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要撿軟的捏,世人皆知,俄國人同樣也不例外。
勃魯西洛夫深知俄國軍隊的優勢與劣勢,也瞭解俄國的敵人,他沒有選擇去撞德國這塊硬石頭,而是將矛頭對準了同俄國一樣外強內中乾的奧匈帝國。
從進攻計劃被通過的那一天開始,歐洲東線的俄國軍隊就幹起了和法軍一樣的活,他們開始掄起鐵鍬挖掘地道,修建掩體,目標直指奧匈帝國境內。
德國人忙於準備發起西線凡爾登的進攻,即便察覺到俄國人的動作,也只是通知了盟友奧匈帝國,希望奧匈帝國至少能抵擋住俄國人的進攻,不要輕易被擊敗,等德國從西線取得勝利後騰出手來,再一起對付這頭北極熊。
奧匈帝國軍隊的指揮官答應了,他甚至保證,只要俄國人敢進攻,就讓他們有來無回!
他認爲,俄國人“錯誤”的將戰場選定在奧地利境內,憑藉四通八達的鐵路和交通系統,奧匈帝國能十分快速的得到援兵和補給。
況且在一戰的整個過程中,防守永遠比進攻佔據優勢。
但讓奧地利人和德國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勃魯西洛夫不只是個勇敢的軍人,更是個天才的指揮官,他的進攻計劃,本就是針對德國和奧匈帝國境內發達的交通系統而制定的。
於是,在長達幾個月的時間內,俄國人像是土撥鼠一樣的挖掘地道,奧匈帝國的軍隊則在冷眼旁觀,同時開始大量向前線調集軍隊和物資。這種自以爲是的“以逸待勞”,讓奧地利人在六月的戰爭開始後就吃了大虧。
當然,戰爭的雙方並無法提前幾個月預料到戰場上會發生什麼,他們只是各盡所能,爲爭取己方的勝利而努力着。
沙皇能夠頂住各方壓力,甚至是來自皇后的壓力,任命勃魯西洛夫爲前線進攻總指揮,爲的就是能取得一場勝利,爲此,他將不惜代價。
沙俄駐華公使庫達攝夫接到沙皇直接從前線發來的電報,尼古拉二世“允許”華夏按照之前的約定繼續使用西伯利亞大鐵路,作爲交換條件,俄國希望能從華夏購買大量的武器和戰略物資。
對於在遠東被華夏軍隊逐步蠶食的領土,沙皇也採取了默認的態度。
一則,海蘭泡條約中已經寫明,這些土地重新歸屬華夏。之前讓尼古拉二世氣得拍桌子的條款,此刻恰好能“挽回”一些他的面子。
二來,只要能在歐洲戰場取得一場決定性的勝利,一切都是值得的。西伯利亞很大,這些地方可以暫時被華夏人佔據,偉大的俄羅斯早晚有一天會再奪回來。
庫達攝夫遵照尼古拉二世的意思,照會華夏聯合政府,外交部第一時間報告了樓大總統,樓大總統也沒有片刻猶豫,很快給關北發去了電報。
在遠東和俄國人死掐的是樓逍的軍隊,就算他樓盛豐是樓逍的老子,也不會在關乎軍事行動和國家利益的事情上獨斷專行。
“父親的意思,我明白了。”
樓大總統的電報只有寥寥幾句,樓少帥卻能輕易看出隱藏在字裡行間的意思,父子倆都很瞭解彼此。
很快,在遠東的第二師就接到了樓少帥攻擊暫停的命令。
命令下達得沒有預兆,卻也很好理解。再過幾天就是國人的傳統節日,春節。在這個本該閤家團圓,共祝新年的日子裡,大兵們也會想家。
第二師的進攻腳步停在了西伯利亞大鐵路的沿線城鎮,斯科沃羅季諾,不過杜豫章也沒閒着,他和新編第十七師一同配合軍政府派遣官員,開始着手整頓之前佔領的土地。
在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時間裡,俄國爲了徹底佔領這些本屬於華夏的土地,不只修建了遠東大鐵路,還大量的移民。國土龐大有好處也有壞處,從歐洲遷移來的俄國人,散落到廣闊的遠東西伯利亞,數量實在是太少了。哪怕有不斷流放來的罪犯,也無法填補這個空缺。
