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錦琴和李謹行是從西屋被一路拖到正房的。李錦琴更是從閨房是直接被抓了出來,伺候她的大丫頭想要攔,卻被一槍托砸在了腦袋上,血當即就淌了下來,血葫蘆似的軟倒在了地上。有了前車之鑑,大房的丫頭和僕人再沒敢上前攔這兩個扛着槍的凶神惡煞,秀華姨太太和臘梅更是把屋門關得死緊,生怕下一個就輪到自己。直到兩個大兵拖着李錦琴姐弟走出了西屋,衆人仍心有餘悸。
李錦琴的奶孃顧不得去照顧暈倒在地的大丫頭,和伺候李謹行的老嬤嬤一路追了出去,見那兩個大兵沒動槍,只拖着姐弟倆進了正房,奶孃和老嬤嬤纔敢喘口氣,至少,有老太爺和大老爺在,姐弟倆就算遭些罪,命卻是無虞的。
正在這時,身後突然響起了一陣鞋底踩在雪上的咯吱聲,驚魂未定的兩人下意識的回頭,立刻瞪大了眼睛:“大少爺?!”
“許媽,你們怎麼在這?”
李謹丞在大房衆人心中,向來是能成爲李家頂樑柱的人物,許媽先不問李謹丞怎麼提前回來,只道:“大少爺,你快去看看吧,大小姐和四少爺要出事了!”
李謹丞看向正房,乍然聽到裡面傳出一聲槍響,頓時擰緊了眉頭。
屋子裡,李謹言正笑眯眯的問李慶昌夫婦:“到底是大姐還是四弟,大伯,大伯母,選好了嗎?”
李錦琴一路被拖到正房,裙子已經被雪水浸溼了,狼狽不堪,就算被雪亮的刺刀嚇得發抖,落在李謹言身上的目光,仍是惡狠狠的,恨不能撲上去咬下他身上的一塊肉!
“李謹言,你個畜生,你不得好死!”
大夫人憤恨的咒罵出聲,押着李錦琴和李謹行姐弟的大兵,可不會顧及大夫人的身份,他們得到少帥的命令,留在李家,就是要護着少帥夫人!有人敢當面這麼辱罵李謹言,兩個兵哥的身上頓時冒出了一股殺氣,兩聲槍響,一顆子彈擦着大夫人許氏的脖子飛了過去,另外一顆落在了大老爺李慶昌的腳下,夫妻倆同時臉色煞白,大夫人更是尖叫一聲,直接暈了過去。可惜她站的位置不太好,身後就是堅硬的紫檀木靠背椅,暈倒時一頭碰在了椅子的靠背上,反倒是直接疼醒了過來。
大夫人狼狽的樣子落進眼中,如果不是場合不允許,二夫人當真會笑出聲來。
李謹言卻沒那麼多顧忌,勾了脣角,“大伯母,剛剛你不是還在看好戲嗎?風水輪流轉這個詞,你應該是知道的吧?”
“你!”
大夫人許氏額頭已經腫了起來,眼前發黑,卻硬撐着不讓自己再暈過去,她不能成了這小兔崽子嘴裡的笑話!
大老爺眼神黯沉,“李謹言,你究竟想怎樣?!”
“怎麼樣?”李謹言擡了擡下巴,“我剛剛不是說了,我打算好好招待一下大姐和四弟。”
李謹言話落,站在李錦琴和李謹行身後的兩個大兵同時拉動槍栓,李慶昌看着被押着跪在地上的一對兒女,目眥皆裂。李老太爺顫巍巍的從椅子上站起來,開口道:“謹言,事情別做得太絕,到底他是你的大伯,錦琴和謹行是你的堂姐和堂弟!老二家的,你也勸勸。”
二夫人冷笑一聲,轉過頭不說話。
李謹言看着李老太爺的目光充滿了驚奇,終於問出了他一直想問的話:“老太爺,難不成,真像三嬸說的,只有大伯是你親生的,我爹和我三叔都是撿來的?不,三叔還不算,只有我爹纔是吧?你難道看不到大伯都對我娘和我做了什麼?大姐和四弟險些要了我的命!那時,你怎麼不和大伯說,我是他侄子?我和眼前這兩個是堂兄弟?”
