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年,公曆1919年10月6日
參與閱兵的各省部隊陸續抵達京城,各省督帥及家眷也先後而至。
車站附近的各家客棧旅店住滿了各地來的報社記者,一些扛着照相機,操-着一口半生不熟華夏語的外國面孔也不再新鮮。若不是車站管理嚴格,說不準這些記者會直接跑到車站裡面去安營紮寨。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本次閱兵,各地部隊準備得更加充分。新式軍裝,新式裝備,湖北的宋琦寧掌控漢陽兵工廠,參加閱兵的一部,人手一支衝鋒槍。
山西的閻淮玉,河南的袁寶珊也不遑多讓。新制步槍,火炮,機關槍,還有兩人手下兵工廠合力研製出的高射機槍和自行火炮,也會在本次閱兵式中亮相。
廣東的的薛定州帶來了二十架自產的戰鬥機,性能比不上北六省的黑旋風,相較歐洲的飛機卻豪不遜色。廣西和越南發生“邊境摩擦”時,廣東的飛機前去助陣,低空一陣機槍掃射,順便扔幾顆炸彈,別說是越南人,連法國佬都豎起了白旗。
戰爭打了四年零三個月,法蘭西的國庫已經空了,爲了緩解國內矛盾,恢復經濟,《凡爾賽合約》簽訂後,法國政府就開始裁減軍備,國防預算也一個勁的往下減。本土尚且是這樣,殖民地軍隊更不用提。即便有飛機,也主要負責偵查任務,碰上專門爲了戰鬥設計的華夏戰鬥機,也只有捱揍的份。
經過這次戰鬥,兩廣倒是結下了交情,連帶着貴州的唐廷山,拜把子做了兄弟。
雲南的龍逸亭和四川的劉撫仙是老交情,湊到一起結伴進京。兩省的兵哥坐在一列火車上,交流最多的,就是到國外打仗時的見聞。
老兵們講得口沫橫飛,新兵們聽得入神。有聽不懂的方言,直接用手比劃,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和自己人打算不得本事,把往日欺負咱們的外人揍趴下,那纔是真英雄!”一個在康佈雷戰役中立功的滇軍,翹起了大拇指:“是這個!”
“那幫洋人忒不實在,打了勝仗就每人給塊牌牌。開頭老子還挺高興,誰知道跟發蘿蔔似的,不稀罕。”
“咱們吃的用的都是國內給送的,有好東西送來還差點給扣下。”
“還是上峰發火,不給東西不打仗,才送了幾車東西。”
“洋人的東西也不怎麼樣,他們那罐頭,我吃了一口不想再吃第二口,都給了那幫俘虜。”
“俘虜?”
“對,德國人,說起來,德國人打仗也厲害。打槍,拼刺刀,他們直接上鐵鍬……”
兵哥們越說越起勁,聲音也漸漸大起來。車廂連接處,一個營長攔住了想去管一管的參謀,掏出口袋裡的香菸,“抽一根,弟兄們高興,又是車上,就別管了。”
另一節車廂裡,龍逸亭和劉撫仙湊到一起,話題也不外是打仗,辦廠,本次閱兵。
兩個老兵痞子說到高興處,還想喝上兩杯,結果被兒子攔住。
“父親,馬上就要到京城了。”
“爹,聽說車站外都是記者,拍照片登報,不好看撒。”
在隔壁包廂的兩位夫人派了丫頭來“探聽”消息,得知督帥被少帥勸住才拍拍胸口,鬆了口氣,要是真喝得醉醺醺,可就鬧笑話了。
“好在有淵兒他們。”
“大帥也是高興。出發前,班--禪大師接了政府的任命,說年底要進京拜會大總統。”
“是嗎?這次怎麼沒一起來?”
“這個我就不太知道了。”劉夫人搖頭,“不過到了這個地步,早一天晚一天也不差什麼。”
“倒也是。緬甸那邊的,據說是什麼土司,這次倒是一起跟來了。”
“緬北的?”