相比起沙俄前期,如今流放到西伯利亞的大多是政-治-犯,大量有着“政-治--錯-誤”的人聚集到一起,共同爲推翻沙皇殘暴統治的偉大事業架柴堆火,添磚加瓦,
基洛夫領導的反抗組織徹底在伊爾庫茨克站穩了腳,從華夏軍隊離開之後,他們便開始向附近的村民宣傳佈爾什維克主義,號召大家共同起來對抗沙皇政府的殘暴統治,不少生活困苦的村民加入了他們,進一步壯大了反抗組織的力量。
喀山已經成爲了基洛夫身邊最值得信賴的朋友,最勇猛的戰士和最好的同志。
長成了大姑娘的米爾夏,也負擔起了基洛夫秘書的工作,她識字,並且會讀寫,長得又漂亮,贏得了不少年輕小夥子的注意。托洛茨基新派來的聯絡人員,是個堅定的布爾什維克戰士,同樣是個情竇初開的小夥子,他從見到米爾夏的那一天開始,就對她展開了熱烈的追求,可惜的是,米爾夏對他毫無興趣。
這讓他相當沮喪,又從別人口中得知米爾夏的心上人是那個同樣有着韃靼血統,名叫喀山的男人,這讓他很不服氣,不由得開始關注起喀山。因此發現了一些不同尋常的地方。
每隔半個月,喀山就要帶着一些人離開駐地,沒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即便知道,也會在自己的面前三緘其口。他們的來去總是顯得很神秘,這裡的人卻都習以爲常。
他同樣注意到,基洛夫領導的反抗組織從來沒有爲武器和食物發過愁,他們還組織附近的村民去發現金礦的河中淘金,並且利用簡陋的設備開採煤礦,淘出的金子和開採出的煤卻很快都不見了蹤影。
這個聯絡員想起了他的前任,在同沙皇軍隊的一場戰鬥中英勇犧牲的謝廖沙,他曾向托洛茨基密報,基洛夫領導的反抗組織和華夏人走得很近,他甚至懷疑,基洛夫身邊的喀山就是華夏人的間諜!
這封密報發出之後,謝廖沙就戰死了,托洛茨基爲了查明真相,纔將他派來了伊爾庫茨克。
年輕的聯絡員無法下定決心,難道基洛夫的信仰真的產生了動搖?他們真的和華夏人勾結在了一起?
就在他陷入沉思的時候,房門的門被敲響,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科爾奇同志,基洛夫同志要見你。”
在另一個房間中,基洛夫拿起一把喀山從華夏軍隊手中換來的俄製手槍,面露喜色,這是隻有軍官才能使用的手槍。
“喀山,做的好!”
他們彼此之間的稱呼變得很親密,喀山徹底得到了基洛夫的信任。對於他提議,只要是他提出的意見,基洛夫總是會認真考慮。
喀山提議,將他們同華夏軍隊交易的事情透露給從彼得堡來的聯絡員科爾奇,基洛夫起初不同意,但在喀山的說服下,還是點了頭。
隨着反抗組織的發展,基洛夫手中的力量也在壯大,聲望不斷的提高,權力會在不經意間使人產生變化,最明顯的表現是,即便信仰依舊堅定,但對托洛茨基的“指手畫腳”,他漸漸變得不耐煩了。
喀山將基洛夫的變化全部看在眼裡,他清楚的知道,不和的種子已經種下,很快將會發芽。基洛夫領導的反抗組織是民主工黨目前唯一掌控的武裝力量,哪怕同屬一個黨派,黨派內部也存在分歧,否則就不會有孟什維克的存在了。
喀山通過和華夏軍隊的“交易”,可以正大光明的傳遞情報,這支武裝力量裡,斯拉夫人只佔少數,大多是有韃靼血統和蒙古血統的遊牧民族,隨着喀山等人的潛移默化,他們對於華夏的態度與其他俄國人截然不同、
這就是喀山想要的,也是當初李謹言讓喀山化名打入基洛夫反抗組織的首要目的。沙皇俄國必將被推翻,一個由親華力量所領導的俄國政府,對華夏未來發展的好處顯而易見。
這種友誼或許不會持續很長時間,也足夠李謹言運作了。
就算他沒能力,不是還有樓少帥嗎?
