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五日,德國駐華全權公使辛慈離開京城,乘火車南下,將於上海乘船返回德國。
登船前,辛慈與滯留在華夏的德國駐上海總領事克里平進行了密談,並授意克里平,在他離開之後,繼續加強與北六省的聯繫,尤其是在三所軍官學校中任教的德意志軍人,在履行教官職責之餘,必須設法使這些未來的華夏軍官更加傾向德意志,至少不要讓他們倒向協約國一方。
“我已經向國內發出電報,希望能解除他們的軍職。”辛慈早在接到華夏聯合政府外交部長展長青照會的當日,就開始謀劃,政府斷交併不意味着民間也斷絕來往,最多堵住了德國與華夏結盟的道路。
“閣下,在北六省不只有德意志帝國的軍人。”
“這一點很麻煩。”辛慈也爲此感到遺憾,如果沒有英法橫插一腳,事情會好辦許多,“爲了德意志,盡力而爲。日耳曼人從不畏懼任何困難。”
“我一定盡力,閣下。”
辛慈離開了,上海公共租界內的一些報紙,卻並未因華夏政府與德國斷交偃旗息鼓,反而開始大肆鼓吹對德國進行報復。
這其中有英法等勢力在背後的推動,也有華夏人自發的行爲。隨着華夏對外作戰接連勝利,經濟和軍事實力不斷增強,連續收回大片失土,國人的思想也開始發生轉變。
華夏再不可欺!
在經受百年屈辱,一朝挺直背脊,揚眉吐氣之後,這一觀念比任何時候都深入人心。
很快,京城和滬上等地再次出現了羣衆的遊行活動,還有人發表演說,號召羣衆向政府請願,對德宣戰。
遊行的隊伍經過東交民巷,各國駐華公使都派出代表,其中英國公使朱爾典,法國公使康德和美國公使芮恩施還親自出現在遊行隊伍面前,隨行的武官一邊護衛他們的安全,一邊向遊行隊伍宣傳德國的暴——行,並出示了照片和一些報紙。
“我們站在華夏這邊,德國必須付出代價!”
人羣中忽然有幾個聲音喊出:“美利堅萬歲!英吉利萬歲!法蘭西萬歲!“
一個穿着學生裝的青年攀上高處,舉臂高呼:“政府罔顧民意,遲遲不對德宣戰,必有賣國者從中作梗!聲討賣國者!”
“聲討賣國者!”
“華夏萬歲!”
“華夏萬歲!”
青年從高處跳下,立刻有十幾個和他一樣穿着學生裝的男女聚攏過來,他們拉起了準備好的橫幅,掉頭朝政府官員所住的街巷走去。
在他們身後,三國公使互相看了看,臉上都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
俄國公使始終沒露面,沙皇倒臺,庫達攝夫的身份變得十分尷尬。至於日本公使林權助,朱爾典壓根就沒想讓他露面,日本人只會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幾個帶頭的青年學生並非毫無目的的走,他們的目標,明顯是華夏政府外交部長兼國務院總理展長青的住處。沿途所經官員宅邸,大門和牆上都被貼上了標語,街邊的小販紛紛走避,店鋪裡的夥計看得直嘖舌,年逾不惑的店鋪老闆卻搖頭嘆息道:“這就是一羣娃娃,被人給利用了尚不自知。“
“老闆?”
“行了,別想着去湊熱鬧,到時出了事,我都保不住你。在這裡好好盯着。”
話落,老闆轉身上了二樓,雅間裡,蕭有德和一個二十多歲的精壯漢子正臨窗而坐。
“蕭先生,處座。”
“都看清了嗎?”
“看清了。”老闆一改往日的和氣,眼中帶上了一抹陰沉,“領頭的幾個,有南苑航空學校裡的學生,也有京城大學和其他幾所大學堂裡的,咱們的人混在隊伍裡都認得真真的。”
“恩。”
蕭有德沒說話,坐在他對面的豹子開口道:“繼續盯着,我帶人過去。”
“是。”
遊行隊伍距離展長青的府邸只有不到兩百米的距離,領頭的幾個人加快了腳步,不時號召大家快一些,可以清楚看到他們臉上的興奮。
隊伍中的情報人員也有些急了,說好的人呢?處座怎麼還不來?