李老太爺被李謹言堵得說不出話,臉色醬紫。老太太坐在一邊,見李老太爺的手抖得不成樣子,知道不能再讓他生氣了,否則,非出大事。謹言後天就要進樓家了,這個節骨眼上,不能傳出他把自己祖父氣暈的話。
“謹言,這事說到底,還是你大伯貪心不足,又教子不嚴,錦琴和謹行天性狠毒,毫無血緣親情。按理說,你怎麼處置,都不爲過,可畢竟後天就是你的好日子了,今天,不宜見血。”
老太太這番話說得很有意思,貌似在爲大房一家說情,卻更像是在火上添油。
後天就是李謹言的好日子,這好日子怎麼來的?屋子裡的人都心知肚明。
“不宜見血?”李謹言臉上浮現了一抹有些奇怪的笑,收起了槍,“的確,我的好日子,不宜見血。”
李慶昌和大夫人許氏的心反倒提得更高了,這小兔崽子肯這麼輕易揭過這件事?不說之前,只說那女人抱着孩子,嚷嚷着李慶昌要佔二房家產的事情,放到任何人身上,都不會嚥下這口氣。
果然,下一刻,李謹言開口道:“這樣吧,之前大姐和四弟把我推進了冰窟窿,我就請大姐和四弟也下去一次。放心,我不會放狗咬人,攔着不許救的。”
二夫人皺了皺眉;“謹言。”無論如何,別真鬧出人命來。後天謹言就要進樓家,到底臉上不好看。
李謹言回頭道:“娘,你放心,我心裡有數。”
沒等二夫人說話,大夫人直接朝坐在椅子上的二夫人撲了過去:“趙鳳芸!你個作死的娼婦!養出個短命鬼王八羔子害我的孩子!你怎麼不去死!”
李慶昌想攔沒攔住,李謹言眼神一寒,一腳就踢在了大夫人的腰上,將大夫人踢得倒退幾步,硬生生撞在了身後的高背椅上,哎呦一聲,倒在地上爬不起來。
李謹言對抓着李錦琴和李謹行的兩個大兵說:“看起來,我大伯母的腦子也不太清醒,請她一起到冰窟窿裡去冷靜一下吧。”
李慶昌正把大夫人從地上扶起來,猛然擡起頭:“你敢!”
“我爲什麼不敢?”李謹言撣了撣衣袖:“要麼,大伯你也一起去如何?正好一家子團圓。”
李謹言邊說邊點頭,好像覺得自己這個主意着實不錯。李謹行仍在哭鬧,李錦琴卻已經嚇得有些傻了,在她心裡,爹孃一向是無所不能的,二房的小兔崽子向來是任由她欺負的,可事情怎麼忽然就調了個?那小兔崽子什麼時候變得厲害起來?
是的,他就要嫁給樓少帥了,有樓家撐腰,當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了!
李錦琴恨得雙眼泛起了血絲,這個短命鬼!他怎麼不去死!上次怎麼就沒淹死他,也沒病死他!
兩個大兵只聽李謹言的命令,拖着李錦琴姐弟就要往外走,卻被一個高挺的身影堵在了門口。李錦琴看清那人的面孔,當即叫出了聲音,激動得音調都有些變了,“大哥,大哥你回來了!”
李錦琴的叫聲驚動了屋子裡的人,所有人都朝門口望去,只見一個身着洋服的青年正站在門口,黑色的呢子大衣搭在胳膊上,面沉似水。
“謹丞,謹丞你可回來了!”
大夫人一把推開了李慶昌,直接撲向了自己的兒子,就像撲向一根救命稻草:“你再不回來,你弟弟妹妹就要被人害死了!”
