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大帥“死而復生”,喪事自然辦不下去了。
樓府的管家帶着下人,用最快的速度將靈堂裡的花圈和輓聯撤了下去,來祭奠的衆人經歷過最初的驚嚇之後,紛紛拱手向樓大帥說道:“大帥洪福齊天啊!”
之前所有人都認爲樓大帥死定了,可他卻突然冒了出來,還毫髮未傷,可不就是洪福齊天嗎?
夫人太太們也紛紛聚攏到樓夫人身旁,只道夫人好福氣,樓家好運道。李謹言聽了不禁咋舌,這些官太太們變臉的功力當真是堪稱一絕!
樓夫人臉上帶着笑,不時還用手絹擦擦眼角,只道老天保佑,即便有人旁敲側擊的詢問樓大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也被樓夫人三言兩語的掩蓋過去。可日本總領事夫人矢田仍不死心,幾次三番的試探之後,樓夫人終於煩了,乾脆假作身體不舒服,讓丫頭扶她去後堂休息,順便把李謹言也叫了過去,只餘下展夫人幫忙招待一干女眷。
等到展夫人也被煩得不說話了,場面一時間陷入了尷尬。
矢田夫人面帶怒容,認爲自己受到了怠慢,卻壓根沒什麼人理她。日本駐關北總領事夫婦不請自來,能讓他們踏進樓家的大門就算不錯了,連伊集院公使和書記官署理公使本多熊太郎都沒能在樓家人面前討到任何便宜,何況是她!
李謹言扶着樓夫人回了後堂,問道:“娘,你身體真沒事吧?”
“沒事。不耐煩應付那個日本女人了。”樓夫人靠坐在沙發上,示意李謹言坐下,又讓丫頭去到門口看着,略微壓低了聲音說道:“大帥這件事,就算有人問,你也要咬死了事先不知情。”
李謹言點頭,想起之前自己在靈堂裡的反應,不由赧顏。比起官太太們能拿小金人的演技,他恐怕連個羣衆演員都撈不上,“娘,我剛剛是不是露馬腳了?”所以樓夫人才刻意提點他。
沒成想話音剛落,就被樓夫人拍了一下,緊接着又被掐了一下臉。
見李謹言呲牙咧嘴的樣子,樓夫人樂了,“你纔多大,能做到這個份上不錯了。”說着叫了門口的丫頭過來,“去廚房一趟,吩咐廚子下碗麪來,多加酸蘿蔔。言兒,你吃不吃?”
李謹言連忙搖頭,樓夫人剛吃完兩盤點心,這又要吃麪?她肚子裡的不會又是一個樓少帥吧?
正廳裡,樓大帥和衆人寒暄之後,終於將目光轉向從剛纔一直跪到現在的孟復和孟稠。
孟復心知自己必死無疑,也不再說話,孟稠還帶着一絲希望,自己好歹咬出了那麼多人,又落實了邢長庚的罪名,無論如何也該留他一命吧?
“大帥,這事您看怎麼處置?”
“怎麼處理?”樓大帥正好坐在剛剛棺材停放的地方,卻絲毫不在意,更沒覺得晦氣,“逍兒,你剛纔是怎麼說的?”
“殺。”
“大帥,饒命啊!”孟稠再一次叫了起來,“少帥,我把知道的全都說了,我真的全都說了!”
樓大帥轉向坐在一旁的司馬君,問道:“大總統,你覺得這兩個人該不該殺?”
司馬君遲疑了一下,纔開口說道:“該殺!”
“好,既然大總統都說該殺,那就沒有放過他們的道理!”
樓大帥剛要揮手讓人拖他們下去,樓少帥突然說道:“父親,孟稠留着。”
“哦?”
“他的證詞還需要覈實。”樓少帥的語氣平靜,卻隱含一股肅殺之氣,“若他所言屬實,有人比他更該殺!”
樓少帥的目光冰冷,被他視線掃過的人,都忍不住頭皮發麻。
“好,就照你說的辦。”樓大帥一錘定音,直接讓人將孟復拉下去就地槍決,孟稠先關進牢裡,殺不殺,以後再說。
孟復和孟稠都被帶下去了,幾分鐘之後,大帥府前院響起了一聲槍響。
衆人同時在心裡打了個突,看來樓家當真不能惹。那些之前動了心思卻沒被孟稠咬出來的,當即把所有不該有的心思都歇了。慶幸自己只是動了念頭,卻沒像孟復一樣膽大包天付諸行動。
不說樓大帥還活着,就算大帥已經……樓少帥也不是好惹的。以往只覺得他是個性子冷,能打仗的年輕人,殊不知,他的心也夠狠!
解決了孟復和孟稠的事情,樓大帥對司馬君說道:“大總統,我這有件事想和你單獨談談,也有兩個人想讓你見見,不如你今天就在寒舍住下?”