就在這時,一名身着長衫的儒雅老者出現在衆人面前,遊行隊伍中的很多人都認出了他。
“陶老?“
“陶部長……”
“陶先生。”
這位儒雅老者,正是教育部長陶德佑。
陶德佑沒有出聲,只是負手立於街上,一改往日慈祥,目光冷峻的望着眼前一張張年輕的面孔。
遊行人羣的腳步慢了下來,口號聲也越來越低。
混在其中的情報人員暗地裡鬆了口氣,雖然和計劃不一樣,但總算是沒讓這羣人衝到展部長的家門前。否則他們各個都吃不了兜着走。
領頭的一個青年卻在此時高呼:“陶老爲何阻攔我等?莫非想要包庇國賊?!”
“陶某醉心教育四十餘年,自以爲有所成,不想卻大錯特錯。”陶德佑的話聲並不高,卻仿似一把重錘,每一個字落下,都能撼動人心,“何謂教育?何謂學習?何謂做人?諸君可否教我?”
“陶先生……”
“教育,在於立人,學習,是爲做人。”陶德佑漸漸提高了聲音,“諸君可否告知陶某,何爲立人,何爲做人?似諸君這般,大喊他國萬歲,不問青紅皁白,只經微言挑-動便與官員定罪?”
“沒有!”青年反駁道:“我們只是爲了懲治國賊!”
青年的話引起了遊行人羣的共鳴,口號聲再次響起。
“國賊?誰是國賊?!”陶老的聲音倏地嚴厲,“不與德國宣戰,便是國賊?!不合你們心意,便是國賊?!陶某亦不贊成貿然對德宣戰,在爾等眼中,老夫亦是國賊?!”
這番話一出,人羣中又是一靜。
陶德佑當真被激怒了,面對這些熱血青年,老人有心痛,也有無奈,這些年輕人,即便是學業上佼佼者,其他方面卻反如稚兒。
可嘆,可恨!
最可恨者,唯其中挑釁滋事之人,用心險毒,該殺!
這時,展府的大門突然打開,樓大總統和展長青接連走出,展長青幾步搶到陶德佑跟前,深深鞠躬,“陶老受累,長青慚愧。”
樓大總統則三兩步走到學生跟前,很多人只在報紙和《名人》上看到過他的照片,如今面對面,只覺一股殺伐之氣迎面撲來,剛剛叫囂得最厲害的幾個青年,臉色也是一變。
他們並不知道樓盛豐也在展家,若沒有受到阻攔,闖了進去,非但無法達成目的,反而會弄巧成拙!
多家報社的記者也匆匆趕來,被遊行人羣堵住街尾,車子太慢,記者們只能扛起箱子撒丫子跑,對於這個時代的記者來說,體力可是相當重要的。
各所學堂裡的校長,先生也陸續趕到,他們開始勸說學生,希望大家散去。
學生們卻留在原地不肯走,他們或許不再如之前激動,卻固執的想要得到一個答案。領頭的幾個青年,更是對着展長青大罵國賊,甚至還污衊他同德國人勾結。
“展某與德國人勾結?”展長青朗然一笑,“展某所行諸事,無愧於國家,無愧於民族,無愧於天地!國賊二字,展某不敢當!”
樓大總統開口道:“樓盛豐曾於萬民前發誓,爲國爲民,振我華夏,必不會自食其言。外戰乃是國事,需遞交國會,樓某身爲總統,且不可自作主張,何況外交部長?”
“當真?”
樓大總統這番話一出,許多人都露出了恍然的表情,的確,華夏如今爲民主共和國,非一人——獨——裁,此等大事,自然要經國會商討。領頭的幾個青年察覺出不對,遞交國會?不過是藉口!北六省對外作戰,哪次遞交了國會?