李謹丞扶住大夫人,沒有說話,望向站在一邊的李謹言,李謹言恰好也對這個一直只聞名不見面的大堂哥很“好奇”,兩人的目光在空中撞到了一起,相似的黑色眸子同時閃過一抹詫異。
李謹言一直覺得,歹竹出好筍是件很難的事情,李慶昌一家都是這個樣子,李謹丞再好,也好不到哪裡去,可眼前這人,光看長相,就讓人討厭不起來。李謹丞發現,記憶中那個沉默寡言的李謹言已經十分模糊了,這個男孩,讓他想起了二叔。
李謹丞垂下眸子,大夫人仍在哭嚎,李錦琴和李謹行自覺有了靠山,也開始掙扎喊叫起來,不只咒罵李謹言,甚至連二夫人都帶上了。
老太爺見到李謹丞,剛要說話,老太太卻搶先一步開口道:“謹丞,今天這事,不怪謹言,是你爹和錦琴謹行的錯。”
大夫人高聲叫道:“老太太!”忙又拉住李謹丞:“謹丞,你不要聽別人胡說!”
老太太冷笑一聲:“許氏!就憑你這句話,我就能讓慶昌休了你!”
大夫人乾脆破罐子破摔,直接和老太太叫道:“老太太,你也別嚇唬我!現在是民國了,可不是前朝,說什麼休我!你可不是慶昌的親孃!”
聽到大夫人這番話,老太太臉色一變,老太爺也面色陰沉,看向李大老爺,“慶昌,你也這樣想?你娘可是從小養你到大!”
老太太擦了了擦眼角,“算了,就當我養了頭白眼狼!”
李慶昌咬緊了牙,一把扣住大夫人的手腕,巴掌就舉了起來:“蠢婦!”
手到中途,卻被抓住了,李謹丞握住李慶昌的手,說道:“爹,娘就算有錯,你也不該打她。”
“謹丞!”
不顧李慶昌難看的臉色,李謹丞說道:“剛纔我在門外也聽到了,錦琴和謹行之前險些害了謹言的性命?”
李謹丞冰冷的目光掃過,正在叫囂的李錦琴和李謹行都沒了聲音。
“這樣不懂道理,不友愛手足,理當得些教訓。”
“謹丞,這怎麼行!”
“娘,你別說話。”李謹丞目光硬冷,見大夫人不再出聲,才繼續說道:“可是,錦琴畢竟是個女孩子,謹行還小,謹言,至少看在大哥的面子上,罰他們跪祠堂,再每人抽十鞭子,如何?”
接着,李謹丞幾步走到二夫人跟前,雙膝跪了下去,連磕了三個響頭,“二嬸,我爲之前爹孃做的事情,還有錦琴謹行的行爲向您賠罪。”
李謹言挑起了一邊的眉毛,自己這個大哥,還當真不簡單啊。他都給娘跪下磕頭了,要是自己再抓着不放,硬是要把李錦琴和李謹行丟進冰窟窿裡,任誰看都是自己得理不饒人,仗勢欺人。
李謹言見二夫人看過來的眼神,搖了搖頭。如果今天他讓步了,今後他就得繼續讓,這事,本就不是他們的錯,憑什麼李謹丞三言兩語,磕幾個頭就算了?他可記得清楚,不久前,他娘就跪在李謹丞現在的地方,額頭上的血,把青石磚都染紅了,卻也沒見李慶昌和許氏心軟!
“這事,不成。”
李謹言的聲音很輕,卻透着堅定,直接對站在門口的兩個大兵說道:“拖出去,不過,別讓人死了。”
李謹丞愕然的看向李謹言,看到了李謹言臉上的嘲諷,瞬間,臉上火辣辣的。他已經很久都沒有這麼無措和尷尬了。
他是李家的長孫,父親不只一次告訴他,李家的一切都是他的。他自幼聰慧,得到了祖父的喜愛,他是李家的天之驕子。隨着年紀的增長,他知道了自己的父親是個志大才疏之輩,只有像二叔那樣的人,才能撐起李家,他不停的鞭策自己,連二叔都說,“此子肖我。”
當時,他的三弟李謹言,還靦腆得像個小姑娘。
他只是離開了三年,那個靦腆訥言的三弟,怎麼會變成了這樣的性子,還是說,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發生?爹沒告訴他?
李謹丞將懷疑的目光轉向自己的父親,李慶昌看着兒子的眼神,只覺得一股氣涌到心口,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血來。
“慶昌!”
