會?”
呂韻自是氣的滿臉通紅,卻又礙於理虧而不得不忍下這口氣,只是彆着頭不與李澈言語。
李澈府上本也沒有多少書,是以不多時便都搬了出來,看着面前這數量可憐的竹簡,李澈不由得搖搖頭。
在這個時代,書就是至寶,一套完整的《論語》《易經》是能作爲一般家族傳家寶的。想想後世,淘寶上十八塊錢還包郵的《論語》完整譯註版,當真讓李澈如墜夢中。
當年十八塊錢的《論語》懶得去看,如今求爺爺告奶奶才能搞齊這些經典,每每思及此事,李澈都忍不住捶胸頓足。
正望着自己“珍藏”發呆的李澈,突然聽到一聲輕咳。回神一看,眯眯眼曹操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李澈無奈的笑道:“澈失禮了,曹公勿怪。”
“哈哈,明遠果然是好學之人,只是看着竹簡都能出神發呆。只是明遠的藏書未免也太少了,爲何不去書肆購置一些書簡呢?須知雒陽內城書肆,可是少有的經傳俱全的大書肆。”曹操有些疑惑的問道。
李澈搖搖頭道:“讀過的書纔算真正擁有,買來再多的書簡,若無空閒時間閱覽,與浪費何異?”
其實說到底還是沒錢,漢朝的書太貴了。雖然在這個時代,書籍已不再是貴族的專屬物,從西漢開始就出現了販賣書簡的書肆,東漢時期更是連縣城都有書肆。
但沒有雕版印刷術,書籍仍以竹簡爲主,生產書籍的難度大的驚人,價格自然也就極其高昂了。
經學世家那都是自家幾十上百年積累下來的書簡,還有自家先輩們的手抄本。
這也是時代的侷限性,雖然有了便宜的紙張,書籍也不再壟斷。但知識仍然是昂貴無比的東西,這也是士族漸漸固化階層的原因。
不過雕版印刷術不是什麼高技術產品,東漢時期技術可以完成。只是之後數百年連年戰亂,對其需求不大,纔會一直拖到唐朝。
曹操輕輕頷首道:“明遠此言甚合我意啊,家中藏書萬卷,腹中卻盡是雜草,此等樣人實屬可笑。便如那些所謂的道德君子,外表光鮮亮麗,內裡卻污穢不堪!”
“曹公,此處不是說話之地,還請進堂內一敘。”李澈揉了揉太陽穴,對曹操這憤青表現有些無奈。
……
“明遠想來已經知道了?”
曹操的話沒頭沒尾,但李澈顯然明白他的意思,嘆息道:“曹公,何至於此。”
曹操卻肅然道:“操出身稍好,又癡長玄德幾歲,故而早早入仕,自當年舉孝廉爲雒陽北部尉以來,已有十餘載。
這期間,操做過酷吏,當過諫臣,征討過叛逆,也曾牧守一方。操看到了太多,也心涼了太久。”
“曹公的政績,澈亦早有所聞,不避權貴,嚴格執法,如何能說是酷吏?”
李澈搖搖頭,對曹操的自謙表示否定。
曹操當年初任雒陽北部尉,就棒殺了違禁夜行的蹇圖,而這蹇圖正是小黃門蹇碩的叔父。
爲濟南相時,嚴查髒污貪腐的長吏,更是禁絕了延續多年的城陽景王劉章的祭祀,手段雖顯酷辣,卻是不得不爲。
“哈,世人皆道我曹操不守規矩,心狠手辣,是如陽球一般的酷吏,卻不想明遠知我。此乃快事,以水代酒,敬明遠一杯。”
曹操舉起水杯遙遙一敬,飲畢,竟以袖直接拭去嘴角水漬,大笑道:
“不過依操之見,陽球勝過這滿朝公卿遠矣!士大夫們認爲陽球行事不守仁恕之道,爲人殘酷暴戾,但他們豈有陽球一般的忠義之心?
士爲知己者死,陽球感先帝知遇之恩,故而傾力相報,可最終卻又落了個什麼下場呢?”
曹操越說越出格,李澈卻只能默然。
陽球乃是靈帝時司隸校尉,其憤恨宦官專權貪瀆。在靈帝提拔其爲司隸校尉後,與楊彪合作,一舉拿下了大宦官王甫、袁赦等人,然而被老謀深算的曹節玩了一手黃雀在後。
被改任九卿之衛尉,其在殿前屢屢叩首,不肯接受認命,只願將專斷國政的宦官誅殺殆盡。
然而最終還是擰不過深信宦官的漢靈帝,後來與司徒劉郃密謀誅宦,被曹節等人察覺,本人被殺,全家流放。
而來自後世的李澈還知道,陽球在《後漢書》中有一席之地,可惜卻是在《酷吏列傳》之中。
范曄認爲陽球對王甫所做之事太過酷辣,稱其“雖厭快衆憤,亦云酷矣。”
在李澈看來,這簡直有如後世嚷嚷着要廢除死刑,給犯人人權的那些人一樣。況且比起陽球所爲,難道不是張儉剖墓之舉更爲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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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是,他認爲張儉也算酷吏,但卻“儉知名,故附《黨人篇》。”
在獄中生生被拷打死的那些大漢忠臣,想來是不會贊同范曄這言論的。
“操這顆心已涼,只想遠離這京城漩渦,故獻計於大將軍。一則爲國再做一事,二則趁機抽身,想來袁本初已經在構思如何逐操出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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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既往,刑禮爲薄。斯人斯矣,機詐萌作。去殺由仁,濟寬非虐。末暴雖勝,崇本或略。
——《後漢書·酷吏列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