“對。拖家帶口的,說是要感沐天恩。那位土司還想把女兒嫁給淵兒,我看了,模樣還行,其他的實在不成。淵兒也搖頭。大帥說做個姨太太,誰承想淵兒卻說,他只娶妻不納妾。”
龍夫人話落,劉夫人接口道,劉少帥也是一樣,出去一趟,回來了,說什麼得賢妻一人,足以。
兩位夫人都停下了,互相看看,始終鬧不明白,這到底怎麼回事。
四川和雲南督帥的專列到京時,恰好碰上了西北的三個馬大鬍子。
龍逸亭和劉撫仙本以爲自己這邊的隊伍“規模”夠大了,三個馬大鬍子,帶着他們的兒子一出,任誰都要被比下去。
馬大鬍子們手裡的錢多了,也聽兒子和部分官員的建議,在西北辦廠,辦學校,修橋鋪路,約束手下,整頓治安,名聲漸漸好了起來。偶爾外出遛馬時,也不會被人當瘟神似的躲,聽着治下百姓滿懷感激的叫一聲大帥,馬大鬍子們那叫一個舒坦,從上到下,渾身都舒坦。
馬家家業興旺,兒子也爭氣,馬慶祥三人逐漸把手中的權力移交,無事一身輕,大有心寬體胖的趨勢。若不是馬伕人們甩着鞭子,嚴格”督促”,估計三個馬大鬍子會變成三個馬大胖子。
本次進京,一個排的馬少帥們跟來了一個班。各個身高腿長,高鼻深目,一水的英姿颯爽,英氣勃發。等到年幼的兄弟們再長几歲,馬家就能組一支儀仗隊,還是馬上馬下兩手抓。
人高馬大,天生就帶着一股子豪氣和匪氣的西北大兵,體格彪悍的戰馬,這樣的隊伍出場,想不引人注目也難。
雙方都沒想到會在車站遇上,督帥們臉上帶笑,暗地裡卻在較勁。
論兵,算是不相上下。
論兒子……好吧,誰也比不上馬大鬍子家人多。
“馬兄,有段日子沒見,最近可好?”
“託福,一切都好。”
督帥和夫人寒暄時,少帥們也站在了一起,西北和西南的兵哥們陸續從車上下來,軍官的哨聲和口令聲此起彼伏,各地口音交織在一切,記者們聞風而動,負責接站的政府人員差點被這些新聞工作者給擠成麪餅。
鎂光燈響個不停,記者們有了經驗,抓準時機,問題一個接着一個,主要是關於此次閱兵。幾位督帥的心情不錯,不涉及到機密的,基本是有問必答,夫人們不怎麼開口,臉上卻始終帶着笑容。少帥們對回答記者的提問沒多大興趣,只想着儘快到駐地,加緊“訓練”隊伍,務必在本次閱兵中不被比下去。
就連性格沉穩的龍少帥,也是憋了一股勁。
很快又有專列進站,廣西的唐廣仁和貴州的唐廷山,這對本家兄弟也是一同進京,這下子,站臺上更熱鬧了。還沒下車的兵哥們吃了一驚,車站裡怎麼這麼多人?
隔着車窗,唐廣仁和唐廷山看到了正接受採訪的龍逸亭和劉撫仙,旁邊還有三個馬大鬍子,眼瞅着下去也要被包圍,本就對記者不感冒的兄弟倆一起撓頭,這事鬧得!
“讓一讓,請讓一讓!別推,我不是記者,我是來接站的!”
一個年輕的科員扶着臉上的眼睛,舉着手中的牌子,示意自己的的確確是來接人,不是和記者們爭搶新聞,總算是在人羣中殺出一條“血路”,走到幾位督帥跟前。
抹一把汗,剛接到這份差事,他還高興半天,不明白上司怎麼會用“憐憫”的眼光看着自己和其他幾個新人。現如今他算是弄清了,難怪任務下達,但凡是負責過上次接待工作的,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表情,原因竟然在這裡!
喘勻了氣,剛想開口,腳底卻有些涼,低頭一看,右腳的鞋沒了……
無獨有偶,凡是來接站的政府人員都要走這麼一遭。有“工作經驗”的,回憶起上次閱兵的場景,不免也手心出汗。
“小孫他們快回來了吧?”
“對。”答話的人拿起排好的“工作表”,看過之後,整個人僵住不動了。
“怎麼了?”
“今天下午,北六省接受檢閱的部隊進京。”
“北六省?”
“對。”
“……”
室內一片沉默,沒人再出聲。
總統府內,樓夫人正吩咐管家備車,她要親自去車站。
“一晃幾個月沒見了。”樓夫人站起身,“也不知道長高了沒有。”
“夫人是說二少?”丫頭給樓夫人搭上披肩。
“恩。”
“夫人前兒個不是還說二少在信裡都寫了?說是又長高了半截小指頭。”
“也對。”樓夫人笑了,“言兒是個會照顧人的。”
樓夫人走下樓,司機和隨車的副官都已經在等在院子裡了。
“開車吧。”
坐進車裡,樓夫人不再說話。
十五時四十二分,樓少帥的專列進站。
火車的汽笛聲讓守候在此的人全部精神一振。站臺的警察再次聚攏,一天下來,他們的樣子也不比被記者踩掉鞋的年輕科員好多少。
火車停下,車門打開,一列兵哥魚貫而下,淺褐色的軍裝,紮緊的武裝帶,烏黑的槍管和頭頂的鋼盔,即便在陽光下,也能讓對面的人感到一陣寒意。
兵哥們一直保持沉默,十分自然的接替了警察的工作,看着這些不聲不響卻一身殺氣的大兵,對比一下自己的小身板,記者們即便想往前“衝”,也是有心無力。
北六省大兵同其他部隊的表現完全不同,那些大兵身上或許還帶着些許和善,這些大兵,只要掃一眼,額頭就得冒冷汗。
百戰之師,鐵血之師,不外如此吧?