司馬君有心拒絕,卻又擔心樓盛豐當着衆人的面說出不利他的事情,不得已還是答應了下來。
“既然賢弟有話要單獨和我說,我這個做大哥的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司馬君嘆了一口氣,說道:“說起來也是我的失察,才讓手下人膽大包天做出這等事來,如今也正好藉此機會給賢弟賠禮。”
“賠禮?”樓大帥呵呵一笑,沒再多說什麼。
客人們陸續告辭離開。宋琦寧有心留下,卻被杜豫章拉走了,韓庵山也去湊了個趣。不到兩刻鐘,正廳裡便只剩下樓大帥父子和司馬君。
樓大帥不再賣關子,拍了拍手,兩個穿着短打的男人低頭走進來,等他們擡起頭,司馬君放在桌上的手倏地握緊。
“大總統,這兩個人你認識吧?”樓大帥向後靠在椅背上,“我要是沒記錯,他們可是總統府警衛隊的隊員。”
“……是。”
“那大總統知不知道,他們是跟着邢長庚辦事的?”
“知道。”司馬君說道。
“那麼,”樓大帥收起了臉上的笑,一字一句的說道:“大總統又知不知道,這幾個人都是在爲日本人做事的?”
“什麼?!”
“那場爆炸就是日本人做的。幸虧我運氣好,中途換車逃過一劫。事後追查才發現是邢長庚買通了我手下的一個隨員,得到我的行程後交給了日本人。”
司馬君臉上驚愕的神情不似作僞,樓大帥定定的看着他,“大哥,你現在知道我爲什麼要和你單獨談了吧?”
“我……”
“若是傳出總統府的警衛隊副隊長竟然在爲日本人做事,還與刺殺案有關,你認爲會怎麼樣?”樓大帥頓了頓,才接着說道:“鄭懷恩是什麼下場,大哥應該看到了吧?”
司馬大總統當然知道,鄭懷恩之所以會名聲掃地,就是因爲被扣上了一個賣國的罪名,如今這樣的事情卻落在了他的頭上!他了解樓盛豐,既然他斬釘截鐵的說邢長庚是在給日本人做事,那手裡肯定握有切實的證據。
如今樓盛豐單獨和他談這件事,是給他留了顏面,否則,一旦被人知道他的心腹竟然是個不折不扣的漢奸,他也絕脫不開干係!哪怕他心有不甘,這份情也必須領,而且不能白領。
“這事……我領你的情!”司馬君面沉似水,咬了咬牙,繼續說道:“等到聯合政府成立,我會當衆宣佈不參與總統競選。”
當夜,司馬君並沒留在大帥府,而是連夜趕回了京城。
樓大帥送走了司馬君,彷彿自言自語的說道:“邢家一個都剩不下了。”
話落,轉身拍了拍樓少帥的肩膀,“這些日子你做得很不錯,就算我真的死了,也可以瞑目了。”
樓少帥:“……”
“和德國人籤的借款合同我讓展長青帶回來了,等下你來書房,咱們父子倆好好討論一下。”
樓少帥:“……”
“怎麼不說話?”
“父親,比起談借款合同,您更應該去見母親。”
樓大帥:“……”
樓大帥訕笑兩聲,摸了摸光頭,雖然和展長青說過他要向夫人負荊請罪,可事到臨頭,他心裡還是有點打鼓。樓夫人輕易不會生氣,一旦生氣起來當真是……
嘆了口氣,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總要過這一關的!
讓樓大帥意外的是,樓夫人非但沒有給他冷臉,反而笑臉相迎,還讓丫頭去把準備好的宵夜端上來。
聽到宵夜兩個字,樓少帥立刻將李謹言從沙發上拉了起來,“父親,母親,我們先回房了。”
“恩,去吧。”樓大帥一擺手,等到他們離開後,立刻堆起了滿臉的笑容,“夫人,這次是我不對,你沒生氣吧?”
“當然沒有,我怎麼會生大帥的氣?高興還來不及!只要大帥平安,就比什麼都重要。”
“夫人,我真是……”樓夫人越是這麼說,樓大帥越是感到愧疚,一把拉住了樓夫人的手,“夫人,我保證沒有下一次了!”
“恩,我信大帥。”
兩人說話的當,丫頭已經把廚房準備的宵夜端上來了,樓大帥只看了一眼,臉就綠了。
涼拌苦瓜,苦瓜炒雞蛋,苦瓜炒肉,三盤菜,盤盤都是苦瓜!除了苦瓜之外,只有一疊能酸倒牙的蘿蔔乾!
“夫人,這個……”
樓夫人拿起筷子,夾起了一筷子涼拌苦瓜放進樓大帥的碗裡,笑得溫婉:“大帥,我特地問過大夫了,吃苦瓜對身體好。快吃吃看,我特地讓廚子準備的。”
樓大帥:“……”
李謹言被樓少帥一路拉回了房間,剛走進房門,就忍不住問道:“少帥,幹嘛這麼急着回來?”
“娘讓廚房做了苦瓜。”
“……你不愛吃?”
“恩。”樓少帥點頭,解開了軍服上衣的領釦,“父親更不愛吃。”
李謹言眨眨眼,爲什麼他從樓少帥的話裡聽出了一絲不一樣的味道?好像是在幸災樂禍?
瞅瞅樓少帥沒什麼表情的臉,李三少搖頭,錯覺,一定是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