蕭有德人在熱河,喀山傳回的情報便被送到豹子手中。對於蕭有德的離開,情報局中不是沒有不滿的聲音,畢竟蕭有德在情報局中經營多年,曾深受樓大總統的信任,但他離開是必須的。
蕭有德的確有能力,可隨着年紀的增長,他做事不再有年輕時的銳氣,卻漸漸變得疏忽大意,縮手縮腳,瞻前顧後和稀泥,若他只是一般的政府官員,這些尚且算上大錯,但對一個情報人員,尤其是掌控全局的情報局局長來說,其中每一樣都是致命的。
一兩次的失誤可以原諒,但次數多了,就沒法再輕易揭過去了。
對於蕭有德之前所做的一切,李謹言心存感激,也同樣佩服,提拔豹子也是他權衡之後下的決定。蕭有德的所作所爲,已經不再適合他所處的位置了。
樓大總統也看到了這點,才把蕭有德調去京城,蕭有德同樣意識到自己的疏漏,對於職務的變動並未多言。他也深知,做他這樣行當的,能全身而退,得以善終,算是相當不容易了。
在赴京之前,蕭有德給李謹言寫了一封信,信中希望能把他的家人也接去京城。
李謹言將信給樓少帥看過,答應了蕭有德。
在蕭家人赴京前一天,最受蕭有德寵愛的一房姨太太突然失蹤,最終在城外的一處林子裡發現了她的屍體,她的身上只有薄薄的一件衫裙,身邊卻散落着一包大洋,很明顯,她是被活活凍死的。
是誰殺了她,爲何殺了她?
蕭家人對她的死表現得很冷漠,只是一副薄棺,草草了事。蕭有德接到消息後也只是哦了一聲,除此之外什麼都沒多說。
這個女人跟了他兩年多,但也就是這樣了。
李謹言卻從豹子嘴裡得知,這個死去的女人,貌似和戴建聲那個外室有些關係,不過戴家的事已經“收尾”,那個俄國間諜也被處理了,如今死無對證,蕭有德已經離開關北,此事也只能以爲“卷-財-私-奔”蓋棺定論。
有的時候,事情就是一團亂麻,哪怕找到了線索,也只能繼續裝糊塗。
相比起外頭的風風雨雨,李謹言這段時間過得倒還算愜意。
恢復了同俄國人的生意,工廠裡的訂單又堆起了一摞,爲防止工人們過度勞累,工廠裡嚴格規定每個人每天的工作時間和加班時限,同時規定,每週必須有半天到一天的休息時間。
這樣的規章制度,從樓氏商業集團旗下工廠帶頭,關北工業區內的工廠紛紛效仿,李謹言還以北六省總商會會首的身份,召集北六省商界衆人,當衆言明,希望大家都能照此辦事。
“若想機器不停,可以多招些工人,安排工人們三班倒。工人加班要給加班費。“
“是給工人合理的工錢和加班費,還是要壓榨逼迫到工人罷工,進而造成更大的損失?”
“不是李某不盡人情,也不是攔各位的財路,只是希望諸位明白,錢是賺不完的,愛財,卻要取之有道。當然,若有人貪心不足,故意挑起事端,查明後,諸位也能得到說法。”
李謹言的話很直白,卻更能讓人接受。
進入1916年,華夏民族工業的發展速度是前所未有的,伴隨着發展,也出現了相當多的問題,一旦處理不好,大規模的工人罷工將無可避免。
如果能提前預防,儘量照顧到工廠和工人雙方的利益,將可能造成的損失減到最小,何樂而不爲?
