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中,一張軍事地圖佔據了半面牆壁,北六省所有高層軍事人員全部聚集在了一起。
誰也沒料到韓庵山會突然動手。哪怕山東和南六省早有摩擦,兩邊的炮聲一直也沒停過,可一直都是雷聲大雨點小,之前宋舟遇刺,緊接着就是韓庵山,證據太過明顯,其中分明有貓膩,事情還沒徹底查清楚,韓庵山竟然就動手了!
“邳縣?”杜豫章看着參謀在地圖上做出的標記,“怎麼會去了邳縣?”
錢伯喜也是皺眉,若想拿下江蘇,徐州,宿遷,都是必爭之地,韓庵山的軍隊卻哪裡都沒去,直接去了邳縣!打下了邳縣,再看進軍路線,分明是朝着睢寧的方向!
“這姓韓的搞什麼鬼?”三師的師長賀雲開口道:“再往前走,可就出了江蘇了。還是說,他想繞個大圈去揚州?”
在場衆人全都不解的看着參謀在地圖上劃出的一條行軍路線,韓庵山領兵二十多年,經歷過大小陣仗無數,打長毛,鎮-壓拳民,對戰洋人,就算行事有些魯莽,倒也是知兵之人,他不會莫名其妙的犯下這種錯誤。左右側翼全部暴-露,若是附近的守軍傾巢而出,進入江蘇的兩個師可就危險了。
參謀依照發回的電報標註了魯軍到目前爲止的全部動向,放下鉛筆,指着地圖說道:“據情報,魯軍第十七師,二十一師,正沿着邳縣-睢陽一線運動,徐州和宿遷的守軍是宋舟手下的第九師和第三十一師,兩軍已經交火幾次,多是試探性攻擊。”
“嘖!”錢伯喜抓下軍帽,捏在手裡,“宋舟手下的那幾個師長,向來是面和心不合。第九師的徐德茂是跟着他起家的,第三十一師的孟復是後來投奔的,現在宋舟躺在醫院裡生死不明,宋武未必能降服他們,讓韓庵山那老小子鑽個空子,也不是不可能。”
其餘幾個師長和參謀也議論紛紛,樓大帥沉默了半晌,突然開口對站在一旁的樓少帥說道:“逍兒,你怎麼看?”
樓少帥走到地圖前,手指沿着邳縣-睢寧向南,停在了江蘇和安徽的交界上,點了點,“據我推測,魯軍真正的目的不是江蘇,而是安徽。”
“安徽?”
樓大帥一下站起身,樓少帥見衆人的目光都聚集過來,接着說道:“宋舟是靠蘇浙起家的,江蘇是他的老巢,重兵防守,韓庵山畢竟只有一省的兵力,同宋舟硬抗並不明智,與其去挑戰重兵防守的江蘇,浙江,不如拿下安徽。”
說着,樓少帥的手分別指向了河南和湖北,又順着安徽一路向南,劃過江西和湖南,最終回到安徽,在宿州用力的點了一下。
衆人凝神思索了一會,隨即恍然大悟。
雖說繞過江蘇進攻安徽也要冒着被宋舟掐斷後路的危險,可河南的袁寶珊,湖北的宋琦寧也不是木頭,不會看不出這其中的門道,一旦魯軍進了安徽,最有可能出現的情況,就是來一個三面夾攻!四川的劉撫仙早就和北方眉來眼去,貴州也好不到哪去,即便南邊反應過來,安徽也早就易主了。
除了樓大帥父子,在場的衆人都不知道,宋舟的傷勢早就好了七八成,只以爲少了宋舟坐鎮,宋武未必能壓得住南六省的一羣悍將,韓庵山恐怕也是看準了這點纔敢冒險。不過南六省那羣人也不是傻子,平時不和便罷了,一旦意識到不對,回頭反撲或是轉頭去打山東,韓庵山的算盤恐怕就要落空。
這場仗,還有得打!
“大總統是個什麼意思?”在旁人對着地圖指指點點,你一言我一語討論的時候,錢伯喜和杜豫章低聲對樓大帥說道:“北六省要出兵嗎?”
“現在還沒消息。”樓大帥皺了皺眉頭,手指在桌上點了幾下,“不出兩天,就應該有消息了。”
“直接宣戰?”