一個青年剛要開口,腰間卻被槍口抵住,側過頭,一張清秀的娃娃臉正對他笑,“同學,麻煩安靜點,大總統正在講話,你出聲我就聽不清了。”
和他遇到相同情況的,還有之前就被盯住的五六個人。
情報局早就懷疑京城裡有不少外國勢力埋下的釘子,這次撈到了幾條不大不小的魚,收穫算不上多,卻也不少。
交差沒問題,想立功,就得在這幾個人身上再努力了……幾個被搶抵住的青年同時後頸一涼,背後冒出了冷汗。
樓大總統的講話不長,聚集到街上的人卻越來越多,許多沒有參加遊行的學生和進步人士也紛紛趕來。
一名報社記者想往前湊一湊,聽得清楚些,不想卻被擠到了人羣后方,剛喊了一句“我是記者“,就聽身邊的人苦笑,“老兄,別叫了,我也是。”
轉頭一看,這位的鞋子都被踩掉了一隻。
講話之後,樓大總統還接連回答了許多青年學生提出的問題,氣氛從最初的劍拔弩張,變得異常平和,大有在街上開一場“總統新聞發佈會”的架勢。
天色漸晚,一輛黑色的轎車開了過來,樓夫人搖下車窗;看了一眼窗外,對坐在一旁的樓二少說道:“睿兒,和娘出去好不好?”
樓二少也朝外邊看了一眼,眉頭一皺,“人多。”
“睿兒害怕?“
“不怕。”
“那和娘出去吧。”樓夫人下車之前再三叮囑,“記得要和爹笑。”
“恩。”
聽到這個熟悉的單音,樓夫人腳步一頓,要不然,還是別把睿兒送去關北了吧……
兵哥們分開人羣,樓夫人牽着樓二少緩步走來。
到了近前,樓二少突然笑得像朵花似的,糯糯的叫了一聲,“爹。”
樓大總統渾身一激靈,表情呆滯兩秒,才彎腰將樓二少抱了起來。樓二少這次很給樓大總統面子,臉上的笑容始終沒落。幾個記者拍到了這一幕。
一個鐵血的總統,也是一個慈祥的父親。
歷史,在這一刻定格。
後世史料記載,有政治天才之稱的華夏總統樓睿,“成名”時間比他的父兄都早。從軍和從政之路,也比父兄更加“順暢”。
徹底應驗了一句話,成名要趁早。
這張流傳到後世的照片,也引起了另一個話題,那就是,樓大總統已年過耳順,樓二少卻仍是垂髫……不愧是華夏第一任大總統,果然厲害!
京城的消息傳回關北,李謹言正在翻閱從俄國發回的電報。
偉大的革命導師弗拉基米爾同志比歷史上提前十天返回俄國,他乘坐的火車剛抵達聖彼得堡,就有無數的工人羣衆到車站迎接。
弗拉基米爾同志剛下火車,就發表了一場著名演說,號召工人和農民羣衆團結起來,要求一切權力屬於蘇維埃。
此時,俄國兩種政權並存,但資產階級臨時政府卻得到更廣泛承認。克倫斯基替代大地主李沃夫成爲政府總理後,還將獲得孟什維克和社會革命黨人的支持。所謂的一切權力屬於蘇維埃,在此時並沒有太大的“市場”,只有當臨時政府宣佈繼續參加歐戰,布爾什維克接連發動幾場起義之後,纔會迎來一場更徹底的革命。
在布爾什維克內部,也並不是所有人都同意弗拉基米爾武裝起義的計劃。要想達成目的,弗拉基米爾同志需要有力的支持,托洛茨基堅定的站在了他這一邊,基洛夫率領的反抗組織也成爲了他的“忠實”追隨者。
能夠掌控一支上萬人的武裝,對此時的蘇維埃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
基洛夫接到的命令是,立刻率領軍隊前往聖彼得堡。在他們離開之後,得到消息的華夏軍隊立刻從外蒙出兵,搶佔了西伯利亞從赤塔到伊爾庫茨克沿線鐵路段。
由於二月革命,西伯利亞邊境軍完全成了一盤散沙,哥薩克雖然宣佈“效忠”臨時政府,卻對並存的布爾什維克政權抱有極大的敵意,得知基洛夫的反抗組織徹底倒向布爾什維克,又接到臨時政府的命令,正一路策馬追殺過去,“無暇”去理會鐵路被佔的問題。