不過李謹言也知道,他如今的影響力僅限北六省,其他省份實在是鞭長莫及。
爲此,李謹言特地給天津的宋老闆,南方的顧老都發了電報,宋武那裡則交給了廖祁庭,至於最後能做到什麼程度,不是李謹言所能左右的。
但他也盡己所能的努力過了。
對於李謹言這段時間在忙些什麼,白老都看在眼裡,暗自點頭,每天的五篇大字卻是照收不誤。李謹言同樣沒想過偷懶,他發現,一旦拿起毛筆,面對雪白的紙張,哪怕再累,再煩躁,心也會漸漸平靜。
李三少的字依舊沒太大的進步,忐忑的拿給白老看,白老卻點頭,“字雖難看,其骨卻存。”
這是損他還是誇他?
應該是誇他吧?
白老沒有再讓李謹言練瘦金體,反而讓他臨摹柳體,李謹言不解其意,白老告訴他,據他來看,李謹言更適合練習柳體。
“若有不明之處,可去問逍兒。”
李謹言點頭,拿着字帖退出了白老的房間。
向樓少帥請教?既然老爺子這麼說了,照做就是。說起來,樓少帥的毛筆字,也是相當不錯的。
於是,李三少拿着字帖去找樓老虎了……
在請教過一次,卻請教得腰痠背疼之後,李三少咬着牙發誓,他就算一天寫十篇大字,也不再去和樓少帥討教書法!
摸了摸腰後,腦中閃過片段回憶,李謹言只覺得頭頂都要冒煙了。
民國七年,公曆1916年2月2日,農曆臘月二十九。
總統專列抵達關北,大總統夫婦及白寶琦夫婦一行人陸續從車上下來,在站臺上迎接的除了樓少帥和李謹言,還有夫家在關北辦廠的樓四,先一步抵達的樓六和樓七夫婦。
樓六的女兒也隨他們夫婦一同來了,只因天寒被留在了家裡,樓四的孩子被留在婆家,樓七卻是至今沒有消息。之前看到樓六的女兒,心下便有些難受,如今看到從車上下來,抱着兒子的樓五,神色間愈發有些黯然,被樓四拉了一把纔回神,收起了外露的情緒,可也被有心人看在了眼裡。
只是大家都沒說什麼,樓五心下嘆息,抱緊了懷裡的兒子,不管戴建聲如何,她還有寶兒。
樓二少下車之後就不要人抱,看到李謹言,甩開奶孃的手,跑過去就抱住了他的腿,“言哥!”
“哎。”
見到這隻小豹子,李謹言笑眯了眼睛,彎腰一把將他抱起來,覺得又比上次見壯實不少。
那邊樓少帥正同長輩敘話,大帥府的車也已經安排好,樓五抱着兒子走了過來,和姐妹們點頭問候,笑着對李謹言道:“謹言,一段日子沒見了。寶兒,問舅舅好,來之前不是還和娘說想舅舅了嗎?”
“舅舅!“
一旁的樓四暗地裡一撇嘴,樓六笑着附和兩句,樓七則表現得比以往木訥不少。
樓四的表情樓五也看到了,卻不以爲意。她就是讓兒子討李謹言的好,怎麼樣?這樓家以後誰當家明擺着的,外祖父都親自來關北了,據說還親自給李謹言取字,要是再看不清楚,那就是眼睛被糊住了。她夫家也就是那樣了,公公是樓家的老臣,丈夫卻是扶不上牆的,若是能得未來樓家當家人的青眼,他們母子的下半輩子就能遠離那些糟心的日子,寶兒也能有個好前程,孰輕孰重,她可是分得清清楚楚。
至於她這個四姐,誰不清楚,她夫家的廠子還托賴李謹言照顧,擺出這副樣子可真是好笑。
就在樓白兩家人齊聚一堂時,李慶雲也終於把李錦書從上海帶了回來,看到咬着嘴脣不吭氣的女兒,三夫人先是高興,可聽到李三老爺接下來的話,她卻氣得臉色煞白,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李錦書竟然自作主張的嫁人了?!
無媒無聘,嫁的是什麼人?!
佛堂裡聽到消息的老太太嘆息一聲,冤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