“十有八--九。”
“若是真要出兵,邊境那邊的動作就要停一停,免得把老毛子刺激太過,趁着我們調不出人手的時候反咬一口。”
“也只能這樣。”樓大帥略有些不甘的握緊了拳頭。
“父親,”樓少帥突然開口道:“北六省一旦出兵,南滿鐵路的日本人,必須防範。”
樓少帥話一出口,樓大帥和兩個師長的神色都凝重起來,那羣日本矬子控制着遼東半島和南滿鐵路,駐紮了一個師團和六個鐵道守備大隊,加起來有三萬多人,這段時間更是調動頻繁,不得不防。
想起潘廣興報來的消息,還有宋舟送來的那份資料,樓大帥的虎目閃過一道寒光。
魯軍剛剛結束了一場戰鬥。
五六公里長的陣地上,遍佈着大大小小的彈坑,硝煙還未完全散去,偶爾能聽到一兩聲傷員的哀嚎。
看着被俘的安徽守軍無精打采的蹲在地上,騎在馬上的魯軍第十七師師長蔡光喜滿臉得意的對身邊的幾個團長說道:“虧得大帥神機妙算,告訴下邊的兄弟都給老子加把勁,等攻佔了宿州,喝酒吃肉管夠,要女人也有!每人再發十塊大洋!”
“師座,湖北和河南那邊還沒消息,是不是等等?”
蔡光喜一皺眉,“二十一師那邊怎麼說?”
“吳師長正在請示大帥,不過師座,兵貴神速,若是時間拖得久了,恐怕宋舟那邊就反應過來了。”
“宋舟?那老小子還在醫院裡躺着呢。他那個兒子我知道,就差舔小日本的腳趾頭了。”蔡光喜不屑的撇了撇嘴,“再給大帥發電報,不管姓袁的和湖北那個姓宋的怎麼打算,咱們都要進安徽!”
“是!”
第二十一師師長吳祥麟接到韓庵山的回電,又得知蔡光喜已經帶兵進了安徽,立刻緊隨其後,不出幾日,便兵臨宿州城下。湖北和河南的軍隊也出現在了安徽邊境,大有三面包圍之勢。
南六省的軍部大員們終於意識到了不妙,紛紛向宋武請戰,宋武不敢擅自做主,連忙去請示了宋舟,宋舟卻皺眉訓斥道:“看看你的樣子,毛毛躁躁的,這纔多大點的事!”
“可是,父親……”
“行了,我都知道了。”宋舟擺擺手,“姓韓的想要安徽就給他!打下來了,他能不能佔住還是兩說。”
“父親,您是說?”
“近水樓臺的道理你不知道嗎?河南和湖北,哪個不比山東離得近?”
宋武想了一會,恍然大悟,短時滿面羞慚,“父親,兒子錯了。”
“你到底年輕,還得磨練。在魯軍進攻邳縣的時候,你就該反應過來姓韓的想幹什麼!如果那時候給他來個兩面夾擊,再截斷後路,包了他餃子,該哭的就是他了!”
宋武低着頭不說話了。
“我也知道你爲難,我一直沒露面,下邊有些人就不願意聽調遣了。”宋舟靠在牀頭,微微眯起了眼睛,“該讓他們知道,我宋舟還沒死呢!”
孫清泉站在門口,正要敲門進去,門卻在這時從裡面被拉開了,宋武看到孫清泉,薄薄的嘴脣勾起了一抹弧度,“姨父,你來了?”
“恩,我來看看大帥。”孫清泉笑道,探頭朝病房裡看了一眼,“大帥今天可好?我在門外都聽到了大帥的聲音,中氣十足啊!”
“好着呢!快進來!”
“姨父,你陪父親聊,我還有事先走了。”
“恩。路上小心。”
目送宋武走出病房,孫清泉的眉頭緩緩皺了起來,剛剛和宋武面對面的一刻,不知怎麼的,他心裡突然有些發毛。
宋武離開醫院直接回了官邸,下人來報,川口商社的川口今造先生來訪。
“川口?”
摘下軍帽和武裝帶交給下人,宋武大步走進了會客室,果然,川口今造正坐在沙發上等他。
“宋君!”
川口今造站起身,向宋武問好,宋武的臉上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突然跨前一步,一記鞭腿踢向了川口,川口大驚失色,本能的向一旁閃躲,宋武一擊不中,飛快的欺身上前,曲起手肘,前臂用力的抵住川口今造的脖子,將他抵在了牆上,狹長的眸子像是帶着血光,“川口今造,你還敢出現,我真佩服你的勇氣。”
“宋君,咳咳!你這是做什麼?”