又一節車廂門打開,樓少帥抱着樓二少走了下來,站定之後,白老才從車上下來。
人羣再次炸開了鍋,鏡頭全部對準了樓少帥和他懷裡的樓二少。
樓氏兄弟單個出現,就不是一般的吸引眼球,擺出這個“造型”,簡直就是爲了謀殺菲林。
樓少帥表情不變,抱着樓二少,在兵哥們“開闢”的道路中前進,白老步態悠然,記者們爲了自身“安全”,始終和他們保持相當距離。
比起其他部隊到時的人荒馬亂,樓少帥一行,簡直可以用秩序井然來形容。
總統府的車子停在路邊,見到從車站中走出來的一行人,樓夫人推開門走下車,迎上前幾步,輕扶住白老的手臂,笑着說道:“爹,路上可還好?”
樓少帥把樓二少放下,兄弟倆向樓夫人問好。
眼見穿着相似,神態動作也越來越相似的兄弟倆,樓夫人先是一愣,隨即忍不住想樂。
這一身,肯定是言兒的主意。難爲他怎麼想出來的?
樓五和戴建聲夫婦也坐在同一列火車上,卻是等到人羣大多散去才下車。小胖墩也換了一身軍裝,同樣是李謹言送的,下了火車,不要爹孃抱,四周張望,沒見着樓二少的影子,拉着樓五的手就往站臺外邊衝,“氣勢”十足。
“娘,快點!去找小舅舅。”
樓五一邊笑,一邊彎腰順着小胖墩的力道往前走,戴建聲無奈,護在母子倆身側,隨行的還有幾個兵哥。記者們有認出戴建聲的,卻基本沒人上前,比起辭去了軍政職務的戴建聲,還有更多的“大魚”等着他們去抓。
小胖墩一家走出車站,總統府的車子還沒離開,車窗搖下,樓二少朝小胖墩招手,“雲兒,在這裡。”
“小舅舅。”小胖墩剛要擡腳,貌似想起什麼,擡頭望向樓五,“娘。”
“去吧。”樓五拍拍小胖墩的臉蛋,直起身,將他送上車,自己和戴建聲坐上了戴家派來接人的車。
按理,這不和規矩,小胖墩該先回戴家,可無論是戴建聲夫婦倆還是來接人的戴家管家,都沒提出異議。
樓家七個女兒,生了兒子的不只有樓五,偏偏只有小胖墩得了青眼,這樣的事旁人怕是求都求不來,戴國饒自然也是樂見其成。
總統府內,樓大總統,白寶琦和展長青都推開公務,親自迎接白老。
白寶琦尚好,白家的兩個女婿,甭管是樓大總統還是展部長,見到白老絕對是個頂個的恭敬。老爺子高興了,指點兩句,不高興了,兩個女婿一起提心吊膽。
白老沒急着休息,也沒過問“軍國大事”,而是詳細詢問關於京城博物館的相關事宜。
“東西兩館已經建成,主館的工程也接近收尾。”白寶琦也對此也十分關注,任午初被留在京城,抓了壯丁,白總辦隔三差五給自己放假,晃悠到建築工地去查看工程進度,鬧得孟工程師丈二和尚摸不着腦袋,國家銀行的總辦總到建築工地來幹什麼?建博物館也不歸銀行管吧?
“此館建成,是爲華夏文明之傳承,必慎之重之。”
“是。”
父子翁婿在客廳敘話,樓夫人則帶着樓二少和小胖墩到去見了白夫人和展夫人,樓少帥在和長輩問安之後,就起身去了駐地軍營,不只是爲了閱兵準備一事,從關北帶來的那批軍裝物資,還有宋家和廖家的事,都必須儘快處理。
白夫人和展夫人見到樓二少兩人,反應和樓夫人一般無二。
“這身穿着可真精神。”白夫人把樓二少攬到身前,“快讓大舅媽看看,睿兒又長高了。”
“可不是。”展夫人抱起小胖墩,“沉了不少,也結實了。”
小胖墩被展夫人抱着“傻樂“,樓二少卻堅決不讓抱,還說外祖父教的,他七歲了,不能抱。聽得三位夫人又笑了。任誰看到這麼一個娃娃,板着小臉說出這番話,除了笑,再不會有別的反應。
樓二少咬定了不讓抱就是不讓抱,結果樓夫人問了一句,“怎麼讓你大哥和言哥抱?”
“大哥和言哥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就是不一樣。”
樓二少擰着眉頭,一板一眼答得認真,小胖墩在一邊附和:”小舅舅說得對!”
三位夫人笑得更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