“爹!”
屋子裡立刻亂成了一團,老太爺急着叫人去找大夫,二夫人和李謹言冷眼旁觀,老太太端坐在紫檀木的雕花高背椅上,緩緩的舉起手,青色的手絹,掩去了嘴角的一抹冷笑。
最終,李家的大老爺李慶昌被確診爲急怒攻心,有中風的徵兆,需要在牀上靜養。大小姐李錦琴和四少爺李謹行被丟進冰窟窿裡,雖然很快就被救了上來,到底讓人染上了風寒,李錦琴屋子裡的大丫頭,頭被砸破了,只剩下奶孃帶着兩個小丫頭照顧她,大夫人腰間青了一大片,抹上藥,火辣辣的疼,可一家子病的病,倒的倒,卻也只能硬撐着。就算李謹丞回來了,這些事情卻不好插手,還是要大夫人來安排照顧。
屋子裡的秀華姨太太一個勁的往李大老爺的牀前湊,哭天抹淚的,氣得大夫人只想抓花了那張狐狸精似的臉蛋!
倒是老太太給的臘梅,這些天都沒怎麼露面,只在李謹丞回到大房那天,站在門口遠遠的看了一眼,隨即就把自己關在了屋子裡,連飯都是丫頭端進去吃的。
至於不久前還跪在正房裡的那個女人和她懷裡的孩子,也被老太太派人送來了西屋,來送人的丫頭脆生生的說道:“老太太說了,畢竟是大老爺的人,兩張嘴李家還是養得起的。只是可別再讓孩子認錯了爹,說出去讓人笑話。”
大夫人看着那個嫋娜的女子,即便是滿身狼狽,也掩不去通身的俊俏。只得將到嘴邊的咒罵又吞了回去,這事,到底是他們做得不地道。
看到女人懷中的孩子,大夫人又對躺在牀上的李慶昌恨得咬牙,殺千刀的,屋子裡的兩個還不夠,又去招惹外邊的!真能塞進二房還好,到頭來又是弄進自己的屋裡!
“夫人,老爺說新姨太太就安置在臘梅姨太太旁邊的屋子裡。”
一個丫頭來傳話,被大夫人一巴掌扇在臉上:“呸!她是你哪門子的姨太太!”
丫頭捂着通紅的臉,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低着頭不說話,眼中卻飛快的閃過了一抹恨意。
老太太聽到送人的丫頭回話說大夫人把人留下了,點點頭,示意春梅從匣子裡取出幾個錢給她。
“事兒辦得不錯,去買花戴吧。”
“謝老太太!”
等到屋子裡的丫頭都出去,老太太拔下了頭上的金簪,在攢頭的梅花上扭動了兩下,一個細長的小木管從簪子裡掉了出來,老太太拿起小木管,打開了一頭,看着裡面黝黑的粉末,冷哼了一聲,就再讓他快活上兩天,等到謹言出門,老大也就該好好歇歇了……
李家發生的事情瞞不過樓家,畢竟是自己兒媳婦的孃家,樓夫人自然關注。
“這都是些什麼人!”樓夫人氣得直拍沙發:“這樣的好孩子,怎麼攤上這麼一羣親戚!”
樓大帥見夫人氣得柳眉倒豎,胸脯上下起伏,直接一拍桌子:“媽了個巴子的,這麼欺負我兒媳婦,去,通知那個混小子,帶上他那個團,把李慶昌那家子都宰了,給他媳婦出氣!”
樓夫人被樓大帥一口土匪話給逗樂了,樓大帥摸摸光頭,嘿嘿笑了兩聲,搓搓大手:“夫人可算是笑了。”
樓少帥卻在這時敲門進來:“父親,您叫我?”
樓大帥剛要說話,樓夫人卻橫了他一眼,沒讓他把帶團去李家宰人的事情說出口,道:“馬上就要成親了,這兩天就別往軍營跑了,好好在家呆着。”
“好的,母親。”
樓夫人一挑眉:“這次不恩了?果然媳婦好,是吧?”
“恩。”
樓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