“做什麼?”宋武的聲音帶着冷意,彷彿是毒蛇的信子,一下一下掃過川口的耳膜,“我父親出事,你以爲我查不出是誰做的?”
川口今造的臉色大變,“宋君,這話從何說起?”
“不用再演戲了。”宋武手上用力,幾乎要壓碎川口的喉嚨,“別人或許認不出,但是,我卻恰好在日本見過那些槍手的其中一人,可惜的是,他被當場打死了。”
川口今造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過了一會,突然說道:“宋君,說出你的條件吧。”
“條件?”宋武看着川口,就像在看一個白癡,“你現在沒有資格和我談條件,川口,我隨時可以殺了你,或者將你交給我父親。”
“但你沒這麼做。”川口今造說道。
宋武沒說話,突然狠狠一拳砸在了川口的腹部,川口張大了嘴,猛的咳嗽了幾聲,咳出的痰中帶着血絲,“宋武,你會後悔的!我是在幫你!”
“後悔?”宋武笑了,“川口,你太小看我了,我想要什麼,我會自己去搶,去爭,去奪!而不是讓外人暗殺我的父親,還大言不慚的說是幫我。”
宋武輕蔑的看着川口,“我想,我和你的區別就是,我是人,而你是個畜生!”
川口今造不可思議的看着宋武,他不明白,一向親日的宋武怎麼會突然改變了態度?難道他們從一開始就被這個人給騙了?
“宋武!”
“不必喊得這麼大聲。”宋武坐回到沙發上,雙手交握搭在膝蓋上,“川口,論起玩陰謀詭計,華夏是日本人的祖宗。你之前帶着泰平組合的今井一郎去見了鄭懷恩吧?”
“你怎麼會知道?!”
“想知道自然就知道了。”宋武笑了笑,“今井是個商人,也是個很不錯的合作伙伴。”
”什麼?!”
川口今造瞪大了眼睛,下一刻就看到房間的門被推開,今井一郎從門外走了進來。
“今井?你?!”
今井一郎走到川口今造的跟前,臉上帶着川口熟悉的笑,“川口君,容鄙人再次自我介紹,鄙人姓錢,單名一個朗字,祖籍福建,後遷至臺灣,自祖父起旅居日本。”
川口建造猛然擡起頭,“你?!”
“鄙人的確是泰平組合派駐到華夏的全權代表,這點請不要懷疑。”今井一郎,或者該說錢朗笑着道:“我是個商人,泰平組合的目的也是賺錢,只要能賺錢,商人可以出賣自己的靈魂。我不是同閣下說過,沒有錢,就沒有政治,更沒有前途。”
“你們早就認識?”
川口今造厲聲問道,今井一郎笑了笑,沒有說話。宋武卻拍了拍手,兩個一身黑色短打的男人從房門外走了進來。
“讓他把知道的都說出來,然後給他個痛快。”
“是!”
第二天,川口商社的社長被人發現死在了城外的樹林中,他乘坐的車子輪胎被扎爆,司機頭部中槍,身上一切值錢的物品都被搶走,腹部和胸部中了兩槍,等被人發現時,身體都已經僵硬了。
警察趕到之後,勘察過現場,將事件定位搶劫殺人案。至於兇手是誰,依據警察局長透出的口風,很可能是一股流匪,很難抓獲。事情到了最後,頂多是從監獄裡提出一兩個死刑犯交代了事。
日本公使伊集院向南方政府提出抗-議,對南六省警察局的做法不滿,要求必須抓捕兇手!
北方的司馬君卻恰好在這時向南方政府宣戰!南方政府內部產生了分歧,一方主戰,另一方主張議和,十分諷刺的是,主戰的竟然是政府官員居多,而主張議和的卻大多是南方各省手握實權的督帥!
鄭懷恩被一連串的事情弄得焦頭爛額,一個頭兩個大,他已經察覺到了形勢對他十分不利,可卻沒什麼太好的辦法。
就在這時,南六省的軍隊突然行動,直接掐斷了攻進安徽的魯軍退路,大有揮軍北上的架勢。能號令南六省二十多萬軍隊,如臂使指的,除了宋舟,再沒有第二個人!