何況,去和反抗組織作戰,總比對上幾乎武裝到牙齒的華夏軍隊要輕鬆許多。在過去幾個月的戰鬥中,凡是和華夏軍隊碰過面的哥薩克,全都學乖了。
華夏人,再不是任由他們宰殺的羊羣了。
隨着春季到來,華夏軍隊又開始了對東西伯利亞的蠶食進攻,觸角還伸到了中西伯利亞。此時的俄國政權正風雨飄搖,還在準備繼續對協約國作戰,向西伯利亞派兵,幾乎不太可能。
有了前期的物資和各種好處做鋪墊,赤塔等地的火車站守軍,幾乎沒做太多抵抗,就將火車站交了出來。
杜豫章的第二師順利抵達雅庫,正轉向西,進入勒拿河沿岸高原。樓少帥親自率領的獨立旅也從滿洲里出發,乘火車向克拉斯諾亞爾斯克進發。
沿途車站已經沒有了俄國人的面孔,全部都是荷槍實彈的華夏大兵,除了中途補給,火車一路沒停,根據喀山傳回的消息,基洛夫的反抗組織離開不久,只在克拉斯諾亞爾斯克留下了少量的武裝人員,其中就有曾在基洛夫身邊擔任秘書工作的米爾夏,她熟悉反抗組織內部的一切,加上早已秘密潛伏的情報人員和孟二虎等人,獨立旅佔領該地沒有任何懸念。
不過,樓少帥的目的並不是繼續向西進軍,而是轉向北部的通古斯高原,與第二師會和,同時調派第六十一師進入西伯利亞。參與此次行動的還有西北三馬的隊伍,由馬少帥親自帶隊,目的便是趁俄國內亂,佔領廣袤的東西伯利亞和中西伯利亞更多地區。
西西伯利亞,太過靠近俄國歐洲部分,樓少帥暫時沒有動手的打算。
在樓少帥臨行前,李謹言也曾擔心華夏兵哥們太過勇猛,一口氣打到歐洲區,如果真是這樣,高爾察克的白軍還在哪裡建立政權?沙皇的金子還怎麼往貝加爾湖運?
李謹言仔細回憶,始終想不起高爾察克到底是在哪建立政權的,鄂木斯克還是託木斯克?總之,甭管是哪個斯克,要想得到黃金,就得給高爾察克留出“造-反”的地盤!
樓少帥登上火車之前,李謹言千叮嚀萬囑咐,“少帥,千萬別打西西伯利亞。”
面對這樣的李謹言,樓少帥正了正軍帽,挑起一邊的眉毛,“清行以爲,西伯利亞有多大?”
什麼意思?
李謹言腦袋剛閃過一個念頭,樓少帥卻俯身,溫熱的氣息拂過李謹言耳畔和臉頰,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放心,等我回來。”
話落轉身,只給李謹言留下一個修長挺拔的背影。
摸摸耳後,好吧,腦子又成漿糊了。
此時,美國已經以墨西哥事件和無限制潛艇戰爲藉口對德宣戰。伍德羅威爾遜總統也在國會中發表了中心思想爲“上帝保佑美國,美利堅別無選擇”的重要講話。
英法等國公使再次拜訪展長青,英國公使朱爾典提出,華夏不正式參戰,可否向歐洲派遣勞工?而華夏軍隊正對西伯利亞發起的進攻,朱爾典提都沒提。沙皇被推翻,新的俄國政府是敵是友,還要留待觀察。
展長青告知朱爾典,華夏政府可以考慮。
四月十二日,在大西洋上,又有一艘華夏商船被魚雷擊沉。
英國情報部門比華夏更早接到商船沉沒的消息,出現在法國的馬爾科夫,又拿到了一張數額相當可觀的匯票。
與此同時,前日本關東都督大島義昌,恭敬的站在一名身着短打的男人身後,用華夏語說道:“閣下,下一批人已經選好。”
男人轉過身,赫然正是啞叔。
又有商船被擊沉的消息傳回國內,樓大總統兌現了他之前的“承諾”,正式向國會提交了戰爭計劃。英法等國公使聞聽消息後,甚至比華夏國民還要緊張,他們期望能聽到“好”消息。
留在華夏的德國領事克里平,立刻向國內發出密電,華夏,很可能對德宣戰!