宋舟就像是個定海神針一樣,他一表態,主和的聲音立刻被壓了下去。此時此刻,鄭懷恩也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還是該感到沮喪。
繼北方宣戰之後,南方政府也表明態度,向北方宣戰。
得到消息的當天,樓大帥便下令在外貝加爾和額爾古納河沿岸活動的兩個團收縮兵力,不再挑釁俄軍。在南滿鐵路附近駐紮的日軍也被嚴密-監-視起來。同時密令,軍隊大規模調動之前,加快抓捕日本特務,尤其是和川口香子有關的一干人員,一個都不能放過!
潘廣興和徐廣治的接觸更加頻繁起來,也通過徐廣治,認識了化名徐家成的川口憐一。
之前樓夫人和李謹言乘坐的車前被人投擲炸彈,並且炸傷無辜路人的事情第二天就見了報,大多數報紙都是實事求是的進行了報道,只有兩家報紙,對這次事件大肆渲染,其中一家更是暗指李謹言做戲,收買人心。
李謹言看到報紙後覺得自己挺無辜的,他當時的確有自己的心思,可也不像報紙上寫的這麼不堪吧?通過啞叔查明這兩家報紙都是華夏人辦的,沒有任何日本或者俄國的實力牽涉其中,李謹言也只能當這是爲了博取公衆注意使的手段,沒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接下來事態的發展卻出乎李謹言的預料,其中一家報紙的確如他想的那樣,很快偃旗息鼓,另一家報紙卻開始變本加厲,甚至連他辦廠的事情都被說成是”與民爭利”,“仗勢欺人”!
“這都什麼跟什麼!”饒是脾氣再好,被人這麼說也不可能不生氣,“我不過是辦了幾家廠子罷了,怎麼就與民爭利,怎麼就仗勢欺人了?!我招誰惹誰了?!”
越想越生氣,李謹言差點叫人去砸了那間報社!
他算是明白當初阮玲玉爲什麼會說出“人言可畏”這四個字了,哪怕大部分人都知道這是在胡說八道,可架不住好事者多,這兩天關於李三少的流言在關北城逐漸多了起來,連樓夫人都有耳聞。
“這事蹊蹺。”樓夫人坐在沙發上,自從大夫宣佈樓夫人有喜之後,樓夫人就被重點“保護”起來,凡是勞心勞力的事情一點不沾手,倒是苦了李謹言,家裡廠子兩頭忙,如今又被人這麼潑髒水,不暴躁纔怪了。
家裡的幾個姨太太和兩個小姐也知道樓夫人現在不能惹,李謹言更不能惹,她們親眼見了一次李謹言發火的樣子,自那之後,都改變了對李謹言的印象,原來“老實人”被惹急了,發起火來才嚇人啊!
李謹言本不想因爲這件事打擾到樓夫人,奈何樓夫人不是想瞞就能瞞得住的,她直接把樓少帥從軍營裡叫了回來,說道:“你媳婦被欺負了,你看這事怎麼辦吧。馬上要去外邊打仗了,不能留你媳婦在家裡被人這麼潑髒水吧?”
樓少帥點點頭,二話沒說直接帶兵光明正大的去報社抓人,直接言明:“懷疑這家報社窩藏南方間諜!”
少帥發話,沒人敢反對。在絕對的權勢面前,什麼新聞-自由,言論-無罪,都是浮雲。
等把人抓回來一看,所有人都有些傻眼,這家報社的主編竟然是個女人!之前在報紙上詆譭李謹言的文章,竟然也出自這個女人之手!
更加讓人覺得頭大的是,這個女人在被抓起來時,當場大聲嚷嚷:“我是樓逍的未婚妻!你們不能這麼對我!”
抓人的兵哥和警察當時就傻眼了,轉頭去看騎在馬上的樓少帥,誰知樓少帥看都沒看她一眼,冷冷說道:“我妻子在家裡,抓起來!”
李謹言得到消息之後也愣了幾秒,去看樓夫人,“娘,少帥到底有幾個未婚妻?以後會不會隔三差五的跑一個出來?”
樓夫人點了他的額頭一下,“別胡說,當心逍兒聽到了生氣。你可是要和逍兒過一輩子的。”
李謹言抓抓頭,不說話了。
樓夫人垂下眼簾,都是死人了,哪裡還能活過來?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